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相思始覺海潮靜
【一】《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李白.詩
故人西辭黃鶴樓,
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
唯見長江天際流。
自古以來,揚州就是一個供人遊玩的好去處。
每年的三月,各地的文人墨客、公子王孫便紛紛踏至而來,使這個醉人的天地,增添了更多的燈紅酒綠。
【二】《風入松.一春長費買花錢》俞國寶.詞
春天,瘦西湖的風景美如畫。午後的陽光,靜靜地灑在湖面上,反射着點點的波光;微風徐徐,吹皺了湖水,吹盪了畫舫,更吹醉了遊人。
遊船在湖面上穿梭,舟子懶洋洋的撐着篙,懶洋洋的盪着槳。公子哥兒,閨秀名媛,或倚欄嬉戲,或憑窗遠望,或飲酒作詩,或輕歌曼舞……
有一艘綵船穿過了一片尖尖的荷葉叢,蕩漾在瘦西湖的中心。杜十娘獨坐在船頭邊,眺望着遠處的景色。她的丫環如意走出了船艙,給她披上了一件斗篷外衣。
船艙里,不時傳出雜亂的笑語和喧嘩的吆喝聲。賈家的大少爺和周家三兄弟等貴家公子,正和“風雅澗”的幾個姑娘在戲謔。
杜十娘聽着那笑謔的聲浪和那打情罵俏的胡鬧,心裏便湧上了難以言表的落寞和無奈的蕭索。
游輪偏離了湖中心,向湖岸移去。
岸邊,楊柳低垂,繁花似錦,但這如此嬌艷的花兒在為誰開放?杜十娘搖了搖頭,凝視着那清澈的湖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忽然,一隻無人划盪的無篷小船輕飄飄的遊了過來。走到近處,才見有個人仰躺在那一片金色的陽光里,身邊放着一把酒壺,一支銅簫,還有一本書。
但那人既未喝酒,也未吹簫,更未看書,卻用雙手枕着頭,在那兒高聲的吟唱着什麼……那份瀟洒,那份悠然,那份陶醉在湖光山色中的洒脫,以及那份忘我的境界,使杜十娘不能不對他關注了起來。
她靜靜地側耳傾聽,他朗聲吟誦的是一闋詞:
“一春長費買花錢,
日日醉湖邊。
玉驄慣識西湖路,
驕嘶過、沽酒樓前。
紅杏香中簫鼓,
綠楊影里鞦韆。
暖風十里麗人天,
花壓鬢雲偏。
畫船載取春歸去,
餘情付、湖水湖煙。
明日重扶殘醉,
來尋陌上花鈿。”
“畫船載得春歸去,余情付湖水湖煙!”當杜十娘聽着那人吟到此句時,內心撥動了一下。她不由得仔細打量起那個躺在小舟里的人:他身穿一淺藍色的衣裳,同顏色的頭巾和腰帶顯得格外地樸實無華;他,眉清目秀,文質彬彬,還是個少年書生呢……
那少年書生似乎感覺有人在注視他,一翻身,便從船里坐了起來。他朝杜十娘這邊望過來,正好和杜十娘的眼光碰了個正着。他那炯炯然,灼灼燙的一對目光,烤得杜十娘的臉頰驀然緋紅了,她不由自主地垂了頭。
正在此時,那個姓賈名叫正理的公子把頭伸出了船艙,直着脖子喊道:“十娘,十娘,你怎麼逃席逃到外面來了?你還不進來幹了這杯,給我們作首好詩,欣賞欣賞!”
專註的杜十娘被賈公子的喊聲,驚嚇了一下,勉強的應了一聲,還來不及站起身來,那賈公子已舉着一個酒杯,醉醺醺的鑽出船篷,走到船頭上來,把酒杯直湊到杜十娘的嘴邊,嚷嚷道:“快來,快乾了這杯,十娘!”
杜十娘迴避到一邊躲酒,可巧那小船和大船撞了個正着。賈正理站立不穩,一個蹌踉,那酒灑了大半,賈正理氣呼呼的把頭伸出船欄,罵著說:“你這人怎麼了?這麼一條大船都看不見嗎?你的眼睛呢,瞎了?哦…………”他倏然住了口,瞪視着那個書生,臉色一變,頓時轉怒為喜,高興的喊了起來,“我道是誰?原來是時弦兄啊,你可真有雅興,一個人弄了這麼條小船盪呀盪的,吆~,帶着簫,還有酒呢……”
“沒有你的雅興高。”那書生微笑的應道,似有意又無意地掃了杜十娘一眼,“你們在搞宴會嗎?”
賈正理說道:“都是府學裏的熟人,還有周家的三個兄弟,反正都是你認識的……哎~,你何不加入進來?讓船夫把你的小船綁在我們的大船後面。來,來,來,快上來吧!有了你就更熱鬧了……”
“那~,你們,誰作東呀?”那書生笑着問道。
“我作東,你還怕我要你攤銀子不成?”賈正理嚷着,“別推三阻四的了,還不給我上來!這兒,我還要給你介紹一個人呢。”他看了看杜十娘,對她微微一笑。
那書生的目光也移向了十娘,略加遲疑,然後他豪放地甩了甩頭,說:“好吧!剛好我的酒壺也空了,你們的酒夠多嗎?”
“保證讓你喝個夠!”賈正理招手道。
於是,那書生便整了整衣裳,拿着他的銅簫,在船夫的協助下跳上了大船。
那書生親自系好了小船,站定好了,與賈正理重新見了禮,又轉過頭來,帶着寧靜自如的微笑,注視着杜十娘。這種率直的注視,不知怎的,竟使杜十娘有股被刺傷的感覺。
以前,那些儒雅的男人,尤其年輕的生員,對她都不敢正面相看的。而他卻不同,不但逼視着她,而且時間長。使她感到在他的面前,是無所遁形的,彷彿他已看穿了她。也彷彿,他早已知道她是那一種人似的,那眼光,那微笑,就好像在說:“我知道你,反正有賈正理和周家三兄弟的地方,就必定有你們……”
杜十娘默默地跟着他倆進了船艙,沒有人看出她心中那份複雜的思想,更沒有人在意她那種自尊與自卑混合著的感傷。
進艙后,當著眾人的面,賈正理大聲地為他們介紹起來:“時弦兄,你雖然是標準的書獃子,也該知道揚州有個“風雅澗”吧,這位就是“風雅澗”里著名的杜十娘。十娘,你總知道李公子吧,李甲,字時弦。揚州有才女杜十娘,就有才子李時弦,只是你們卻從來沒見過面,你說,這不是滑稽嗎?”
杜十娘震動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驚愕地抬起眼睛來,深深的看着那李甲。李甲似乎也吃了一驚,重新審視着她,他的目光再度直射在她的臉龐上。這是第三次他們的四目相對,李甲又是一陣心跳。
杜十娘悄悄地垂下了睫毛,掩飾住自己心頭那份乍驚乍喜和不信任的情緒,她低低下拜,喃喃的說:“給李公子見禮。”
李甲慌忙扶住,連聲說:“不敢當,不敢當,杜姑娘,我是久聞大名了,今日能夠一見,真是三生有幸啊!”
聽到此話,杜十娘的臉又紅了一紅:久聞大名!什麼名呢?是詩名?是艷名?還是才名?十娘的內心湧起了一種難言的情緒。
眼前的李甲李時弦,在揚州有誰不知,有誰不曉呢?他,世家才子,名震四方,尤其以詩詞見稱。據說他生性洒脫,放浪形骸。但是,他的家教極嚴,雖然他笑傲於江湖,卻從不涉足於勾欄。
因此,李甲不認得杜十娘也就不奇怪了。杜十娘所能認得的,只能是像賈正理和周家三公子這種紈絝子弟而已!
大多知書達理之士,都會把風月場所,當作成罪惡的深淵。他,李時弦,又何嘗不是?杜十娘垂眸而立,頓時覺得自慚形穢了。
“來來來,時弦兄,請裏邊坐,裏邊這幾位姑娘,是你非認識不可的!”賈正理又在一疊連聲的喊了:“這位是謝月朗,謝姑娘,這位小妹妹叫徐素素……”
“看樣子,你們已把揚州的名媛,全都請來了吧!”李甲微笑着跟姑娘們一一見過禮。
“哈!哈!哈!”賈正理縱聲大笑,得意之色,形於言表,“名士美人,這是分不開的呀,哈哈哈!只有你,時弦兄,你是根本不懂得生活!讓我來教教你,人生除了書本之外,還有些什麼。”
周家的三個少爺和李甲也都認識,大家站起身來,紛紛見過了禮,重新入座。早有人斟滿了酒,送到李甲的面前來。
知道李甲的名字身份后,席間裏的鶯鶯燕燕,更是嬌呼婉轉的圍繞着侍候起來。一時間,斟酒的、添碗箸的、布菜的、撒嬌的……嬉鬧成了一團。
【三】《國風.秦風.蒹葭》詩經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杜十娘冷眼旁觀,那份落寞、那份百無聊賴的情緒又對她包圍了過來。她悄悄的退向一邊,倚着船欄坐了下來。她挑起珠簾,她望着外面的湖光山色,靜靜的出着神。
“李少爺,我們都知道你的簫吹得極好。今天,說什麼也得為我們吹一支曲子才行。”謝月朗嬌滴滴地撒着嬌。
“對呀!對呀!”別的姑娘也呼應起來。
“時弦兄,你就吹一曲吧!”賈正理也接口說道。
“眾情難卻呀!”周家的少爺們也跟着慫恿。
於是,李甲拿出了銅簫,吹了一支古樂府《蒹葭》。
【三】《在水一方》瓊瑤.詞林家慶.曲卓依婷.歌
李甲的銅簫吹得是抑揚婉轉,裊漾溫柔。徐素素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和着他的簫聲唱了這首《蒹葭》:
[歌曲]“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綠草萋萋,白霧迷離,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願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無奈前有險灘,道路又遠又長。我願順流而下,找尋她的方向,卻見依稀彷彿,她在水的中央。
我願逆流而上,與她輕言細語。無奈前有險灘,道路曲折無已。我願順流而下,找尋她的蹤跡,卻見彷彿依稀,她在水中佇立。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