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冥神之眼
圍棋又稱仙人棋，傳說是仙人為了打發時間而創，後來帶入了人間，據說西方的塔羅牌也是如此來頭。還有一種傳說，一個仙人突破時進入無法無我境界，捕捉到了一絲天機，便創造了圍棋。圍棋也叫木野狐，小小的木棋盤如狐精般勾引人，古往今來魅惑了無數蒼生，以致一段時期圍棋被稱為玩物喪志的禍水，不懂圍棋反而成了品德高尚的象徵。
早飯的時候，母親做了他最愛喝的老黃瓜湯，好愛護他嬌嫩的胃，還吩咐老媽子不要在餐桌上放勺子，又把家裏的書架用布蒙了起來。
如果十五歲之前成不了棋博士，一輩子都沒有機會了，會考是敲門磚，一旦過了就是鯉魚跳龍門，不但衣食無憂，還有機會進入官僚階層。不知有多少父母望子成龍，傾其所有地供孩子學棋，只為豪賭一把。
三叔一路陪着呂延而來。守門人是個白鬍子老頭，懶洋洋地躺在竹椅上曬太陽，就算你把棋館搬走了他都懶得管，只要按月發薪就行了。開賽儀式尚未開始，棋館裏熱熱鬧鬧，主事者是個魁梧的禿頭，雙目炯炯發亮，威風得有些嚇人。禿頭看見了三叔，急忙跑過來寒暄，三叔便用場面話應付着，三叔是個大學問家，他有一句經典的口頭禪，“搞學問的沒一個好東西。”
呂延的老師也來了，赫赫有名的前國手黃布荃，別的國手除了圍棋往往兼精象棋、戰棋，黃布荃則只會圍棋，他說“棋子越下越少的不配叫作棋，只是下里巴人的消遣。”
小孩子一紮堆就像小雞兒似的嘰嘰喳喳，根本耐不住寂寞。男孩們都是嘴上剛長絨毛的生瓜蛋子，倒是有幾個女孩氣質宜人。呂延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沒一會兒就神遊天外了。
突然呼啦啦地進來一群人，為首的竟是個少年，這孩子是那麼目中無人，臉上帶着天生的傲慢，好像他是橫着從娘胎里出來的。兩旁陪同的都是他的親友，也都是意氣風發的驕傲，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旁若無人。
這少年叫劉百強，是呼聲最高的天才，據說棋品已經達到了坐照境界，已超越他的老師。
還有兩個孩子引人注意，一個外號叫老么，一眼便能看出是個棋痴，為棋而生為棋而死的那種。
另一個孩子叫徐星友，周圍的人都本能地遠離他，甚至厭惡他。他走到劉百強的面前靜靜地注視着，眼睛裏先是輕蔑，瞬間后是凝重，然後是明悟，明悟過後又是冰冷無情。
劉百強的傲慢被澆滅了，這時候禿頭過來了，撫着劉百強的頭，把他領走了。
徐星友的眼睛裏充滿了愉悅，似乎成功殺死一個人，又走到老么面前注視着，老么問道：“你臉上有棋嗎？”
徐星友道：“此話何意？”
“你臉上要是沒有棋就離我遠點，我不想看見棋以外的東西。”
“憑什麼。”
“你不走我走。”
徐星友來到了呂延面前，可是呂延還在神遊，腦子裏又蹦出來小彆扭的模樣，想着成了棋博士之後怎麼能逗她氣她，想着想着就笑了，根本沒看見徐星友。
徐星友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坐下，看着自己的手，說道：“只有兩個人能算作你的對手，別人都是垃圾。”
旁邊一個孩子聽到了，橫眼瞥了過來。
徐星友又說道：“那又怎樣？不管誰坐在你的對面，都會成為你的棋子。”
這個少年又有趣又可怕！
比賽終於開始了！
呂延的第一個對手就是劉百強，徐星友走到他跟前低聲說道：“劉百強擅長力戰，但是脾氣急躁”。他望着徐星友的背影。
對局開始，雙方落子飛快，每當劉百強落子，他立刻擺上一子。漸漸的劉百強慢了下來。
不知何時禿頭來到了旁邊，竟然有些發愣了。
劉百強長考了許久，才落下一子。
呂延旋即落子，十幾手交換之後，禿頭出去了。
白鬍子老頭正無聊地望天，禿頭跑過來道：“老師，百強出了狀況！”隨即拿出一塊薄薄的木棋盤擺了起來，老頭看了片刻說道：“雙方都應對無誤。”
“可是百強中間變換了三次招法，對手不但能正確應對，而且落子飛快！”
“真的？這裏面暗藏飛刀，沒有專門的研究，極容易上當，他是怎麼知道的？”
禿頭又落下一子，老頭氣得往後一仰，“過分！心浮氣躁！百強這孩子，到底學了大人的壞毛病！”
禿頭又下了幾手，老頭倒吸口冷氣，“對手的棋力只高不低！那孩子是誰？”
“呂延！呂雲尚的兒子。”
老頭沉吟了片刻，說道：“孩子棋，卻自成風格。孩子棋往往始終如一，不被外物干擾。你覺得他的棋風像什麼？”
禿子慎重說道：“有點像流水不爭先。”
“又多了些調皮靈動，有趣，走！看看去！”老頭抬屁股就走。
“那過分的一手可能致命！”禿子跟在後面說道。
快進門的時候老頭突然驚叫：“不對！”
“怎麼了？老師？”
老頭的瞳孔越擴越大，就跟死了似的，喃喃地說了一句，“他的棋！已經入神！遠在我們之上！”
禿頭面色蒼白。
劉百強又陷入了長考，呂延實在無聊，左顧右盼起來，偶爾瞟一眼劉百強，抬眼看見老頭兩人走過來，便扭頭看向別處了。劉百強的頭幾乎埋在了棋盤裏。
“啪！”的一聲！
落子的聲音，嚇了所有人一跳。
順着聲音看見的是老么，此刻他的手正慢慢地收回，面無波瀾，彷彿剛才只是輕輕落子。
對面的孩子在哆嗦，像是害怕，又像是羞憤。
這邊的劉百強也被嚇了一跳，頓時亂了節奏，心慌意亂地落下一子。
呂延隨即落子，然後起身來到了老么的棋局旁。
他的眼睛就徹底拔不出來了！棋盤上已經有一百多子，他腦海里快速地演繹着，推演的過程眼花繚亂，中間有幾處反覆但馬上修正，當演繹結束時他瞠目結舌，眼中每一顆白子都散發著瘮人的寒光，像迎面射來的箭！
他怔怔地看着老么。
那邊，劉百強終於落子。
禿頭過來拍了他肩膀一下，“該你落子。”
他急忙跑了回去，簡單地推算了一下便落子，又跑回老么這邊來，留下劉百強通紅的臉。
如此反覆，禿頭成了傳話的支應，臉上也帶了火氣。
“啪！”的一聲！又嚇了所有人一跳。
他聽見了，回頭看向劉百強；徐星友也抬頭看向那邊，眼睛裏有着輕蔑；老么也抬頭看向他身後。劉百強落子了！
當他回來時劉百強的手指還壓在黑子之上，幾乎要把棋子按進棋盤裏，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
他坐下了，可是當他看到方才那一子的時候，又噌地站了起來，充滿疑惑地看着劉百強，他慢慢地落下白子，就在黑子的邊上。
白鬍子老頭看了禿頭一眼，輕輕的一聲嘆息。
劉百強索性落子！他落子。十幾手之後，劉百強推秤認負。
他行了個禮就要走，劉百強要求復盤，他指着那顆黑子，“你這步錯了，後面就沒機會了。”然後離開了。
而那邊，老么的對手哭了。
將近五十多子的一條長龍被屠了！老么說道：“你前後共有七次錯誤，每次都應該轉換，不至於被屠龍。”
老么勝！
另一盤棋，徐星友勝！
老么已經往外走了，呂延緊跟在屁股後面不放。走出老遠后老么回頭，“你老跟着我幹什麼？”
“你的棋很好。”
“好在哪裏？”
“像是古人的棋。”
“我喜歡古風，純粹，像古劍法，簡單直接。”
“古風？”
“古風。”
老么又要走了，呂延急忙喊道：“今天的棋譜能給我嗎？”
“好的。”
拿到了棋譜，他找了個無人的角落靠牆坐下，只覺得天旋地轉，隨時都可能昏睡過去，直到透透地出了一身虛汗，又緩了一會兒，身上有些力氣了，才慢慢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