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天問破心惑(十一)
鎮帝天問
天涯憑心
“不知大人為何突然如此好說話?您這樣做,真的沒有什麼問題嗎?”短暫的震驚過後,司空天涯卻開始猶豫了起來。
雖然不清楚這位大人對他隱瞞了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流淌在司空家族血液里的責任與重擔絕對沒有那麼容易便能剔除,否則父親大人又怎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你不必有所疑慮,本座既然說了出來,便不會誆你。司空家族勞苦功高,百年來做出的犧牲都被鎮帝城看在眼裏,如此功臣,就算是你們族內再出一個司空淳那樣的人,也足以抵過,更何況你只是個不想接擔子的小滑頭,又有何所謂?”
那位大人輕聲寬慰,示意少年安心。
“還是那句話,神洲人間需要有人來守護,但也不需要強求別人來守護。所以,做出你的選擇吧。”
“既然大人話把說到了這個份上,如果小子不領情,似乎是我的不對了。”
司空天涯拍着手中摺扇,桃花眼中春光蕩漾,又重新恢復了弔兒郎當的模樣。
“這樣的話……我還是繼續套着這層枷鎖吧,戴習慣了也挺好的。”
少年咧嘴一笑,大大咧咧地說道。
“這又是為何?”
“老爺子讓我來參加試煉是為了給不語樓爭光,要讓他老人家知道我非但沒有爭什麼光,還把野人的身份給恢復了,他不得打斷我的腿?”
少年面色羞赧,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要真斷了腿,以後連個媳婦兒都娶不到,難道大人您養我一輩子嗎?”
“臭小子,油嘴滑舌!”
那人喝罵一聲,對少年的輕狂之語很是惱怒。
“你可要考慮清楚,機會本座是給你了,如果這次抓不住,恐怕連後悔的餘地都不會再有。”
“考慮清楚了,我討厭的,只是被別人逼迫着去做什麼事情,如果有什麼事情不得不讓我這個大英雄出面才能解決的話,我也是會勉為其難地答應的,畢竟和自由自在相比……我還是更在意……”
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自己在瞬間被彈出了房間。
“什麼嘛,懂不懂得尊重別人!”
司空天涯用力揉着快要摔開花的屁股,不開心地抱怨道。
鎮帝城某處禁地,一個身材纖細的高瘦男子揮手抹去了陳列於眼前的某一幅畫面,蒼白的面容上罕見地勾起了一絲笑意。
只見他薄唇輕起,同時揮了揮緊握於手中的墨金權杖,將一縷音訊悄無聲息地穿出了千里之外。
“司空憫,你之所託本座做到了,是那小子自己不識抬舉,日後若是後悔了,也怨不得旁人!”
“他既然做出了選擇,便不會再後悔。此事勞煩大人了,多謝。”
不一會兒,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男子耳畔響起,若是司空天涯立在一旁,定會被其驚掉大牙。
“不用。”
男人微微搖頭,只不過這次他並未動用鎮帝城的力量,也沒有音訊穿出城外,彷彿只是在自言自語。
“神洲有你,乃大幸!”
晏淵破矩
在司空天涯解脫了的同時,玄晏淵卻還沉浸在那位大人所出的難題里,久久沒有想出穩妥的回答。
“破與不破”。
少年眉頭緊皺,卻一直沒有頭緒。
在玄晏淵的世界裏,始終在想着如何維護這世界的秩序與規則,行善也好,懲惡也罷,都是從“守御”的信條出發所行的事情。
從少年懂事開始,內心深處便早早畫出了名為“方圓”的東西,他的為人處世皆在那片方圓之內,從未踏出過那片世界一步,更沒有想過要“破開”這處凈土。
嫉惡如仇,從善如流。
這便是玄晏淵心中的方與圓,他從來沒有覺得這樣有何問題,也不會去懷疑這般秉承堂皇正道的作為。
“敢問前輩,為何要破?”玄晏淵久思無果,便抬起頭來,朗聲問道。
“為何不破?”那個聲音反問一句,沒有任何要給少年啟發的意思。
“天地穩固,秩序井然,世間萬物皆循其本真道理而自然生長,此乃繁榮之象,分明一切都毫無問題,為何非得去破?”
玄晏淵爭辯道,在他眼裏,所謂的“破”,便是無事生非之舉,是一種不合自然生長的倒逆之行。
“秩序井然?毫無問題?”
背後之人饒有興緻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詞,卻絲毫沒有認可的意思。
“你所說的秩序,可包括人心的秩序?”
玄晏淵神色一僵,沒能立即回答。
“有一惡人,燒殺淫掠無惡不作,人人皆知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惡棍,但這人卻又無比孝敬家中老母,在老母眼裏,他便是最好的孩兒。那麼,此人究竟是惡是善?”
“有一善人,樂善好施遠近聞名,人人皆知他有慈悲心腸,為他傳揚美名,但此人卻喜好打罵妻兒,辱虐下人,更對殘殺動物格外痴迷。這樣的人,又究竟是好是壞?”
“霸秦始帝暴政,征萬民而修不世天城,挖百匯長渠,惹得民不聊生,世人敢怒而不敢言,致帝朝百年便亡。可不世天城綿延萬里,擋海、陣、獸三荒雄兵將近萬載,百匯長渠貫通神洲水路,澤後世億民無數歲月。那這秦帝之政,究竟是善是惡?”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為滅人族而傾其所能降下災禍,我族險些灰飛煙滅;可天有福澤,攜日月而明眾生,地廣無邊,載萬物以養眾生。那這蒼天厚土,又是好是壞?”
“我……”
玄晏淵面色蒼白,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四個問題猶如四柄重鎚,接連砸在玄晏淵的心中,令少年心神大震,難以招架。
“世間哪有涇渭分明的善惡之別?你眼中的好人,或許轉眼間便會為一己之私而暗算他人;你眼中的惡人,或許在另外一些人眼裏,便是天下最大的善人。”
“不破方圓,固守成規,終將反受其害,這樣的你,若再不破開這層牢籠,又何時才能看到天地大道?”
“晚輩還未完全想明白,但前輩所言,我會細細斟酌,尋求共存之點。”玄晏淵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地說道。
“去吧,等你真正參透之時,才算過了這天問之試。”
“多謝大人。”
少年神色一黯,無可奈何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