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井下
他是幸運的。
他有女兒彩兒。
才讓他如今心靜平和,過上正常人普通人的生活,忙碌而安心。
如今的他越發的普通平常,他在人群中,別人絕對感覺不到他的過往。
他喜歡現在的自己,很有安全感。
他更喜歡融入人群,給自己找到保護色,在背後,思考下一步的動作。
聊了一會,前頭司機要去拉煤了,有人走了,又有人新加入進來。
那個說自己排兩百多位的司機走了,紫豪也走了。
然後就有了後來的爆炸,塌方……
紫豪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是一副不怕死的要同歸於盡的姿態。
看着他被炸暈的時候那一臉解脫的笑容,紫豪恨不得直接把他弄死。
但是紫豪沒有。
紫豪拖着他,在塌方的井道里慢慢前行。
他走的不快,在遇到岔路口的時候,總會停下來一會,然後又繼續走,一路走走停停……
而身後拖着的人也一路摔摔打打,磕磕碰碰。
慢慢的,離那些被困的礦工們越來越近。
黑暗中,紫豪並沒有不適應,甚至還比平時愜意。
礦井底下很安靜,有一點點響動,他都能分辨出來,以前困擾他的聽力很好的問題,在這時候,卻成了很好用的嚮導。
終於,走到了一個死路跟前。
到底了。
可是紫豪知道,另外一頭有人。
他靠着牆坐了下來,聽着心臟跳動的聲音……
用力的踹了一腳那地上躺着的人,紫豪冰冷的道:“起來幹活。”
那人猛的睜開眼,見到了面無表情的紫豪,只覺得像是生生被扼住喉嚨,想說什麼話卻說不出來。
紫豪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鏟子遞給了他。
“到了這裏,你心跳頻率就變了,我知道你醒了,別想用鏟子招呼我,我以前在監獄裏的,因為表現良好要被提前釋放了,你知道什麼叫表現良好嗎?我一個人救下了三個人,那三個人被十九個人圍攻。你的鏟子還沒有到我身上的時候,你的手腳已經被打斷了,不信你可以試試。”
寂靜的井道,平實的言語,沒有音調起伏,乾巴巴的,面前的人也是瘦乾乾的,看着很普通,甚至個頭沒有自己高。
但是他卻是信了。
乖乖的拿起鏟子,開始挖土。
紫豪拿着鐵鎬,也在挖土。
沒有說話的聲音,礦井下只有挖土的聲音。
“咔嚓,咔嚓,咔嚓……”
偶爾有金屬碰撞石頭的聲音,更為刺耳一些。
“叮噹……”
實在是忍不住了,大缸開口道:“你說你一個人打十九個,還救人,這話我信了,你的身手很不錯,挖了這麼久的土,你都沒有大喘氣,可是,你這麼挖不對……”
“你看我,鏟子下去力道要重,起來要輕,一輕一重配合,才能挖的更快更深……”
他一邊說,一邊拿鏟子示範。
紫豪停下來看了一眼,問道:“越過獄?”
大缸羞澀的搖了搖頭,“沒有,實際上是我家祖傳挖煤窯的。”
“咔嚓,咔嚓……”
“我阿爺是死在井下,我阿爸繼承了我阿爺的工。我阿爸想讓我也繼承他的工。”
“叮噹……”
“我不想做,挖煤窯在地底下,黑,太靜,要是不跟人說話,我就憋得慌。”
“咔嚓,咔嚓……”
“那年我十九歲,跟着村長的兒子去省城……”
“咔嚓,咔嚓……”
黑暗中紫豪默默的從口袋裏拿出了兩個棉花團,給自己的耳朵輕輕塞上……
塌方的時候,有三十一名礦工被堵住了。
平日在礦工隊裏,大家除了跑步還練習各種稀奇古怪的路數,一起趴下,一起抱頭,反正村長王大富總是絞盡腦汁的想花招訓練大家。
出事的時候,大家習慣性的抱頭蹲下,倒是十分井然有序。
這時候就顯出效果來了,儘管事故發生的非常突然,大家也沒有着急忙慌的亂跑亂轉,反而是一起聚集起來了,也就是在外頭的人倒霉一些被砸到,但是沒有生命危險。
幼兒園老師魏紅梅的老公劉強,被紫豪看重,提拔成了小隊長,這時候就顯出能力來了。
等塌方過了,再沒有動靜,他開始清點人數,一算,三十一名礦工都在,有兩個腳被砸了,有四個後背被砸傷,有一個腦殼被砸到了。
腦殼被砸到的是大牛,看着血淋淋的,還挺可怕的,不過大牛自己還精神着,說沒事。
後背被砸的,其他人都沒有大礙,張建設卻覺得很疼,他本來就有腰疼的毛病,應該是老毛病患了。
傷的最厲害的是老於,半條腿都砸的血肉模糊,出事的時候,他有些倒霉,站在那,一個大棍子敲了過來。
而另一個宋慶海,腳雖然也被砸了,只是大腳拇指被砸的,指甲被掀開了,倒是鑽心的疼。
劉強數了人頭,見大家都沒有大礙,也沒有閑着,組織身體好着的人,去找出路。
分成了幾個小組,五個人一組,來回彙報。
不過塌方的比較嚴重,他們好像是被堵死在一個角落,也摸不清在哪。
這時候,平日的思想教育工作的效果就體現出來了。
大家也沒有太慌張,情緒還是比較淡定。
就是有些無聊。
直到去找出路的兄弟回來都說沒有找着,大家的情緒稍微有些慌了,一直在礦井下黑洞洞的坐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去。
“可惜沒有煙。”宋慶海感嘆了一句。
然後他腦袋就被敲了一巴掌。
“狗娃子,這時候點煙,想死啊,天天晚上開會學習,你都記不得,就記得你鎮上的相好了。”
“要我說慶海你媳婦人也挺好的,不要去鎮上耍了,你看你媳婦現在都成了礦上的宣傳員,攢勁的很,那些來拉礦的司機對你媳婦可是殷勤的很,小心你以後頭上冒綠……”
“你祖墳還冒綠呢!”宋慶海不幹了,他大腳拇指被壓了,疼的哼哼的喊道。
“要我說,你出去就假裝腿斷了,好不了,你去看看,你鎮上那相好保准就不搭理你了,你媳婦還會天天伺候你。”
大家七嘴八舌的,侃大山。
天南海北的侃,不過大家都比較熟,說來說去也都是說過的話,也沒有侃出新鮮的東西來。
侃着侃着忽然有個小伙哭了出來。
“俺還沒娶媳婦,俺還沒女人,摸都沒有摸過,俺不想死。”平日口花花的劉金膽十分傷心的說道。
要是平日他說這話,其他人一定會嘲笑他。
居然連女人都沒有碰過,二十六歲的生瓜蛋子,夠丟人的了,沒去過那種小髮廊嗎?雖然那裏的婆娘年紀大了一點,但是收費還是實在的……
哭聲,忽然讓這個小小的空間異常的壓抑。
會傳染一般,又多了其他的哽咽的聲音,吸鼻涕的聲音,哭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