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終於睡上一張床
正月初二，太陽還沒爬上山峰，屋頂上、道路上、田野里、樹林裏，整個鄉村都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霜，乍看上去白茫茫一片，像是夜間飄落過雪花。整個村野看起來就像是哪位頑皮神童在木色畫板上的塗鴉，只要哪裏露出空隙都塗塗，直到塗滿為止。
趁着田間小路上的冰泥還沒融化之前，宋仲鳴讓全家穿上新衣新鞋，像往年一樣帶着二斤肉、一瓶白酒、兩包煙和一斤紅糖去朱家村拜年。雖然沒有風，三人也覺得霜寒逼人，縮頭縮腦地行走在田間彎彎曲曲的小路上，小心翼翼地踩在結冰的泥土上，滋滋直響，每個人嘴裏不時冒出白氣來。
他們在陰冷陰冷的田間小路上走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拐進了朱家村陽光明媚的山路，暖融融的，不一會三人都覺得背後冒汗了，便敞開外套往前走。
宋仲鳴每次進村遠遠看見大寶家的前院大門和門前的大柳樹都羨慕不已，舒展着眉頭笑着說：“氣派，氣派，村頭第一家就要這樣氣派！讓人感覺整個村莊都氣派！要是哪一天我有錢了，也蓋這樣的房子。“
這樣的話，兒子宋仁和妻子蔡紅不知道聽了多少遍，聽得耳朵起繭了，他們只是笑而不語，“哪一天有錢，是指哪一天呢？”宋仁想。蔡紅倒是想也沒想過，哪一天有錢，那只是宋仲鳴說說而已。然而喜歡研究文字的這個老學究，從南面看這裏藏着一個大寫的繁體“富”字，從東邊看這裏藏着一個大寫的繁體“貴”字，但是村子裏沒有其他人看得出來，只是聽說這裏的風水不錯，當年是朱愛明祖爺爺花重金買下來的。
今天宋仲鳴突然感覺哪裏有點不對勁，大寶家的前院大門正月怎麼是關閉的？兩顆赤裸裸的大柳樹矗立在門前靜靜地曬太陽，門上的一副對聯不是以往大寶那稚嫩的“手筆”了，而是換成了冷冰冰的金色大字。
要是以前正月的時候，何梅總是把貼着紅對聯的前院大門敞開着，站在前院門口看着來來往往的路人走親戚，與他們寒暄一番，大家相互送上一句“新年好，新年發大財”，發大財是那時人們普遍的願望。
尤其作為小學老師的宋仲鳴，大寶全家見到他，都多了幾分敬意，朱愛明見到他，會喜笑顏開地遞上一支煙，聊上幾句；何梅見到他，會遞上顆熱氣騰騰的茶葉蛋。這茶葉蛋，村裡人稱其“元寶”，新年遞上它是“祝君今年招財進寶”之意。
但是今天他沒有受到此待遇，忽然感覺有點冷落，轉而一想，他們家可能早早出門去了，三人便直接往村裡走到了朱玉家。朱玉全家正在門前曬太陽聊天，等着宋仲鳴全家的到來。他們全家一到，蔡蘭便招呼到客廳吃茶葉蛋喝茶聊天，然後便給了宋仁一個紅包，蔡紅說：“你看，他都一米七了，比我們都高，班裏個子最高，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要紅包了。”兩人把紅包你拿來我還過去，最後蔡蘭只好作罷。
宋仁一到朱玉家，便抱起朱玉家的小黑狗在客廳里看起黑白電視，平日裏宋仲鳴不想給宋仁看電視，家裏的黑白電視機也很少打開。朱玉不想看電視，這山村的黑白電視只能看到本省的和中央的頻道，他一心想招呼弟弟一起去大寶家鬥地主。宋仁最不喜歡鬥地主，便直接說：“我不會鬥地主，我不想去。”
朱玉心想宋仁畢竟是自己親弟弟，便勸道：“老弟，去鬥地主，順便見識一個人。去不去？”
宋仁一邊看着電視，一邊撫摸着小黑狗，頭也不抬地問：“誰？這村子的人我都見過。”
朱玉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說：“你一定沒見過。去了就知道。”
這時，宋仁才想起來，來的時候他們家大門緊閉着，說：“你去看看咯，他們家今天也沒有人在家呀！斗什麼地主？”
朱玉吃驚地問道：“你從哪裏知道的？”
宋仁專心地看電視，順便說道：“我們來的時候親眼看見他們大門關着呢！”
朱玉這才想起來大寶家前院大門時常鎖着，便說：“等會我們去了，他們就會開門的。他們家人都在裏面。”
宋仁疑惑地點點頭，不想再問什麼了。
十點的太陽正好，照着大寶家朝南的前院格外的暖和，簡直就像是陽春三月，只能用“暖和”二個字形容。前院的井還從井蓋的周圍冒着白色的熱氣呢！
穿着寶藍色夾克的宋仁和穿着藏青色西裝的朱玉一前一後，一路上也沒有聊什麼。也許兩人平時接觸的不多，還是顯得不夠親密。朱玉和宋仁透過前院大門正往裏看，何梅還是穿着平日裏的藍布棉襖，已經出來開門迎接他們進去，笑着問：“就你們倆，你媳婦呢？”
朱玉笑着說：“她在後面，馬上就到！”何梅便出了前院大門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看見朱玉媳婦陳好，扎着高高的捲髮馬尾，穿着紅色的長羽絨服，腳蹬高跟靴慢慢地向她這邊走過來，便回頭說：“你們先進去，我等你媳婦”。他們一進前院，宋仁看見一個穿着紫色大衣，一個穿着粉色大衣，在正屋門口左側曬太陽吃瓜子聊天。大寶家的黑狗立即前來迎接，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看了看朱玉和宋仁，然後又回到桂花旁邊溫順地趴下。
宋仁吃驚問：“二姐旁邊穿粉色衣服的是誰？”
朱玉湊近宋仁耳邊小聲地說：“她就是我讓你認識的人，是大寶的老婆，沒想到吧。他去年結婚了。”
宋仁心裏一驚，心想大寶光棍好多年了，怎麼突然就結婚了，一點也不相信眼前的這一切，問：“不會吧，他哪裏來這麼年輕漂亮的媳婦？結婚也不貼囍字？”
朱玉眼看何梅就要走過來，咳嗽了兩聲，宋仁便止住問了。桂花一看是朱玉兄弟兩來了，一邊起身朝着還在屋裏睡覺的大寶喊：“大寶，大寶，朱玉兄弟兩來了，你快點起床！”一邊向小七介紹兩位來客。小七白嫩的臉龐，在太陽下曬得微微泛紅，靦腆地朝他們笑一笑。朱玉和宋仁也朝她們笑了笑，相互問了新年好。
桂花看着宋仁高挺的鼻樑，開玩笑說：“哎呀，朱玉你弟弟一年不見現在變得又高又帥了。人家說女大十八變，你弟弟男大十八變。”
朱玉得意地直點頭，說：“嗯嗯，你才知道我弟弟帥呀！其他村我不敢說，他絕對是我們宋家村和朱家村兩村的第一帥！”
小七聽得忍不住咯咯笑，雖然她還是不十分聽得懂朱家村的方言。桂花說：“哎喲，你朱玉什麼時候也學會這麼會說話了？”朱玉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難道我說錯了？”
宋仁看朱玉說得如此誇張，看小七笑了，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便打斷道：“哥，再胡說八道，我都想鑽地洞了。”兩人看了看宋仁認真的樣子便止住了談話。
“你們坐下打牌吧！我去給你們端幾個茶葉蛋。”何梅一邊吩咐道，一邊走向了廚房。
廚房裏，小寶和朱愛明正在聊天，他打算帶小兒子去城裏朱愛新那裏拜年。這被何梅聽見了，她趕緊說：“正月里樣樣東西都貴，這車費都漲了五倍。剛好朱玉的弟弟來了，正月里一起玩玩！”何梅一邊說，一邊端着一碗茶葉蛋，拎着一瓶開水往外走。
“你們除了打牌，還是打牌！”小寶有點不滿地回答道，他還是繼續坐在他的床上，不停地擺弄着床頭的幾本書。其實，他很想去城裏看看，就怪過年樣樣都比平時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