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問破心惑(十)
鎮帝天問
天涯憑心
天涯憑心
司空天涯苦哈哈地盯着昏暗的房頂,俊俏的小臉蛋都快要擰成麻花了。
那人問什麼不好,非要問他可願護衛人間。
這裏可是鎮帝鐵城,神洲人間的最後一道防線,默默守護了那片天下上萬載的偉大存在,無數前輩先人心甘情願踏進此城,一直堅守到魂飛魄散才肯罷休。
在這個地方說自己不願意為了護衛人間而出一份力,無異於是在找死啊。
雖說護衛人間這種事情,聽起來便讓人熱血澎湃,無比驕傲自豪,彷彿有這樣的使命落在自己頭上是祖上積陰德了似的。
但是司空天涯打心底不想接受這個榮耀的使命,司空家族已經自縛於不語樓三百年,照理說祖上的確積了不少陰德,只是這陰德怎麼看都像是在不斷加固某個摸不着看不見的囚籠,它如同一張不斷收緊的大網,只會把生於其中的人活活勒死在既有的條條框框裏。
少年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對他而言,人就應該自由自在地活着,該吃吃,該玩玩,想練武的時候就別去讀書,想遊山玩水的時候就別去花天酒地,行止由心,才不枉“活着”二字。
實在不濟,他寧願跑去哪個山溝溝里隱居起來,只要沒人用什麼大義來逼迫自己,便是極好的。
司空天涯自忖他就是一個胸無大志的紈絝少爺,肩上連二兩肉都沒貼上,哪能扛得起護衛人間的大旗?
再說了,憑什麼要扛?
“回大人,憑心而論,天涯並不願為了守護人間而放棄自己的一切。”司空天涯思慮再三,終究還是說出了心裏的真實想法。
雖然撒個謊對他而言比吃飯喝水還要簡單,但既然尊崇行止由心,便應堅持到底。
自打臉的事他也不是沒做過,不過並不喜歡這樣做罷了。
“當然,如果大人覺得小子我堪當大任,非要塞個一官半職給我的話,也不是一定不行,嘿嘿。”
臨了,司空天涯“嘿嘿”一笑,又補了一句。
相比於前面的真情吐露,這句話里充滿的卻是求生欲。
“既心中不願,又為何接受強求?”
那人又問,不追究到底誓不罷休。
“別人不知道緣由,大人您還不清楚么?”
少年苦笑一聲,認定了這傢伙是在明知故問。但不滿歸不滿,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了出來,不敢有半分怠慢。
“自從前朝崩解,帝族落凡后,我司空家族便擔起了內守神洲的重任。在這數百年裏,有無數先人前輩為了一句‘可能’便將自己鎖死在了神洲殿內,太遠的暫且不提,我爺爺卻是最好的例子。他老人家畫地為牢,終生不出神洲殿,只是為了一個‘可能發生的劫難’。”
“我父親本為翩翩公子,風流儒俠,在上一代武林里獨樹一幟,提起他來何人不心生艷羨?但卻只因娘親非神洲之人便飽受非議,最終釀成大禍,被我爺爺親手處死。”
司空天涯抹了把眼睛,臉上依舊掛着笑容,卻不再如先前那般俏皮。
“天涯明白,那件事說一千道一萬,都是我父親的錯,是他不顧大局,是他頭腦昏聵,是他置神洲於危難之境。但是,他又何嘗不是司空家身上擔子的受害者?”
“……我時常在想,如果父親只是個普通人,大概會成為名動一時的風流才子,未嘗不能逍遙自在地度過一生,可錯就錯在他生在了一個名為‘司空’的籠子裏……”
“……所謂德不配位,必有災殃,父親與我分明就沒有守衛神洲的氣概與志向,卻又偏偏生在了這世代忠勇之家,怎麼都躲不過血脈里流淌着的堅固枷鎖。”
少年苦笑着看向上方,露出無可奈何的徵詢之色。
“大人您說,我縱是不願,又有何處可躲?”
聽完少年這堪稱“大逆不道”的真心話,背後之人非但沒有憤怒,反而出奇地平靜。
沉默了良久后,他才再次開口,緩聲說道。
“你可知為何內守神洲的擔子會落在你司空家的肩膀上?”
“難道不是因為我家先祖頭生反骨,出手弒殺那位‘帝上之帝’,推倒了棠武帝朝倚靠着的最後一棵大樹?”
司空天涯自嘲一笑,無所顧忌地說道。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只是在世人所熟知的版本裏,“頭生反骨”的位置,本應是“大義凜然”。
“不語內衛是那人一手締造的強大組織,其地位與實力甚至要高於棠武帝朝李氏大帝手中所握的不良人,那位‘帝上之帝’臨朝期間,整個神洲天下都曾反過一次,可不語內衛始終堅定不移地站在她的身後……”
那位大人聲音低沉,似是在緬懷某段不為人知的時光。
“這樣忠心耿耿的組織,會因為一次尚未看清局勢的動蕩,便做出弒君這種天地不容的事情來么?”
司空天涯面色一滯,腦海里似乎捕捉到了某個不為人知的驚天秘密。
現今神洲眾人皆對“不語弒君”的事實深信不疑,但這一切都只是基於推翻棠武帝朝那群人的口口相傳,並無真實憑據。
甚至連那位“帝上之帝”的屍體,也沒有人親眼見過。
加上這位大人的說辭,恐怕當年之事應該另有隱情。
“一切源於那個承諾,一切也都毀於那個承諾……”
“大人,您這是何意?”司空天涯神情複雜地看向上方,並不理解對方這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也罷,你若不願扛旗,也強求不來,本座這就可以免去你身上的枷鎖,讓你重歸自由,無所背負。”
少年心中巨震,臉上明顯地露出難以置信之色。
“神洲人間需要有人來守護,但也不需要強求別人來守護!說來也對,當年司空家那幾個老鬼的承諾,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人家可不一定領他們的情。他們自己鬱鬱而終也就算了,憑什麼還要後人們承繼這種痛苦?”
那人緩緩說道,只不過這次,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只需點下頭,本座便替你除了這血脈里的枷鎖,從此神洲八荒任你逍遙,再也無事可以擾你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