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你是炎夏的微風,寒冬的暖陽(五)

第105章 你是炎夏的微風,寒冬的暖陽(五)

二十七·你是炎夏的微風,寒冬的暖陽(五)

張沅謀看着夕陽漸漸落下山,吞雲吐霧完一根煙,然後關上窗戶,回到收銀台前給最後幾個要離開的顧客結賬。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下午把窗帘拉開通通氣,然後看着夕陽落山,跟它告別成了一種習慣,哪怕是下雨天,也會把窗戶開一條縫,讓淅淅瀝瀝的雨聲透進奇珍屋來。

“小張啊,你說你國慶之後就搬走了是吧?”一個阿姨拎着奇珍屋挑選物件的籃子走到收銀台前,稱呼上很是熟絡,看來是常客,常來聊天。

張沅謀笑着點點頭,接過來小籃子瞟了幾眼,甚至都沒有動電腦,張口說道:“劉姨您給30就成。”

劉姨一瞪眼:“那哪能行!你別唬我小張,這些咋着也得50往上啊,哪能就30。”說著掏出來一張五十元的鈔票給張沅謀遞過去。

“劉姨,我現在店裏就剩這麼點兒貨了,我就按進貨價跟您收了,零頭去掉差不多就30,您放心。”張沅謀笑着解釋道,從兜里掏出來20塊錢遞迴去,劉姨卻怎麼也不收,一推來二推去,劉姨佯裝動了肝火,雙目一瞪:“你要是再推三阻四的,以後就別叫俺劉姨,劉姨也不來跟恁聊天了!”

張沅謀一臉苦笑,趁他愣神的時候劉姨從袋子裏又拿出了個什麼東西,悄悄地塞到了張沅謀收款機的後面,做完這些又狠狠地剮了一眼張沅謀,頭也不回地走了,剛剛走到門口,又被張沅謀的一聲叫住:“劉姨!”

劉姨尋思着這小張又要跟她客氣,怒目圓睜轉過頭來,卻看見滿臉微笑的張沅謀,手裏拿着那個剛剛塞到收款機後面的信封,愣住了,良久才故作生氣的樣子問道:“幹嘛?”

“謝謝您。”張沅謀掂了掂信封里的錢,這三個字說的有些顫抖,話音剛剛落下,不知為何一滴淚就順着他有稜有角的側臉滑了下來。

……

樓梯里的甬道很黑,只有一扇窗戶,雖然暑假臨近五點還是大明的天,外面仍有20多度,但甬道里總有一種絲絲沁涼的陰森感。

也不知道第一次跟着老張來是怎麼有膽子上來的。

沈芮芮腹誹着。

來到四樓,甬道里依然是一片漆黑,沈芮芮心裏一沉,往常寫着“奇珍屋”綁着彩色LED燈的燈牌沒有亮着。

“老張。”沈芮芮敲了敲門。

回聲像是蕩漾起來的漣漪,一圈一圈地環繞着,卻並沒有人回應。

沈芮芮心裏有點慌,用力地敲了幾下門:“老張!老張你說話!我知道你在裏面!”

窗戶里進來一縷風,嗚嗚作響。

沈芮芮掏出手機,屏幕上閃爍的時間數字從16:59悄悄跳到了17:00。

死騙子又早下班。

樓上叮鈴哐啷一陣響,樓梯上走下來一大群人,搬着各種傢具,穿着搬家公司的制服。

“閨女,”劉姨在樓梯口停住,看着在門口不知所措的沈芮芮,“找小張啊?”

沈芮芮點點頭:“我想買一根頭繩……”

“這陣子估摸着他都不會來了吧。”劉姨說道。

“為什麼啊?他之前跟我說不是年底才要搬走嗎?”沈芮芮着急了。

劉姨走過來,摸摸沈芮芮的頭髮,指向401旁邊貼着的一個告示:“你看,這棟樓是拆遷的第一批,國慶之前要求全部搬走,一過十一馬上就要拆了,說是要建個什麼新小區。”

沈芮芮心裏一涼:“那……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劉姨沒回答這個問題,拉着她慢慢地往樓下走:“小張是個好孩子。別看他長得五大三粗的,心眼兒啊好着呢。這樓里啊住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我這快60的年紀在裏面都算是小妹妹,他啊,不說幫我們換水、換液化氣罐啥的,還隔三差五就送我們這些老人手鏈啊,手串啊,脖子上掛的玩意兒,喏你瞧,我這頭上的發箍,就是他送給我的。”

是一款很簡單的木質發箍,上面晶晶亮亮點綴着些小玻璃,像是星星一樣。

“我今天也要搬走了,這樓里啊差不多就剩下他一個人了。”劉姨唏噓道,“我們樓里的老姐妹幾個湊了點錢給他,也算是在離開之前對他的感謝了。這孩子,總是跟我們說他不缺錢不缺錢,實際上他平時恨不得一個鋼鏰兒掰成兩半花,我們心裏也都明白他一直撐着這家賠了又賠的買賣是為了給我們些照顧……”

或者是……為了完成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孩子的承諾?

直到QQ消息嘀嘀嘀得響個不停,沈芮芮才從發獃中緩過神來,掏出手機來——是孫一彤說先回班開班會應付着班頭,結束在到門口等她。沈芮芮抬頭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四周,這才突然意識到可能以後真的再也見不到“奇珍屋”這個牌子,再也見不到張沅謀這個老混蛋了。

“再見了,張沅謀。”她突然間有點悵然若失,想伸手去抓,卻怎麼也抓不到。

雖然她呢喃的聲音很小,卻總感覺自己的這聲再見在這條街上蕩來蕩去,像是叢林裏的猴子的叫聲一樣,聲聲入耳很是尖銳,卻總是在飄蕩着不知道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寂靜持續了很久。

“丫頭片子,叫我幹嘛?”

一個略帶狐疑卻依然改不了其中很賤很欠屬性的聲音很不合時宜地從身後傳來。

沈芮芮身子一僵。

張沅謀系好敞開懷的襯衫走到低着頭的沈芮芮面前:“今兒個關門了……”

“我的頭繩還有嗎?”

“沒了啊……”張沅謀兩眼一瞪,滿是詫異,“那天倆男生來都說是你讓他們來幫忙買一下……”

“不是我來買的,不算!”沈芮芮怒目圓睜,聲音突然很大。

“你這就不講理了嗷……”張沅謀捂着耳朵遠離幾步,然後掏出根煙來點上,“我明後天過來搬家,現在店裏早就沒東西了。”

抽了兩口,吞雲吐霧,張沅謀還饒有興緻地吐了幾個煙圈,隨後聽到了一聲輕微的抽泣,身體一下子僵直,過了足足有十秒鐘才艱難地轉動着自己脖子望向身後,沈芮芮見他轉過頭來,急忙使勁吸了一口鼻涕,狠命地把眼淚憋到眼眶裏,把臉都憋紅了。

“你……你幹嘛……”不知怎麼的,張沅謀也憋得滿臉通紅,良久才吐出來這三個字。

沈芮芮一聲不吭,因為害怕一張嘴就再也憋不住哇的哭出來,所以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張沅謀,張沅謀被看得越來越不自在,雙手抬起來又放下,抬起來又放下,時近傍晚,已是有了幾分微涼,確實硬生生給張沅謀逼出來滿頭大汗。

“你別哭了小姑奶奶……”終於,張沅謀苦笑着擺擺手,樣子滑稽到了極點,“你怎麼了嘛你跟我說,我給你留一根頭繩還不行嘛……”

看着一米九多的大高個子做着小孩子一樣幼稚的動作,沈芮芮噗嗤一聲笑出來。

張沅謀鬆了一口氣:“我其實一直沒告訴你,我不是因為沒錢顛兒的,是回家有點兒事兒,我家其實可有錢了,我……京少爺,富二代!”

“呸!”沈芮芮啐了一口,“你騙人。”

“我騙人我叫你爹!”張沅謀紅着脖子瞪着眼。

“那你說,你的別墅呢?你的跑車呢?家裏企業是什麼行業的?”沈芮芮嘴巴像是在吐炮彈。

張沅謀幹咳兩聲:“這個……我……我……祖上有名!祖上都寫到歷史書里了!”

“誰啊?什麼朝代?幹什麼的?到你是多少代了!”沈芮芮繼續轟炸着眼前這個不折不扣的學渣,張沅謀轉起了眼珠子,沈芮芮冷笑一聲,“我是文科生,歷史課代表,我倒不信了歷史書上哪個有名的人物是你的祖上!”

“他……姓張……咳咳。”張沅謀覺得嗓子有點干。

“廢話,你家祖宗姓沈嗎?叫沈芮芮嗷?”沈芮芮一瞪眼,“說,叫張啥!”

憋了半天,張沅謀的臉已經紅得不像話,老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張……張飛……”

“張飛身高八尺,豹頭環眼,面如韌鐵,頜下一副黑鋼髯。”沈芮芮皮笑肉不笑,“你的身高和鬍子倒是差不多,但是瞧你這個小白臉的樣子,哪有一點豹頭環眼,面如韌鐵的樣子?”

“小姑奶奶我錯了!”張沅謀就差哭出來了,“我請你喝奶茶!”

“成交!”沈芮芮非常乾脆,乾脆得張沅謀都不敢相信就這樣擺平了。

……

“一共9元,現在可以支付寶付款了,掃這邊二維碼就好。”牛山路上奶茶店的姐姐指了一下掛在旁邊的二維碼。不等張沅謀開口,沈芮芮掏出錢來遞了過去,張沅謀一見急了:“幹嘛啊?說好的我請你的啊?”沈芮芮飛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行了京少爺、富二代,你還是把錢留着以後開店吧,當我入了10塊錢的股。”

拿了奶茶,兩個人突然不知道去哪裏好,步行街這裏哪哪都是路口,但張沅謀不管看向哪一個都那樣的茫然,就和他的未來一樣,看似哪裏都能去,卻又哪裏都去不了。

“……去哪兒啊?”沈芮芮嘬了一口奶茶問道。

張沅謀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還沒黑下去、有些灰濛濛的天空:“去車站。”

一路上兩個人很沉默,一前一後,皆是腳下步步生風,像是在趕馬上要開了的長途車。雖然耳邊不時呼嘯而過幾聲車笛響,但兩個人的周圍似是有什麼神奇的場域一樣,自動屏蔽了外界的吵鬧,形成一個安靜的“絕對空間”。

“喂!”在後面推着自行車緊緊跟着的沈芮芮忍不住叫了一聲,“你還是要回北京了嗎?”

張沅謀停下,幾縷頭髮垂下來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站在原地沒有回頭。

“你知道那天頭回見你,你叫我‘大屁股’,然後跟我大吵一架……”張沅謀依舊沒有轉身,抬頭愣愣地看着,看着無垠的遠方,他似乎格外迷戀今晚這將夜未夜的天空,“原本我那天就打算不幹了,收拾收拾直接回北京。”

“可是見到你之後我想再多留幾天。”張沅謀的聲音很深沉,“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第一次見到你就那麼親切,而且是剛剛罵過我的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你產生這種不舍的情感。我很清楚對你不是愛情,這讓我更加疑惑了……”

跟個小孩子提什麼愛情。沈芮芮腹誹。

這下想起來自己還是個小孩子了。

“不過他對你是愛情。”張沅謀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沈芮芮一愣,抬起頭來,發現張沅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轉過身來笑眯眯地看着她,“那個給你買頭繩的男孩兒。”

沈芮芮臉上一紅,眨巴眨巴眼睛卻是還帶了點不好意思:“哪……哪個?”

“他那天來的時候也和你一樣拉開了窗帘,說了和你一樣的話,也一樣和我交了朋友。”張沅謀笑起來,笑得很開心,忽然沈芮芮覺得眼前這個人也沒那麼邋遢了,“不過想不到啊小姑娘,在學校這麼受人歡迎啊?兩個男生都跑來給你買禮物。”

沈芮芮臉更紅了,張沅謀看了她一眼,緊接着問道:“莫非你還希望另一個對你也是愛情?”

沈芮芮一愣,隨即自嘲地笑了:也是,徐景旭對我要是有愛情怕是奢望了吧?

“……另外那個小子充其量就是荷爾蒙上了頭,只是狂熱罷了。”張沅謀又掏出一根煙,口吐着煙圈,營造出藝術家所嚮往的朦朧感,繼續說道,“我之前還在上學那會兒,老師給大家展示了一幅名為《SpringTime》的油畫,先是講了光影,後來給我們講愛情。你知道老師告訴我們愛和喜歡有什麼區別嗎?”

“emmm……愛是比喜歡更濃烈的表達?”沈芮芮猜道,畢竟在無數篇小說里看到過這樣的描述。

“恰恰相反,”張沅謀又吸了一口煙捲,上面的火紅色亮了一下,像是螢火蟲發出的微光一樣,“愛確實是比喜歡更加濃烈的情感,但反而會比喜歡錶達得更加平靜、約束和剋制,就和那個男孩兒一樣。”

沈芮芮點點頭,隨即愣住。

好像……那個對自己是愛情的不是自己剛剛想的那個人?

“正是因為約束和剋制,所以有時候擁有愛情的兩個人才不能走到一起,而‘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句話也因此成為了一句美好的祝願。”此時的張沅謀倒是完全沒有了之前編造自家祖上多麼多麼有名的時候的一副學渣的樣子,反而多了一份哲學教授的感覺。

“你果真不管說什麼都是這麼油膩。”沈芮芮笑起來。

張沅謀將煙頭扔到地下踩了兩腳:“好好成長,然後抓住你的愛情。”

沈芮芮點了點頭,似是不太服氣張沅謀突然這樣教育自己的語氣:“就你啰嗦。”

“走了。回家吃飯去了。車快開了。”張沅謀轉頭繼續向車站走去。

沈芮芮剛想跟上去,張沅謀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別跟着我啦,你趕緊回學校!”沈芮芮咬了咬嘴唇,張口想問些什麼,卻沒發出聲音,越來越遠的張沅謀的聲音又響起來,“會考慮不走的,尋個空子再開一家奇珍屋!”

通向汽車站的巷子很小,張沅謀那低沉的嗓音裊裊回蕩在上空,像是與灰濛濛的天空融為了一體。

沈芮芮推着車子慢慢走回了學校,似乎忘記了自己還有一輛叫“自行車”的交通工具。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六點多了,運動會當然已經結束,拍完照開完班會,剛好是大家放學放假的時間,烏泱泱的學生和家長把小路堵得水泄不通,偏偏沈芮芮還逆勢而行,這可弄得她苦不堪言。

校門口,果真五個人開完班會之後與李大叔一起站在校門口等着她,頗有幾分夾道歡迎的迎賓小哥小姐的風範。大概是張沅謀點開了沈芮芮心中的某些心結,沈芮芮不再那麼避諱徐景旭傳來的目光。

“謝謝各位兄弟姐妹等我到這麼晚!”沈芮芮笑着跑過去。

顧冬玥翻了個白眼:“你還知道回來,剛剛彤彤說你們班頭還特意問你去哪了來着。”

“幸虧我急中生智說你被學生會借去幫個忙,亭亭才沒追問下去。”孫一彤委屈巴巴道。

“怎麼樣芮芮?”谷良拿着她的書包走過來,“你還好吧。”

沈芮芮看着谷良,他眸子裏的關心是那樣的熾烈,這可能就是少年的熱情吧,像是冬天裏的一團火,想要一直一直呆在自己身邊溫暖自己:“謝謝你啊,谷良。真的謝謝你。”

谷良臉騰得一下子紅了,好像沈芮芮從來沒有這樣溫柔地對自己講過話,一時間失去了組織語言的功能,只剩下擺手和一句:“沒……沒事……沒事沒事沒事……”

沈芮芮接過書包背好,又看向和歐梧為站在一起的徐景旭,雖然徐景旭眼睛不大,但透露出來的目光又何嘗沒有一份關心呢,她仔細想了想,平安夜送給自己的蛇果、他莫名其妙的醋意,還有那根頭繩,好像種種情感都被隱藏在每一個小舉動的後面,想要熱烈卻又在極力地剋制着、約束着,雖然沉默,但是安穩有力。原來一直不知道自己被這樣的情感包圍着,而到現在突然發現的時候居然是這樣的歡喜。

就像是炎夏的微風,寒冬的暖陽。

……

後來的後來老張還是坐上了回北京的火車。

走的時候甚至很匆忙,連門口那塊破得不行的“奇珍屋”的牌子都沒有拿走。

那天,沈芮芮收到了一條短訊,老張發來的——

“奇珍屋曾經是我的夢想,後來發現這份夢想還需要自己再變強一點再能觸碰到。不過這幾年也完全不後悔,大概是碰到了一群長輩,已至人生的冬天,卻溫暖得像太陽;又遇到了一群孩子,正處在盛夏一般的激情燃燒的歲月,卻坦然得像極了霽月清風。他們都是讓我更堅定了這個夢想的人。P.S:一直沒留你的聯繫方式,於是你那個小男友來買頭繩的時候問了他你的電話號碼。都會更好的,加油。——大屁股老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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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所有美好的相遇都為時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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