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生離死別
院子裏來了個年輕人,就站在那棵樹下,把樹當風景欣賞着。
呂延一眼就喜歡上這個青年,氣質很讓人舒服,既不像呂延年輕時的陰柔,也不像石頭年輕時的火爆,頗有些中庸味道,尤其那一對眼睛,明亮又溫暖,讓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
“來了?”呂延半天才開口。
年輕人微笑着轉過頭,“來了,我叫孫木。這棵樹很好。”
“你來了我就放心了,這棵樹是孫木一栽的,下面有他的骨灰。”
“以後這就是我的家了。”
醫館重新開張了,漸漸又重新火了,人們漸漸信了,孫木的醫術不比孫木一差,甚至更強些。
沒什麼病是孫木治不了,哪怕是不孕不育的頑症,幾副葯下去就有了動靜,挽救了不知多少瀕臨破裂的家庭。
卻也有怪事一樁,石頭成婚有一陣子了,媳婦的肚子一直癟的。盼兒偷偷找到孫木,讓給調理一下,孫木卻連連擺手,“公子沒病,恕我無能為力。”
“那我兒媳婦呢?”
“更沒病,好的很!”
盼兒每日又有的嘮叨了,天天折磨着呂延。
“你說咱孩子會不會是個銀樣蠟槍頭?”
氣得呂延直搖頭,“你這婆娘!不能盼點好?石頭不管在床上地下都是一員猛將,用你瞎操心!”
“那你說咋沒動靜?我都老了,能不急嗎?”
沒完沒了!一次把呂延磨得實在煩了,脫口道:“還不是你爹給起的名字,石頭石頭,你家石頭會下崽呀?”
盼兒一聽也火了,“你放屁,鄰街有個叫柱子的,不是一樣兒女雙全!跟名字有什麼關係!”
“未必,你爹生前老往廟裏跑,說不定那張破嘴開了光,被他說中了呢。”
說完這句話,呂延急忙一個縮脖,擀麵杖貼着腦瓜皮擦了過去,他撒腿就跑。
跑到安全的地方,他自語着,“這破日子真過夠了。”說完自己又樂了,“也蠻好的,有滋有味。”
反正也回不了家,找專諸喝酒去。
石頭兩口子最終也沒有孩子。
盼兒的脾氣一日比一日差了,幾乎天天罵呂延,不是罵他老不死的,就是罵他是老妖精。
呂延甘之若飴地受着,因為盼兒罵的對!自己那點破事早被盼兒看穿了。女人本就不抗老,盼兒看着自己日日老去,怎能不傷懷?所以呂延挨罵是活該,這是還債。
又過了幾年,也記不清從哪天開始,盼兒好像想開了,不再急着抱孫子,也不再罵呂延,變得面慈耳順心善,難得糊塗。
呂延卻開始憂心了,因為離盼兒走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五年後,盼兒安詳地躺在床上,她深情地看了呂延最後一眼,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呂延握着她的手,輕聲說道:
“老婆子,到了那邊見了孟婆,不要喝她的湯,就說是我不讓的,她不會為難你。要是見到了判官,讓她不要發配你,等着我,我會去找你的。”
盼兒的手指動了一下,闔目而逝。
墓碑前,餘數來了,拿出了那封信,“本來就是你的,和盼兒姐姐一起葬了吧。”
呂延點點頭,當年他就是因為這封信瘋的。
信上只有簡單的幾句話:
呂延,不足千金是我真名,我本是天殘聖女。若見此信,我多半已上鬼神榜,殺我之人是封神者。
看了這信,呂延想起了鬼神榜,不足千金,位列總判官,獨佔一幽,設審判台,斷前世善惡,定後世福澤深淺。
他又想起了伊人,甚至想起了東方不敗。這個世界是荒謬的,他開始胡言亂語。
餘數當時看着害怕,“你是不是瘋了?”
然後呂延就瘋了,瘋瘋癲癲地遊盪,然後來到了小城。
如今,這封信又回來了,呂延把它燒了。
“盼兒,帶着這封信吧,把它還給判官。”
盼兒在的時候,呂延總是偷着出去喝酒。盼兒不在了,他輕手利腳的沒人管,卻再也懶得去鐵匠鋪子,酒也懶得喝,只是天天坐在院子裏發愣。
石頭擔心父親的身體,私下詢問孫木,被孫木直接打發走了,“你父親得的是賤病,不用治,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這一天,本來刮著大風,斜雨如絛,突然風停雨住,城中每個人的眼中都有了一滴淚。剎那后一切如舊,風也繼續雨也繼續,人們擦了淚繼續忙碌。些許幾個敏感的人把淚放到嘴裏嘗了嘗,奇怪的味道,為什麼會流淚呢?
一個老者舔了舔指尖的淚,又哭了,說道:“我嘗到了四個字,人生百年。”
裁縫婆子放下了手中針線,來到了鐵匠鋪門口,靜靜地等。
過了一會兒專諸出來了,樣子實在嚇人,眼窩深陷顴骨突出,滿臉的蠟黃色,要多少個通宵能把自己熬成這樣?
裁縫婆子看着眼前的鄰居,眼中有了讚許,只說了兩個字:“成了?”
專諸看了看手中劍,“成了!”
裁縫婆子點點頭走了。
稍後呂延又來了,還拎着一壇好酒,“有一陣子不喝酒了,今天開戒。”
“正想痛飲!”
呂延先舉杯,“恭喜你,成了。”
專諸很高興,“人生百年,百年一劍,我也沒想到這麼快就成了,這還得感謝你,感謝這座城。”
說罷一飲而盡。
呂延又舉起杯,“既然感謝這裏,還走嗎?”
專諸有些黯然,“謝歸謝,走還是要走的,打敗殺人王才能無憾。”
呂延一飲而盡,“能不能等我幾年,我和你一起走。”
“可以。”
這一等就是十幾年,直到石頭壽終正寢。
病榻之上,石頭仰卧着,呼吸微弱但均勻,他握着呂延的手,喃喃道:
“謝謝你,父親。我本是天地初開的一塊石頭,藉著你的精血,讓我在這花花世界走上了一遭。待我死後,請讓我的本體隨着您,報答你的恩情。”
呂延拍拍他的手,“父親答應你。”
石頭含笑而終。呂延把他的手擺放好,見自己的手上多了塊紅色的石頭,上面有圖案,像是圖騰。
呂延對石頭說:“我會讓你永遠跟着我。”
魔界南山,養生主看着遠方,“計劃成功了!”
又從遠方傳來三個聲音,說的都是同樣的話,“知道了。”
安葬了石頭,呂延就來到了棋館,對白癜風說道:“孑然一身無牽挂,特來和你下盤棋,我此生的最後一盤棋。”
“好!”
兩人都落子飛快,一盞茶的功夫就分出了勝負,呂延負半子。
呂延很滿足,“我走之後,幫我照看這座城。”
“願意效勞。”
白癜風也很滿足,讓人把棋譜裱了掛在牆上,題名為世間第一棋局。
在呂延的識海里,一朵五色花開到了最盛,黑白紅綠藍的花瓣,上面還有七色彩虹,彩虹抖動着弦,發出柔和的若有若無的琴聲。
“該走了,再不走就瞞不住了。”
他來到地下城,將《讀心術》交給了龍五,“此書我留着無用,傳給你了,方法你已經掌握,什麼時候悟透了,什麼時候離開這座城。”
龍五即激動又難捨,“老師,帶我一起走吧!”
“你還不到出世的時候,不要擔心我,為師不是出去打仗,況且我也打不過誰。專諸和我一起走,那個裁縫婆子也會走的。你要物色一個繼任者,守護這座城,明白嗎?”
“明白。”
城外,呂延回頭望,覺得自己的一生都是在這裏度過的。
專諸問他:“如果給這座城重新命名,你會叫它什麼?”
“造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