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緊閉的門
桂花帶着曉躍回去之後，何梅自己不能全身心地幹活，看着沉甸甸的稻穗心裏特別著急。她讓朱愛明、大寶和放假在家的小寶將雜交早稻首先收割了。三分試驗田，足足有兩百斤稻穀，三人歡歡喜喜地用三輪車運到村裏的機稻場脫了殼，雜交大米比一般大米又長又大，然後趕緊運回家下了鍋。這大米不論煮飯還是煮粥，口感都是特別好。
何梅把自家的雜交大米分了些給其他的村民們，大家品嘗后都稱讚叫好。村民們嘗到了種植雜交水稻的甜頭，開始大膽起來，去鎮上買了一些其它雜交的種子回來種，比如雜交豆角，雜交玉米，雜交黃豆等等。全村除了極少數人外，準備明年開始將村裏的稻種子更新換代。
桂花帶女兒曉躍回去一周便匆匆回來了，大人和小孩的臉都晒黑了些，脖子有點發紅。由於丈夫劉建紅一直在外打工，家裏的田地自然少種些，她快馬加鞭地收割完稻穀並晒乾就回娘家了。她目前的重要任務就是帶好孩子，看好小七姑娘，這點她的公公婆婆都能夠理解，即使心裏有怨言嘴上也不會說出來。
“雙搶”季節，承載着每家一年的收穫和希望。全村男女老少都得冒着烈日酷暑，在田野里和稻穀場上好揮汗如雨。哪怕上了年紀的老人和剛上小學的孩子也得幫忙收割稻穀，拾稻穗。誰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即使平時那些打麻將成癮的人此時也去田野里和稻穀場上。
這個季節，大概全村只會看到桂花、小七姑娘和曉躍在院前大柳樹下納涼，當然她們有時也會冒着烈日，提着籃子給田野里或稻穀場上揮汗如雨的何梅、朱愛明、大寶和小寶送些茶水解渴解暑。
白天那情景如果叫熱火朝天，夜晚這情景就叫熱鬧非凡。
在這個天然氧吧里，夏天無論白天天氣多麼炎熱，一旦太陽餘暉散盡，天氣便開始涼爽起來，不管有多麼忙碌和緊張的人們開始陸續收工。當夜幕降臨，月光、星光灑滿整個村莊的時候，田野里和村子裏都熱鬧起來。
此時，田野里，蛙鳴聲、蟲鳴聲開始了別具一格的合唱會。村子裏，長輩們開始了有聲有色的家庭故事會。
大家吃過晚飯洗過澡，把洗澡水往門前或馬路上一潑，然後便把竹制的涼床擺在門前通風的地方，甚至是馬路上（村裏的馬路幾乎就是行人路，不論白天還是夜晚都極少出現車輛的），然後躺在上面納涼聊天，每個大人手裏都搖着一把蒲扇。
此時，即便平日裏木訥的老人們都開始口若懸河，講述古老的神話傳說，甚至講述祖輩父輩們的故事，也包括這個村莊的人和事。老人們講得津津樂道，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
農村裡大多數人不識字，但是人們記性特好，故事幾乎是一個版本，一字不差。鄉村的口頭文化和人類的生存智慧，就這樣在每一個星光的夜晚以大自然的交響樂為背景口口相傳，代代相傳。
所以，農村夏日裏一天最愜意的時光莫過於此時了，此時如果有個井水裏冰過的西瓜吃，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沒有西瓜吃，有黃瓜和香瓜吃也是好的。
只是近些年來，有些人家有了電視機電風扇后，自然也不想出來納涼，村子裏沒有往日的熱鬧了。不過也有個別人家把電視機搬到門外，附近的幾戶人家大人孩子便圍坐在電視前邊看邊聊天。
蔡蘭一家一般晚上洗好澡便躲進屋子裏看電視吹電扇，再也不出門，因為農村的夜晚本來蚊子就多，而且蔡蘭還特別招蚊子咬。當然他們家也不在乎那點電費。
大寶家雖然有電視，但是還沒電扇，即使有電扇用不起呀。這電視可是當時何梅咬緊牙，純粹為了大寶娶媳婦買的擺設。他們家自然也是要到院外納涼的，因為高高的院牆擋住了陣陣涼風。當然，他們位於村頭第一家這種獨特的優勢，自然也是夏日白天和夜晚納涼的好地方。
那時候即使農曆月初的夜晚，只要是晴天的夜晚，天上的星星如鑲嵌的鑽石般清晰可見，閃閃發光。桂花便帶着小七姑娘、曉躍早早洗好澡，把竹制的涼床抬到院子外納涼，大人一人坐一頭，曉躍坐中間。
由於大寶家是村頭第一家，所以村頭來的第一陣風也是她們第一個享受，那自然是格外的涼爽，院前的兩顆大柳樹經過一天的炙烤此時也歡快起來，不時隨風婆娑起舞，白天惱人的知了也安靜地睡了。大寶家的大黑狗也會趴到院前右邊的一顆大柳樹下，安靜地呆一會。
有時，曉躍乖乖地坐在桂花的胸前，桂花給她輕輕地搖着蒲扇，望着繁星點點的星空一顆一顆數，然後在桂花懷裏睡熟，小七姑娘也在一邊仰望着燦爛的星空，搖着蒲扇，享受這靜謐夜晚的美好；偶爾還能聽見遠處一兩聲蛙鳴。
有時，曉躍也會鬧着桂花給她捕捉螢火蟲。村子裏螢火蟲很多，不時地會飛過來幾隻，跌落到地面，忽明忽暗的，就像閃爍的燈光，讓人忍不住去捉。桂花便回客廳右邊的角落裏拿來一隻晾乾了的綠色的空啤酒瓶跟在她後面，不耐煩地捉幾個螢火蟲放進去，但是曉躍還不滿足幾隻螢火蟲的啤酒瓶。
這時小七姑娘便讓桂花去坐涼床上歇着，她一手接過那隻啤酒瓶，用大拇指半掩着瓶口，然後和曉躍一起快樂地追逐飛來飛去的螢火蟲，這時小七姑娘自己也覺得自己像個大孩子，大黑狗也跟在她們後面跑了起來。
小七姑娘有時和曉躍一直追逐到大路邊的草叢旁，才發現螢火蟲怎麼也夠不着了，兩人才悻悻地走回來，再伺機下一個螢火蟲的出現。
等曉躍累了，兩人便又坐回竹床上，小七姑娘把裝了十幾隻螢火蟲的啤酒瓶放在床頭，讓曉躍按住瓶口，大黑狗便不停地伸着腦袋看着這個裝滿螢火蟲的啤酒瓶。她哪裏按得住，不一會兒，螢火蟲就一個接一個飛了出去，瓶子裏只剩下兩三隻，不知道它們是飛不動還是喜歡上了這啤酒瓶的味道，在瓶底忽明忽暗，透過啤酒瓶不時發出綠色的光亮來。
大約這個時分，何梅、朱愛明、大寶和小寶也都陸續洗好澡，關上屋裏的燈，搬來靠背竹椅出來納涼。曉躍一看外婆何梅出來了，便忙不交迭地放下手中的啤酒瓶子，邊跑邊喊：“奶奶，奶奶抱我。”然後便撲向何梅的懷裏。桂花覺得母親何梅勞累了一天，應該好好歇息一會，伸手想拉住她也沒拉住。曉躍便一下子撞進了何梅的懷裏。何梅再累也心疼地將她抱在懷裏，給她講故事扇蒲扇。
那隻啤酒瓶便橫倒在竹床中央，往桂花那頭滾。小七連忙把它拿起來在竹床中間放好。過了好大一會，瓶底的兩三隻螢火蟲不知道為什麼，也慢慢地飛了出來，突然飛得很高。小七連忙站起來用雙手去捧，便有一隻可憐的螢火蟲被蒙在小七姑娘雙手握起來的空拳中，透過她的手指縫也會發出光芒來。她仔細看了看面前這個發亮的空拳，像是握住了一束神奇的光，愣了愣，然後慢慢放飛了那隻可憐的螢火蟲。
“舅媽，你怎麼放開了？”曉躍叫道，差點又撲了過來。
“它在瓶子裏呆了好久了，讓它回家吧，也是放它一條生路。”小七姑娘緩慢地答道。
“蟲蟲，要回家。”曉躍若有所悟地說道，然後乖乖地靠在何梅的懷裏，仰望着星空，要奶奶何梅繼續講故事。
何梅最喜歡講牛郎織女的故事，也不知道講了多少遍，這故事小七姑娘也爛熟於心了。聽着，聽着，曉躍不一會兒就在何梅懷裏睡熟了。這時，何梅便把她遞給桂花。桂花便和小七姑娘帶着曉躍回屋睡覺。
此時，竹床空了出來，大寶和朱小寶便躺了上去。何梅便一邊給自己和兩個兒子扇蚊子，一邊和朱愛明小聲地討論着今年稻穀能收多少，能賣掉多少。直至夜深人靜，他們才不情願地回屋去。有時天熱，他們乾脆把竹床搬到在院子裏棗樹下掛上蚊帳睡上一晚。
皎潔的月光透過棗樹的枝葉，漸漸灑下絲絲的清涼，包圍着他們疲憊又欣慰的身軀。安靜的夜晚，一絲聲響都沒有，除了他們的鼾聲。
整個朱家村都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