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絮若遊絲飛無定
【一】《風雲突變》
風雲突變,
軍閥重開戰。
灑向人間都是怨,
一枕黃梁再現。
至順三年[1332年]春,平叛主力返回各自軍營后,烏撒土司祿余與撒加伯再次起兵反叛。汪壽昌正值在京述職,文宗便指派汪壽昌再去雲南處理復亂。
在他從京城返回四川的途中,逢大雪封山,耽擱了些日子。四月份,文宗駕崩,又耽擱了一段時間,等汪壽昌返回成都時已是秋季了。
汪壽昌把柳好好先安排在兄長汪嗣昌的帥府居住,待他處理好雲南事宜后,便直接從兄長家娶她完婚。一切都安排妥當后,汪壽昌便帶着左相孛羅和五百名兵卒,馬不停蹄地趕往雲南。
【二】《漁家傲.秋思-上闋》范仲淹.詞
塞下秋來風景異,
衡陽雁去無留意。
四面邊聲連角起,
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深秋的季節,祿余調整蠻兵,列營十六所,再次進逼順元。
由於會通州土官阿賽、河西阿勒和羅羅兵一千五百多人,攻會了川路卜龍村,壯大了義軍力量,祿余便乘勢引兵與芒部合擊羅羅斯,截取大渡河、金沙江,攻陷了東川、會通等州。
此時的羅羅斯要塞的風光,與這座春城的景色截然不同。從北方飛來過冬的大雁,一點也沒有停留的意思,成群結隊地飛往衡陽去了。
【三】《漁家傲.秋思-下闋》范仲淹.詞
濁酒一杯家萬里,
燕然未勒歸無計。
羌管悠悠霜滿地,
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黃昏的時候,軍中號角一吹,周圍的邊聲也隨之而起。層巒疊嶂里,暮靄沉沉,山銜落日中,孤零零的城門緊緊地關閉着。
武靖王搠思班獨自坐在帳中,喝着悶酒。他因操持繁重的軍務,鬚髮都變白了。
羌笛吹了起來。
搠思班不由得思念起萬里之外的爹娘,但未能像竇憲那樣燕然勒功,就不能早歸故里。
夜深了,霜雪滿地,天氣更加寒冷。
士兵們久戍邊疆,思鄉心切,聽着這悠悠的笛聲,他們黯然淚傷,久久不能入睡。
【四】《歲暮》杜甫.詩
歲暮遠為客,邊隅還用兵。
煙塵犯雪嶺,鼓角動江城。
天地日流血,朝廷誰請纓。
濟時敢愛死,寂寞壯心驚。
十月二十五日,朝廷派遣西域指揮使鎖住等發陝西都萬戶府兵,直抵羅羅斯,發碉門安撫司兵,渡大渡河,直抵邛部州,防守隘口。
十月底,汪壽昌他們順着長江逆流而上,到了羅羅斯[今攀枝花市]上了岸,和武靖王搠思班、西域指揮使鎖住聚了首。
汪壽昌了解了一下土司祿余再次反叛的原因——
烏撒烏蒙地區都聚居着大量的蠻族,這裏大多蠻族不服宣慰司府的管理,無法忍受官府的苛捐雜稅,特別是烏撒部,已經與官府勢如水火。
在年初的一次徵稅中,烏撒宣慰使魯月竟然讓東川路府判教化帶了數百人進了烏撒山寨,蠻民拒不繳捐,並且與府判所部發生了械鬥。結果當日連同烏撒土司的兒子等六個人被抓回了威寧府[烏撒烏蒙宣慰司駐地]大牢。
三月中旬,烏撒土司祿余與撒加伯斬殺戍軍黃海潮等人後。隨即又與雲南東川路總管普折兄那具的兵彙集,殺了烏撒宣慰使魯月、東川路府判教化的二十餘人,劫走了烏撒被囚之人。而後又同伯忽侄阿福領蒙古兵將攻打羅羅斯。
【五】《田家行-上闋》元稹.詞
牛靿吒吒,田確確,
旱塊敲牛蹄趵趵。
種得官倉珠顆谷,
六十年來兵簇簇,
日月食糧車轆轆。
一日官軍收海服,
驅牛駕車食牛肉,
歸來攸得牛兩角。
第二天,汪壽昌準備去威寧府處理一下此次事件。
汪壽昌穿着一身以前穿的已經漿洗髮白的舊長衫,頭髮只是簡單的挽了一下束於頭頂,插上一根竹簪;孛羅是一身商人打扮,護衛裝扮成跟班,他們一行十人向威寧府方向走去。
一路上,人煙稀少,只有幾個老農在地里整理着土地。
由於天久旱不雨,土地非常堅硬,牛拉着沉重的犁耙,喘着粗氣一步一步地爬行着。牛蹄碰擊着堅硬的土塊,發出“趵趵”的聲音。駕牛的農民還嫌牛走得太慢,不斷地揮動着鞭子,發出“吒吒”的吆喝聲,驅使着老牛。
汪壽昌下馬想休息一會兒,便來到田邊和老農聊了起來——
農民終年勞累,用血和汗換來的珍珠般的果實,卻都進了官倉,自己一無所得。
六十年來,戰爭不斷。年年月月、日日餐餐,官兵們吃的糧食全由農民供給,還得由農民自己駕駛着大車不停地運往前線。
自從官軍征伐藩鎮的戰爭開始以來,官府就把農民連人帶牛和車一併徵用了。農民驅牛駕車千里迢迢地把糧食運到前線后,結果連牛也被官兵宰殺吃掉了,農民只收得兩隻牛角而返。
【六】《田家行-下闋》元稹.詞
重鑄鋤犁作斤,
姑舂婦擔去輪官,
輸官不足歸賣屋。
願官早勝仇早覆,
農死有兒牛有犢,
不遣官軍糧不足。
戰爭還在沒完沒了地打下去,新的軍輸又在等待着他們。
農民只得買斤重鐵再鑄犁鋤,重新開始一年的辛勤耕作。秋收過後,收得的糧食運到官倉,糧官們過磅稱量后還嫌不夠,只好回來連房屋賣掉買糧納稅。
老農說,但願官軍能夠早日得勝,以解決藩鎮叛亂的事情。我們倒是不要緊,累死了還有下一代,牛被殺了還有小牛犢,不會讓官兵們缺衣少糧的……
【七】《一枝一葉總關情》鄭板橋.詞孟慶雲.曲李思宇.歌
衙齋卧聽蕭蕭竹,
疑是民間疾苦聲。
些小吾曹州縣吏,
一枝一葉總關情。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汪壽昌他們到了威寧。
夕陽的餘輝下,一座古舊破敗的城池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城門外站着幾個無精打採的守城士兵,幾個守城門的士卒瞅了他們幾眼,便直接放行了。
進入城門,是一條青石板路。青石板上留下了一道道,經過獨輪車多年磨損而出的深深轍印。
道路兩旁也沒有什麼高大壯觀的建築,只有一兩家酒家,還是二層的木製結構。其餘的沿街房屋,有半數門店都將枯黃色的木板,一片片緊緊地閉合了起來。
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走着幾個行人,都用詫異的眼光打量着汪壽昌一行……
威寧府就在這條主要的幹道上。
府衙大門之上掛着一塊已經褪去了顏色的扁額,門旁是一架班駁脫落紅漆的大鼓,鼓架的其中一條木腿下面墊了一塊薄瓦片。
府衙有六徑五堂的規模,過了一道有三間房的前進門廳,便可以看到正中央的府衙大堂。
大堂上空蕩蕩的。
汪壽昌走在前面,抬腳跨進近兩尺高的門檻,走進了府衙的門廳。
“哎,幹什麼的?說你呢……”門房內一側靠着一個半眯着眼的衙役,看到汪壽昌走進了府衙,想阻止他,他話說到一半,看到了隨汪壽昌身後進來的孛羅和八名魁梧的護衛,嚇得趕緊把後面的話又吞回肚裏。
“勒大人可在?”汪壽昌沒有停下,邊走邊問。
“您是!……”衙役小聲問道。
“這是欽差汪大人!”孛羅對衙役說。
“小的參見欽差大人。”衙役連忙跑到汪壽昌跟前跪下回話道:“回大人,勒大人已經轉住到了昆明府去了。”
“嗯,你叫什麼名字?”汪壽昌停下問。
“小的叫李洪。”
“怎麼這衙中不見主事的官吏?”汪壽昌問李洪。
“蠻民經常來鬧事,所以就……就……”李洪不好說官吏都嚇跑了之類的話,只好支支吾吾地應付着。
“李洪,今夜本官先住你這兒,明日一早你召集衙役通知下面的州縣,把他們當官的都找來見我。”汪壽昌吩咐道。
“是,大人,小的先帶您去后衙歇息!我現在就派人去通知州縣的老爺們。這樣,明天上午他們就能來參見大人了。”
看到李洪積極辦差,汪壽昌欣慰地朝李洪笑了笑,李洪一路小跑地在前面帶着路。
府衙雖然破舊,倒也收拾的乾淨。這后衙中的房間也夠汪壽昌一行人的住宿,汪壽昌單獨住了最大的房間;孛羅和幾名護衛,住在東西的幾間房子裏。
第二天上午,州府縣的大小官員都來到了宣慰司大堂。
汪壽昌說:“諸位,本官初來乍到,對於烏蒙地區的鄉土人情還不甚了解。這裏與蠻民雜居,很多事情不好處理,還請諸位在今後鼎立相助,本官不會虧待諸位。不過,對於政務處理不力的,本官一定如實查辦!”這是汪壽昌與烏撒烏蒙地區的七品以上部分官吏的第一次見面的開場白,如同其他欽差的訓詞一樣,沒有什麼新意。
眾人都表示會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協助欽差大人將烏蒙地區的政務做好。
汪壽昌叫住了芒部路軍民總管府[今鎮雄縣]總管郭棟,了解了一下大致情況。
元代建朝後,在烏撒烏蒙地區設置宣慰司和都元帥府,下領路、州(府)、縣,隸於雲南行中書省。
那時的烏蒙地區雖然氣候宜人,卻瘴氣橫行,地多人少。蠻民所控制的地區占烏蒙地境的五分之一,佔總人口的三成。蠻民在宣慰司所轄縣內,一向受到官府的期壓。因戰亂,百姓是衣不蔽體食不裹腹,時常會有小股的民變發生。
近幾年,蠻民早已經對官府失去了信任,所以想要管理好這片地區可真是難上加難。
汪壽昌了解了情況之後,便親自寫了封信,讓郭棟派人送給烏撒土司祿余,信中提到希望能夠秉公處理好烏撒事件。
在信中,汪壽昌說到會按照朝廷的律令,如實攤派捐稅與徭役,不會過多的加重蠻民的負擔。同時他還講到蠻民也是朝廷的子民,應該一視同仁,以後蠻民的一切社會地位都與常人同等。
最關鍵的是,汪壽昌在信中說到,如果蠻民烏撒部遵守律令,不再做過激的事,可以報請朝廷不再追究他們抗稅劫獄和反叛之事。
三日後,汪壽昌便收到了祿余的回信。
回信中祿余懷疑欽差的保證,這增加捐稅可都是豫王府兵總管及游騎將軍等私加的,你一個欽差能做了諸王的主?其實,祿余信中也盼望真能如汪壽昌所說,讓蠻民過上好日子,不過此事干係重大,土司祿余需要汪壽昌親自前往烏撒的蠻寨去一趟,當面協商此事。
汪壽昌準備帶着幾名護衛前往烏撒蠻寨。
孛羅忙阻止說:“大人是朝廷要員,萬不要親自冒險前往烏撒部,還是等我請了兵部的符令,率軍一舉蕩平烏撒叛民的山寨為好。”
郭棟也說不可冒險前往。
“蠻民雖然不習教化,可他們也是朝廷的子民,不可因為拒繳稅賦便出兵征剿。再說,他們抗繳的這些捐,是朝廷需繳的那一部分嗎?”汪壽昌反問。
“不……不是,可是大人,不加捐開支,拿什麼來供養來這數萬軍隊?”郭棟試探的問道。
“不管怎樣,這蠻民與普通百姓的苛捐雜稅要逐步免除,對於軍隊給養的事,本官自有辦法。”汪壽昌斬釘截鐵的說。
“那您總該向豫王通報一下吧?”孛羅眨着小眼睛問。
“我是皇上的欽差,不是豫王的屬下。再說本官此去烏撒部也不是去打仗!”
見汪壽昌態度堅決,孛羅也無話可說。
汪壽昌當夜給朝廷寫了一份奏章。他在奏章中寫道:“西南部分府縣地處偏遠,農牧落後,百姓收入微薄。加上屬於邊遠地區,多民族雜居,民族之間的糾紛時常有。為了照顧民生,為了穩定各族民心,肯請朝廷能夠免納雲南省三年捐稅。這樣便可以讓邊遠府縣百姓修養生息。只有這樣,這一地區的蠻民與百姓才能安居樂業,穩定而不求變。如果用兵,朝廷將會在平息蠻民民變的過程中,投入比免除的稅收更多的糧晌。天下民眾,皆思安不求變;民安國泰,江山才能永保……”
當夜三更天,汪壽昌將這份奏章交給自己信任的護衛,星夜兼程送往信使處,八百里加急傳給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