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長江水解渴

第023章長江水解渴

而這個解簽人卻伺機說簽的不好之處,我看到他拿出一個紅紙包,就是常人以為的護身符,賣給這夫妻二人,說是可以化凶為吉,這就是騙錢了,實在丟了行業人的臉。

我想,這個擺攤抽籤算命的人,他生活肯定也不會有多好,他想掙錢讓自己活得好一些,這是人之常情,但是以此而沒有原則的榨取同樣不富裕的人,這實在是不善。

你自己命運不好,輪為在大橋下擺攤算命,沒法像祖師爺東方朔那樣出入高門,應該明白此是你命中的因緣,何不如莊子所言:“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憑着自己本領掙錢,活得可能更心安理得,這也是陶春蘭在割草時教育我們幾個孩子的,當然陶春蘭的話不會如莊子那樣文雅,意思一樣。

陶春蘭說:“井水挑不幹,力氣使不完,只要按着自己本分好好做事情,別偷奸耍滑,沒偷沒搶,沒犯國法,生活總會好起來的,老天肯定會保佑這樣的人,不然保佑那個呢?就是命中注定不能富貴,只要憑良心做事情,肯下力氣,必不會窮太久。”

見西面的那人昧良心,我看不下去,但我不能影響他掙錢討生活,想他要是身價百萬,也不會在寒冷的冬天坐在橋下討生活,我只不再有心思看他。

中間的瞎子是憑着自己本事給別人算命,只是儘可能的想多收一點前,這是兩廂情願的事情,沒什麼善惡可言。

最後我蹲在東面白鬍子老頭的身後,和他一起等有人來算命看相,旁邊像我一樣沒事的閑人有好些個,算命先生也不怕別人圍觀,圍觀的人越多才顯得越旺,生意才好,而這大橋下的人大多都是匆忙走過,少有人圍觀,像我這樣耐心的等着圍觀的人更少。

這白鬍子老頭一副悠閑自在的樣子,不時的與其他攤位的老闆聊上幾句,看來都是長久在這裏擺攤,早已彼此熟悉了。

我渴望學習,我是初出茅廬,很是需要知道外面的同行怎麼掙錢。

雨水在天橋的邊緣匯聚成股股流水,啪嗒啪嗒的打在地上,橋下的這片躲雨之地,彷彿是一個極大的水簾洞裏面,行人來來去去,有的匆忙穿過,有的暫息片刻,也有人如我一樣,在大橋下躑躅不前。

天依然寒冷,坐在橋下更寒冷,擺攤的人渴望從路過的人兜里掙出一些錢來,可能是正月初七還在年中的緣故,停下來買東西的人極少,或許往日人會更多一些。

這些人應該是常在這裏擺攤的,他們一定知道那枯草堆上死過人的事情,但他們並不與我這個從枯草堆起來的人搭話,是我這樣的人不值得關心罷了,他們的注意力在過往的人身上,猶如守株待兔的獵人,期待着奇迹的發生。

“才初七,不在家裏過年,這麼早就出來擺攤,非得掙這點錢嗎?”買小面的此時已經閑下來了,點上一支煙,對旁邊賣箱包的人問道。

“唉!屋裏頭也沒得啥子意思,沒得錢,過啥子年啰,沒錢花,能叫過年嗎?”賣箱包的隨口回道。

過年對於我來說,就是有幾頓好吃的。李瞎子的老屋在剛入冬時就拆了,新房還得等到年後春天才能完工,我和李瞎子暫住在肖大剛家裏。過年前後那幾天,我是度日如年,又倍感珍惜,我知道我即將離開這個山村,再回來時不知會是什麼時候了,過年,於我是離別的惆悵,還得裝着娶媳婦的幸福感。

大橋下的人難道都如我一樣艱難嗎?天寒地凍,陰雨綿綿,守着這樣的攤位,難道真能掙着錢嗎?我猜想着他們的家人也都是去了遠方吧,窮人就得天各一方嗎?即便是在過年期間。

東面算命的老頭兒始終是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似早已把自己一生看淡。我一直認為,在過年期間都要出來真錢的人是太貪錢的人,李瞎子還是今年才停下來,往年過年期間也都去擺攤的,從過年到又過年,一年復一年,依然那樣貧窮的活着,活着是為哪般?我想東面這個老頭子的悠閑也是裝出來的,或者是早已心甘情願的麻木活着,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呢?

等了大半上午,也沒見東面這老頭兒好好給誰算過,問的人有幾個,都因價格貴而離去,老頭兒也不生氣,也不失望,就像釣魚打發時間的人,有魚當然好,沒魚上鉤也無所謂。

眼看一上午就快要過去了,東面這老頭一個生意也沒有做成,我已經等得口渴了,如此冷的天氣不該口渴的,冰冷的水在冰冷的天裏喝起來特別的冰冷,但口渴還是要喝水,真是後悔早上不該吃三個饅頭。

環顧四周,沒有一個水龍頭,我是一個自力更生的少年,決不會找別人討要任何東西,那怕是一杯水,如果不能戰勝眼前的小困難,如何能戰勝以後的困難。沿着天橋下走到長江邊,長江水養育了華夏大地,也該能養育我這個懵懂的天才少年。

越過枯黃,跨過一片礁石灘,寒冬里枯萎的長江水就在面前,當真正靠近它時,長江是如此的混濁無情,赤裸的礁石灘仰望着古老而模糊的城市,礁石才是在歲月中走過來的古老聖人,面對滄浪之水億萬年的踐踏,它依然在沉寂在河床上。

因為寒冷,我不曾想走到這片江灘上來,因為口渴,我又不得不親近長江水,當我回頭望時,細雨中的城市輪廓更加清楚,分不清哪裏是那裏,它就是重慶城,重重疊疊的高樓,迷迷茫茫的一座城,細雨如紗,青山做瓦,萬千人家,誰把悲歡留下。

背靠着巨大無比的橋墩,飲一口長江水,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冰冷,它帶着流淌的溫度,融合著千里跋涉的苦澀,在我正需要時,流進我的胃裏,我很知足,我將帶着長江水踏上漫漫征途。

突然對大橋下的那些慵懶沒了興緻,慶幸因為口渴下到江灘上來,看到一個更加完整的城市輪廓,還有寒冬枯水時的磊磊礁石,空曠又悠遠,寒寒江風遊盪,才更配得上我迷茫孤獨的心。而我變成了長江里的魚蝦,脫離了隊伍,獨自擱淺在荒灘之上,卻不必為此而驚慌失措,生命本就是起起落落、生生滅滅,怎樣的一生終會到達盡頭,我本出生微寒,如果有來生,希望能出生在一個好人家,我這樣想着,這樣仰望着城市,想着城市裏的那些人,那些孩子,想像不出他們生活是什麼樣。

外面的都市與眼前的都市有什麼區別呢?我並不清楚,只是模糊的知道外面好掙錢,只能想像着外面的都市更大更繁華。我蹲在橋墩下,努力的想着自己能在城市裏幹嘛,城市此刻就在眼前,假如這就是我最終到達的城市,我該如何生存下去,如何尋找到屬於自己的棲身之地,難道要像現在這樣嗎?心中不禁有些恐懼和後悔。我本可以和美麗的肖玲玲相依相守,大可不必淪落到如此凄涼,可是我離開了,固執又懵懂的走入了茫茫世界裏,如此陌生的世界。

城市大得讓人恐懼,特別是像我這樣對城市一無所知的少年,如果我此刻回頭,山村裏的一切都還是我的,我想無論是李瞎子,還是肖玲玲,他們都會原諒我一時的衝動,但是我不要回去,我是天才少年,山村不該是我一生的天地,我固執的這樣認為。

我該怎樣在陌生的城市生存下去呢?拿出兜里的火車票,看看要到達的陌生地名,甚至不能想像出票根上的終點站此刻應該在我的那個方向。山村長大的我亦不能想像別的都市與眼前的都市有什麼區別,只是聽說流行往外面走,陶春蘭都出去了,我也是要出來的,至於出來怎麼辦,還真沒想過,只有在真正面對這陌生的都市時,我才開始真正的迷茫,這迷茫從沒有過,即像頻臨死亡一般的絕望,又似帶着無限希望和憧憬。

常言道“初生牛犢不怕虎”,或許年少的人容易無限的高估自己,覺得上天一定會給自己一個奇迹,不然會給誰奇迹呢?

冰冷的礁石,冰冷的風;冷冷的江水,冷冷的雨;我是寒冬里的獨鴉,我要在叢林裏留下影子、聲音、腳印……

當我從江灘上獨自暢想自己的美好未來時,大橋下傳來聽着不同尋常的喧鬧聲,直覺告訴我有熱鬧可看,就在這一瞬間,關於自己的一切都沒了,就想着看別人的事。腳下有勁了,精神煥發了,拿出縱橫山丘的本領,腳下凌波微步,逐雲趕月的氣勢,我來到事發現場。

站旁邊看一會兒,心中大概明白,東面算命的老頭兒給一中年婦女算命時,欲賣給這婦女一個護身瓶,好化解她即將要遭遇的“災禍”,這婦女並不願意要這護身小瓶,可是在推辭時,瓶掉地上摔了個粉碎,算命的老頭要這婦女五百元錢,旁邊幾個男人還在幫着打圓場,讓老頭兒少收一點,收二三百算了。

婦女已經急得面紅耳赤,對着圍觀的人大聲解釋道:“我沒要啊,也沒挨着瓶子,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旁邊有人說道:“挨沒挨着也不好說,大姐,出門在外求個平安,舍財免災,瓶子也確實碎了,賠點錢算了。”

看似打圓場的人,其實明顯是幫着算命的老頭兒。

路邊算命,最多也就五塊十塊的,這一下就要別人五百元,我雖是剛出遠門,也明白這老頭兒是故意訛人。想他等了一晌午,原來是在等一個冤大頭啊,旁邊幫着說話的人明顯是跟老頭兒一夥的,攔着婦女不讓走。

我自認為自己是一個極其正義的人,應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況且還是同門行敗類,可我突然膽怯起來,不敢為那一臉悲苦的婦女說一句公道話。旁邊也無人幫那婦女,一時之間,我甚至認為旁邊人都是傻子,沒有看出婦女被訛了。

旁邊兩個算命的人依舊坐在自己位置上,平靜得像什麼也沒有發生;其他擺攤的人也都是站在自己攤位上遠遠的看着,路過的人有的看看又急匆匆的走了,有的一旁搖頭嘆氣,難道就沒一個人看出來婦人被訛了嗎?我在心中為這婦女憤憤不平,原來我也害怕。

婦女身旁還有兩個大包,想要跑又沖不出糾纏和包圍,肯定也不能丟下她的行李,只一個勁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算命的老頭兒此刻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大有魯提轄拳打鎮關西的氣勢,兩手死死的揪着婦女的衣服,表情冷漠而堅定,口裏不停的反覆說著:“五百塊,少一分都不得行。”

早上那個抗麻袋的臟老頭兒此刻也在一旁圍觀,一臉的平靜,就像看着早已看厭煩又沒有任何新意的把戲。

跪在地上的婦女彷彿被整個世界拋棄了,淚水和哀求是蒼白無力的,除了給錢別無他法,最後不得不拿出二百元來才哭着離去。

集市上也常常看見騙子,但像這樣明目張胆訛人的事還是第一次見到,年少的我不曾想城市的人原來如此冷漠。

那算命的老頭兒把錢揣進兜里,依然如先前一樣悠然自得,那幾個幫忙打圓場的人依然沒有離去,彷彿如我一般沒地方可去。

望着淅淅瀝瀝的雨,我幾乎要衝進雨里去,躲開這萬惡的大橋下,彷彿那個老頭兒就是一個魔鬼,四周的人也都是魔鬼。

我的心裏堵得難受,卻不知是被什麼堵住了。

遠遠的蹲着,心裏像又渴望着再有事情發生,或許看着別人的悲慘時,自己的時光變得豐富了。

當我走進候車廳時,等待了一夜一天的心跳得更加厲害,好像我身體的不適已經被喧鬧和混濁的空氣治癒,心中什麼都空了,以至於在記憶里,那是我心最空的時候了,心中只有一件事:登上即將出發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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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於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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