第155章 之子于歸
那個房間裏沒有任何的燭火，因着隱藏晴芷的屍首，梨末將這房間裏佈滿了黑色的床簾，又因着晴芷身上那本就已經破裂的五臟漸漸會散發出難聞的氣味，梨末又在一旁放置了許多的檀木，來掩蓋晴芷身上的味道。
那微弱的光亮透過帘子打在床榻上那具遍體鱗傷的屍首上，他緩緩走了過去，面上去帶着含淚的笑意，他平靜地坐在床邊細細端看着那個女子的樣子，她的面容依舊如從前一般的美好，安靜地躺在那裏，宛若睡著了一般，半露出的袖子裏不禁透出一條條駭人的傷疤，這一寸寸的傷疤似乎是在提醒着他曾經是如何禽獸不如的行為，是如何將這一道道的傷疤烙印在了她的身上，他偏過頭去，那眼角的淚珠似乎格外的醒目，曾經那無數個夢回的夜晚，幾乎入夢魘一般無孔不入的侵蝕着他的夢境，提醒着他，他究竟做了些什麼？
“夫人。”他低聲喚着，可她卻再也無法回應了，“你我曾彼此傷害的太深，我也終究無法懂得你的心意，只一味知曉你為著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傷害着我身邊的人，我放不下那些過往，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你，我將那些過錯盡數怪罪到了你的身上，但何嘗又不是在折磨我自己呢，我怨毒了你，我虐打你，可我卻絲毫不曾覺得解脫。”
他斷了斷，將眼底的淚收了收，繼續道：“方才我瞧見鈺兒的毒解了的那一刻，我卻真正覺得釋然，似乎是積壓在心頭許久的沉重在那一瞬間卻是徹底放了下，那時候我便在想若是你能回來，我們一家人便能重新開始，你說那該是有多好啊。”
“可如今你這般平靜的躺在這裏，也不願意再同我多說一句，是否就像閣主所說我回首的太遲，你等的太累了，也終究不願意在原地等我了吧，那這一次可不可以就換成我在這裏等你，十年二十年，我就在此處，不厭，不倦。”他慢慢握住晴芷傷痕纍纍的手心，雖然那手心已然冰涼的沒有了一絲溫度，他依舊將它貼在了自己的胸口，緩緩閉上了雙眼，不覺中，似乎有什麼溫熱的東西一滴滴落在她已然永遠無法感受到的掌心。
三日後，晴芷的屍體已然透出了無可忍受的氣味，簡鈺一直追問梨末與簡練他的娘親究竟去了哪裏，而簡練只是告訴他，他的娘親去了谷外遠行與姑姑一起，她們要為姑姑尋回更好的藥材，才能醫治好姑姑的心上人。簡鈺咯咯咯的笑了，姑姑有了心上人，他就有了姑父了，可是姑姑好生不講理，竟是帶着娘親一道去的。可是簡練卻說，姑姑不會武功，而娘親會，所以娘親要去保護姑姑，簡鈺乖巧地點了點頭，雖然他的心中似乎隱隱知曉了他的娘親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但是他依舊可以抱着他的虎頭娃娃，守着那份僅有的期待，因為這世上人活着總是要有些期盼的吧。
簡練在那片雪絨花田上堆滿了高高的樹叉做成的床榻，又讓簡暮晚與梨末二人為晴芷換了裝扮，那身大紅的喜服啊，將晴芷整個人襯得栩栩如生一般，又細細在她臉上施了脂粉，掩蓋住了她原本已然沒了任何血色的臉龐，簡練舉着火把，望着依舊如故的晴芷，眼底噙着淚，嘴角卻微微咧着，“哥，今日嫂嫂真美。”簡暮晚望着新娘裝扮的晴芷說道。
“是啊，不過她從來便是那般美。”簡練將手中的火把放到了那木頭做得床榻之上，霎時間火光瀰漫了這片如雪的花田，那熊熊的火光倒映在簡練的眼中，正如他此刻已然漸漸歸於平靜的心，他會永遠等在這裏，十年，二十年，上百年，在她一回首便能夠瞧見的地方，但也許她永遠都不會再回首了。站在一旁的梨末等人皆是若有所思一般的沉默，火光中彼此交錯的感情許是在這一刻再度命中注定一般交錯，只是彼時的幾人只道是偶爾。
“哥，這是嫂嫂留下的妝奩。”簡暮晚從身後取出了一個妝奩，那妝奩是用上好的梨花木做成的，妝奩上立體的雕刻着一對男女，他們穿着大紅的喜服，面上皆是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女子手持雀扇，大紅蓋頭下微微露出羞澀，男子一身氣宇軒昂，面上皆是寵溺。
簡練接過妝奩，淡淡道：“原來她終究未曾看過。”也許並不是她未曾看過，而是她來不及看到吧，他雖這般，心底卻安慰着自己。簡練打開妝奩，那盒子裏是一對雕刻極為精緻鸞鳳和鳴的珠釵，那釵環許是有些歲月，上頭的光芒略略有些黯淡了，卻依舊瞧得出費的那般能工巧匠的心思。他取出那對釵環，交到簡暮晚的手中，從那夾層中取出了一封信箋和一把鑰匙，只那鑰匙在露出光華的那一刻立時間散發出了幽藍色的光芒。
“極幽花。”幾人似乎同時脫口而出，簡練回過頭，滿臉詫異地等着梨末等人，只見梨末緩緩走了過去，慢慢接近了那把鑰匙。立時間她的身上散發出同樣一道幽藍色的光芒，見此情況，景亭忙是上前護住梨末，誰知二人身上皆是肉眼可見的光芒凜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幾人幾乎面面相覷，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簡練似乎明白了什麼，立時間合上了妝奩，對景亭和梨末道：“我有話要與你們兩位單獨談談。”說罷，便示意景亭與梨末跟着他一起走，韓千願見此情況，心覺不妙，莫不是這第二道殘卷的面世，可如今竟是自己無法知曉情況，當真是又急又惱。當初他追問晴芷，晴芷便是告訴了他在這九虛谷中有一片冰淵的存在，是九虛谷的極為秘密之地，想來他所要尋找的東西便是在這一片冰淵之內，方才那鑰匙能發出幽藍色的光亮，莫非便是與那冰淵有關？看來此番他只能跟在他們身後而不能被他們所發現。
韓千願自然是有自己的一番計較，而簡練將這二人叫到了一旁，似乎用着與以往完全不同的眼光細細打量了一番，道：“這世上當真有此等事情，我原以為那不過是個傳說罷了，可如今親眼見了，倒是當真有一番眼見為實的感嘆。”簡練長嘆了一聲，他似乎明白一切終究要有個結果的。
梨末不明所以，簡練究竟是在說什麼？雖她心中有所懷疑，卻依舊讀不懂他的心思，可一旁的景亭似乎早已經讓人探聽到了這賀蘭澤派韓千願來這九虛谷另有目的，既然他寧願與夜闌山莊為敵也要得到殘卷，那麼這九虛谷內定然也是藏着能夠讓他不得不來的理由，但景亭此人一貫便是擅長讓人瞧不出他的心思的。
“不知谷主所言是何道理？”梨末裝作毫不知情的反問道。
“極幽擇主，便是了卻了爹爹這麼多年以來的心愿，二位既然是極幽花的主人，便希望能由二位來解開家父多年的心結吧。”簡練心覺或許一切冥冥中早已經有了註定吧。
“待我將夫人的骨灰安置好，便帶二位過去，還煩請二位明日與我一道前去。”景亭與梨末雖不知他說的地方究竟是哪裏，但總覺得會與殘卷有關聯。
“谷主自便。”梨末開口道。
二人方才回了院子，韓千願便將梨末拉到了一旁，追問她方才那簡練究竟與她說了什麼，可誰知見韓千願這般心急，梨末反是起了疑心，“你是不是一早便知曉了這九虛谷隱藏的殘卷竟是與極幽花有關聯，那與我究竟又是怎樣的關係？”
梨末的這番話方才讓韓千願覺得自己一時間魯莽，竟是再度失言了。“小雪兒我又不是神仙，哪裏會知曉這麼多，不過是將殘卷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你。”
見他這般語氣，梨末心覺自己莫不是錯怪了他，畢竟殘卷之事，他本也是無意瞞着她的，“那個簡練說要帶我與歸循去個地方，此前我瞧見那一片雪絨花田之時便是心覺怪異，而那谷中的小廝卻說是簡練為了晴芷種下的，然雪絨花生長在極北苦寒之地，若不是底下存有一大片的冰淵，斷斷沒有這種可能，可若是簡練要帶我們去的便是冰淵，那麼為何他又要將殘卷藏在那種地方呢？”梨末很是不解，確實沒有這般大費周章的理由。
韓千願思索了半晌道：“既然他願意帶你們進去，那便是想要讓你們知曉，或許為何將這殘卷藏在冰淵之下的秘密，便是要由你二人親自去瞧了以後才能知曉。”
其實梨末的話不無道理，雖說殘卷對九虛谷而言是月幽兒的一種託付，但為何要將它大費周章埋藏於冰淵之下，此點確實讓人疑心，莫非簡練另有打算？韓千願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湧上了心頭，“小雪兒，便是讓我同你們一道進去，我怕那個小老兒還揣着什麼旁的心思。”韓千願心中有些慌張，總心覺這事情似乎太過容易了一些，反而更是不妥當。
“那簡練許是不會答應，你且放心，有歸循保護我。”想到歸循，梨末卻不由便覺得有些安心不已。
“這小白臉，儘是與我搶小雪兒，如今竟是將我這護花使者的差事也是搶了去。”韓千願一臉不情不願的道。
梨末搖了搖頭，這豬頭，怎麼近日裏竟是說這些個糊塗話，不過今日見到簡暮晚，她似乎再無從前那般明媚，與自己竟是有些疏離，是該將君臨之事與她有個交代的。
晴芷死後，簡練便將簡暮晚放了出來，可簡暮晚卻始終不哭不笑亦是不說話，直到今日晴芷火葬之禮她方才將那妝奩拿了出來，說了那幾句話，想來便是對梨末存着芥蒂。“你可莫要胡說了，我要去尋一趟暮暮，你替我好生照看月渺，莫要再讓她出去胡鬧了。”
韓千願給了一個白眼，“你想的莫不是太多了，那小傢伙哪裏需要我照看？”其實他想說的是那小傢伙哪裏是他能夠看得住的呢？
梨末不再理會他，便朝着簡暮晚的住處而去，只見簡暮晚坐在院子裏，抬頭望着什麼，梨末朝着她視線的方向望去，可是除了那漫天的雲朵，卻是什麼也不曾再見到了。
“暮暮。”她出聲喊了她的名字，只見她似乎並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抬頭望着那片天。
良久，她的臉上漸漸浮現了一些笑意，“雪姐姐，你說心傷這東西，時間長了真的會淡了嗎？然我竟是覺得我的心傷一分也不曾減少你說為何？”
“哦，許是這是他的心跳，他那般心傷，所以我也能感覺得到吧。”她像是自問自答一般，平靜地說道。
“暮暮，你莫要這樣，未曾同你交代，這是我的錯，但君臨這般做便是希望你能夠好好的活下去。”瞧着暮暮這般憔悴的模樣，梨末心底的愧疚愈發沉重了一些。
“雪姐姐，你莫要覺得愧疚，我知曉你的意思，也知曉君臨的意思，我並非不懂得，我只是有些遺憾罷了。”她淡淡的說道。
“為何覺得遺憾？”梨末瞧着她的神情，怎麼恍若竟是將一切瞧得真切了一般呢？
“遺憾的是我沒能在他拒絕我的時候，瞧見他眼底那真真切切的心傷，沒有在他回頭的時候，奮不顧身的抱住他，遺憾的是我曾經出現在他的生命里，遺憾的是讓他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她依舊抬頭凝望着那片天，彷彿那片天空裏有着他們的曾經，能夠映出他的臉一般。
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能夠安慰她，卻彷彿在她身上瞧見了自己的影子一般，她從身上取出了一隻短笛，梨末竟從不知她這般英姿颯爽的女孩竟是還會吹笛子，只見她將笛子輕輕放到了嘴邊，那一個個音符便飄然回蕩在了小院之中，那笛聲很是空靈，彷彿能從那笛聲聽出那般渴望拋卻煩惱的幾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