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王安的疑惑
當王安走進弘德殿的時候,門客汪文言的話還在他耳邊迴響,“今上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是啊,原本懦弱、貪玩、不知禮儀的校哥兒變了,現在的皇帝雖一如既往的不知禮儀,絲毫無君王之儀。但好學、有主見,可謂天生英主,正是大明之福。”王暗自己勸自己,話雖如此,可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皇上勤學上進,這是好事。可他以前畢竟不讀書,那些治國的本領又是哪裏來的?難道真如自己所想,皇帝身邊有高人?……”
帶着滿腹疑問,王安走進了弘德殿。一進宮門口,卻看見宮女正在為皇帝梳頭。王安心中一動,便走上前去,換下宮女,自己給皇帝梳了起來……
“大伴,那些官員都走了嗎?”朱由校從銅鏡中看到了王安,便開口問道。
“他們都回衙門去了。”許是心中有疑,王安總覺得皇帝的言談舉止和以前大不相同,便淡淡的回道。
不想,朱由校卻‘噗嗤’一笑,“大伴,你好久沒有給朕梳頭髮了吧?!”
“是啊,”王安聽了,心中也是感概萬千。自從光宗皇帝即位,自己便進了司禮監,從此忙於公務,卻又身體多病,只好勉力支撐。此後又連續發生了那麼多事,讓人目不暇接……。此時看看面前的少年,更是心生憐惜。“陛下,你也好久沒做木活了……”
“是啊,”朱由校聽了身體一顫,忙舉起手掌,掩飾道:“朕好像都忘記了如何拉大鋸了。大伴你看,”把手掌高高舉起,“這上面的繭子好像都掉了不少……”
王安定睛一看,手掌上卻如往常一般,傷痕纍纍,老繭叢生。便出言勸道:“陛下如今貴為天子,肩負着江山社稷。也確實不好再去做木匠活了……”
“朕知道,”朱由校用力的點點頭,卻吃疼的叫了一聲,嚇得王安連忙鬆手請罪……
“不妨事,大伴還接着梳。”朱由校毫不在意,又接着剛才話題。“朕如果還要做木匠活,那不是找罵嗎?那些言官諫臣,可不是吃素的。”
“那倒也是。”王安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在朱由校的頭頂百匯穴處,生有一個大大的黑痣,因頭髮蓋着,旁人從不知曉。只有王安等宮中老人幼時抱過朱由校,才記得此事……。驗明了真身,王安的心終於放下一般,便笑道:“那些讀書人啊,可是想出名想瘋了。”
“所以,朕才辦了辯論會,給他們個出名的機會。”朱由校乘機兜售自己的治國理論,“日後,等朕掌控了局勢,就讓他們在邸報上寫文章,只要不泄露朝廷機密,就任他們折騰。”
“這倒也是,陛下也可以從裏面選些人才。”王安仔細一想,便啞然失笑。“只不知陛下是怎麼想的,能想出這些好辦法……”
“還不是被那些人逼得。”朱由校得意一笑,“不過這畢竟不是正途。朝廷選拔人才,還是要科舉正途,在簡拔些勛貴子弟作為輔佐即可。”
“陛下能這樣想,那就對了。”王安點頭稱讚,“科舉,畢竟才是正途。可也不能冷了勛貴之心。”說著,話音一轉,“陛下到是天生聖明,對這治國頗有研究。”
“大伴,你在取笑我。”朱由校的臉‘騰’就紅了,“這算什麼治國啊。只不過,前段時間你去了昌平,魏朝又不敢拿主意,那些大臣們朕又不敢信,只好找些事情做。卻不想,還能得到大伴誇獎。真是僥倖。”
“可是陛下先掌握了邸報和東廠,又補選了閣臣,整頓了戶部。外面的大臣們都在猜疑呢?看是誰給陛下出的主意。”王安不信,便出言試探。
“是嗎?”朱由校眉頭一挑,知道不好矇混過去,便把自己思慮已久的理由搪塞了過去。“東廠可不是朕想奪大伴的權,而是見大伴身體不好,不願勞累大伴。再說,東廠是做臟活的,大伴還是少挨點罵為好。”
王安聽了,哭笑不得,只好謝過皇帝關心。心裏卻是一陣暖洋洋的……
“至於邸報,是駱思恭奏報,捉拿李如柏時,走漏了消息;朕又查問了一下,當年薩爾滸之敗,也是邸報把軍情盡數泄露。這才進行了整頓。”朱由校接着解釋道。
“陛下整頓的好。”王安誇獎道。“打了那些大臣的臉,還讓他們無話可說。”
“至於戶部,朕是這樣想的。”朱由校做出一番聽了誇獎,洋洋得意的樣子,接著說道。“如今各地災情迭報,朝廷必須要有足夠的錢糧,才能賑災;必須要讓百姓能老有所獲,才能度過荒年;必須有一支精銳的軍隊,才能穩定局勢。所以說,錢糧、良種、軍隊,好比這凳子的三條腿,缺一不可。”
“這世上哪有三條腿的凳子啊?”王安目瞪口呆,諾諾的問道。
“朕自己想的,還沒造出來呢。”朱由校連忙解釋。
“原來是這樣。”想起皇上的木匠本領,王安倒接受了這個解釋。“可依老奴之見,賑災需要文臣操辦,這凳子還是做成四條腿吧。”
“對啊,還是大伴聰明。”朱由校撫掌笑道。“不過,文臣這個凳子腿可不好收拾啊!”
王安也覺得好笑,自己卻和皇帝討論起木匠活了,便笑道:“不妨,這木材上有癤子,便用刨子刨掉;有糟心,就用……”
“鑿子,”朱由校接了過去,和王安一起把這句話喊了出來。登時覺得有趣,便和王安哈哈大笑起來……
主僕之間一陣暢談,頓覺的親近不少,可王安心中還有個疑問不解,便問道:“陛下是怎麼想出那個災情統計表的呢?”
“大伴教我的啊。”朱由校漫不經心的應道。
“是奴婢?”王安吃驚不小。
“對啊,”朱由校應道,“以前,朕做木活,你不是總拿個賬薄過來。告訴朕,這個月用了多少材料,上個月又用了多少,上上個月……,都快把我煩死了。”
“就因為這個?”王安瞪大了眼睛,卻想起東宮舊事,心中一陣溫暖,看向皇帝目光又多了幾分慈愛……
“對啊,”朱由校扭過身子,一本正經的說道,“大伴,你知道不知道。那些大臣拿着奏章,說哪裏哪裏受了災,要減免賦稅,要撥錢糧救濟的嘴臉。和你當初讓我節省,說宮中用度不夠的樣子,真的是一樣的可惡啊。”
“可惡?”王安頓時覺得自己的臉好像在發燙似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對,可惡。”朱由校心中暗笑,便接着忽悠。“朕不相信災情有他們說的那麼嚴重,就把他們報的災情都標在表格上,做成賬目來看,也好了解下這批木材的底細。卻不想,災情那麼嚴重。”話語逐漸低沉,兩滴清淚緩緩地順着臉頰落下……
“陛下,”王安只覺自己是那樣的可惡,年僅十六的皇帝已經在為國事操心,自己卻在妄加猜忌,真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