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管轄權問題

在凌榆雁的觀念里，開會就是要解決問題的，既不應該是同事之間瞎聊天，也不該是管理者給員工上思想教育課，所以她召集的會議，一向很短。

這次也一樣。合規組一共三個人，凌榆雁各自給安排了幾個聯繫的支行，讓他們督促進行自查，有問題儘快上報，再額外交代了秦執中聯繫下零售部，看看那邊的態度，就散會了。前後不到半個小時。

會後，霍朗跟着凌榆雁回了辦公室，臉上一片誠懇：“凌總，您沒給我安排工作。”

凌榆雁眼皮都沒抬：“你是實習生，不用具體安排，跟着看就行了。”

霍朗不死心，他還想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呢，怎麼能置身事外？

“我聽阿執說，這次的檢查陣勢可大了，就他們幾個人，忙不過來怎麼辦？”

這倒是實話。以往也有過這種大型檢查，凌榆雁都會讓融資組的人配合著幫幫忙，可這次工作調轉了，再加上剛才與莫子斐的對話，她可不想求他。沉吟片刻：“那行，你和秦執中說，你來負責和零售部的溝通，讓他專心聯繫支行吧。”

霍朗歡天喜地地答應了，等出了門，才覺得有些不對。自己剛來杭州分行兩天，人都不認識幾個，怎麼讓他去聯絡其他部門？

等找到秦執中，傳達了凌榆雁的意思，秦執中的眼神也怪怪的，答應着，給霍朗指了去零售部的路，就回去了。

霍朗沒來得及多想，就到了零售部。見到的第一個人聽說他是總行的實習生，還挺熱情，仔細問了是來溝通外匯檢查的事，就變了臉，說聲給他找個具體負責的人，就不見了。

霍朗左等右等沒有人來，只好一路問着自己找個過去。零售部的人又多，直問了十幾分鐘，才來到一個胖胖的大姐旁邊。

那大姐雖然胖，穿戴卻很講究，身上珠光寶氣地掛了許多首飾。見了霍朗，先問：“你是總行的實習生？”見霍朗點頭，才不耐煩地接著說：“你回去告訴你們莫總，檢查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到時候要什麼東西，我要是有，給你就是了。”

霍朗覺得這話有點不對。照着秦執中的說法，零售部應該負責檢查中的一個板塊才對，怎麼到了她着，輕描淡寫地好像沒什麼關係一樣？有東西就給，那要沒有呢？撒手不管了？

霍朗只好又掛起人畜無害的純真笑容：“大姐，我剛來實習，知道的也不多。要不，您具體負責的那塊兒，再詳細和我說說？”

不料對方突然爆發：“我負責哪塊兒？外匯檢查不是你們貿易部的事嗎？我都願意配合了，還想讓我負責什麼？你要是不懂，讓莫子斐來找我！”說著，狠狠推了霍朗一把：“你讓開點，我出去還有事呢。”

霍朗沒有反應過來，被她這麼一推，又橫着胖胖的身軀擠出去，先是撞到了工位的隔板上，接着胸腹之間一陣重壓，差點喘不過來氣。眼看着人走遠了，氣才喘勻，只好鎩羽而歸。

事情沒辦好，霍朗也怕耽誤了檢查的事兒，直接去找凌榆雁彙報。

凌榆雁看着霍朗垂頭喪氣的模樣，上身的襯衫也皺巴巴的，有些想笑，強忍着問道：“怎麼了？”

霍朗分明看見凌榆雁眼底滑過一絲笑意，頓時有些警覺，先把零售部大姐的話轉述了一遍，終究沒忍住，問道：“凌總，您是故意讓我去吃癟的吧？”

凌榆雁這下真的忍不住了，笑盈盈道：“你是總行來的實習生，人家這樣待你算客氣的了。要是秦執中去，說不定直接就轟出來了。”

霍朗本來還有些鬱悶，可看到凌榆雁突然綻放笑容的明艷面孔，簡直像是一江春水緩緩流過心田，心一下就軟了。於是喃喃問道：“為什麼？”

凌榆雁收斂了笑容，又嚴肅起來：“外匯業務分對公對私，所謂對公，就是各種有着進出口需求的企業辦理的涉及外幣及人民幣跨境往來的業務，所謂對私，就是公民個人的購匯、售匯行為。按理來說，我們貿易金融部屬於大的對公條線，只負責企業這部分，個人的結售匯行為監管應該由零售業務部負責。近年來，出於反洗錢的目的，外匯局對個人購匯這塊兒監管十分嚴格。可是隨着國內外經濟往來大幅增多，個人購匯行為發生的十分頻繁，交易筆數太多，作為銀行，有些異常操作確實不太容易被監測到。”

凌榆雁見霍朗有點發懵，又覺得好笑，略停了停，才接著說：“對公這邊，雖然往來資金金額要比個人外匯大得多，但每一筆業務銀行都留有相應的單據資料，且業務流程中每一個環節都有專人負責，只要嚴格按照監管政策執行，就不會出大的問題。”

霍朗聽了這一大段，又在心裏捋了捋，才有些明白過來：“簡單的說，就是個人外匯這塊兒容易出問題，是個燙手的山芋，所以零售部那邊不願意接？”

“對。”

霍朗思索了一下：“說到底，這就是個管轄權問題嘛。零售部再不願意，只要制度上有規定，他們也得執行。那麼，總行是怎麼規定的？”

凌榆雁沒想到霍朗一個實習生能說出這樣的話，略有些意外，不過想了想他是學法律的，確實思考問題更講究邏輯性：“個人外匯，總行層面是零售部在負責。但是總行也曾經發過正式文件，表示這個事情各個一級分行可以再協調，自行決定由哪個部門來負責。”

“總行這不是在挑事嗎？”霍朗皺眉。

凌榆雁被逗笑了：“話不能這麼說。總行行文的時候，形勢和現在不一樣。當時部分省份和城市的個人外匯業務數量和金額都不太大，所以好幾個分行都是由貿易金融部全權負責。可是在杭州，一直以來對公對私的量都很大，貿易部和零售部很早之前就為了這個事吵來吵去，直到了上一任行長那，才算明確個人外匯由零售部負責。可是零售部的現任負責人吳總很是強勢，自從他接手零售部，因為這件事和我們、和行長不知道又扯了多少次。行長也被他鬧得沒辦法，只能含糊說由兩個部門交叉管理，我們統一牽頭，他們具體負責。”

“這還是個歷史遺留問題？”霍朗不可思議道：“我還以為銀行這種金融機構行事都很嚴謹呢，也會有幾個部門撕來撕去的時候？”

這話倒是只有剛畢業的人才說的出來，凌榆雁嘴角彎彎的：“銀行也是由人來運行的，只要有人，就會有爭執，有什麼好奇怪的。”

“辦公室政治。”霍朗不屑地撇撇嘴。

凌榆雁又想笑了。她今天早上來上班，心情就一直不好，開了分工會後更是情緒低落。這會兒和霍朗聊了一陣子，竟然莫名地開朗起來，話也多了：

“你在零售部見到的人叫安嘉，娘家和婆家生意都做的很大，對公對私都是華信的大客戶，所以從上班第一天開始就沒人敢給她分配工作。既然有這麼個大神在，零售部吳總乾脆讓她負責個人外匯部分以及和我們貿易部的溝通，旁的事都不用管。反正沒人敢惹她，她要是生氣了，直接去行長辦公室拍桌子也是有過的。這幾年，她要是高興呢，就做幾張報表、匯幾份報告給我們；要是不高興呢，就把原始數據一扔，讓我們的人做。合規組那邊一聲也不敢吭。”莫子斐那種人精，當然也是繞着她走。凌榆雁在心裏默默吐槽一句。

霍朗聽的目瞪口呆，怪不得那個大姐那麼囂張，原來是有這麼硬氣的後台啊。隨後又開始發愁：“那這次檢查，個人外匯業務萬一被查出來有問題，還真得我們背了？”

“不是萬一，是一萬。”凌榆雁拿起莫子斐給的那張紙：“個人分拆購匯，一查一個準。”

霍朗忙接過來仔細看，看了半天也沒明白：“什麼是個人分拆購匯？”

“外匯局規定，每個人每年有五萬美元的購匯額度，有些人出於種種目的，想把錢從國內匯出去，就會多找幾個人來，每人五萬地往境外匯，這就是分拆購匯。這種行為涉嫌洗錢，是被重點監管的。可是如果是多人匯到境外同一個賬號，還算好篩選，有的時候匯到不同的賬號，就不容易被發現。”

“那如果人家有正當理由呢？比如子女在國外讀書？”霍朗覺得這個政策有漏洞。

“只要有錄取證明，不受五萬美元的限制。”

“那，如果是多人匯至境外不同賬戶，銀行怎麼能篩選出來呢？”霍朗還是覺得有問題。

“外幣匯款，銀行承擔著最基本的審慎監管義務，既然外匯局能篩查出來，銀行當然也要能篩查出來。”凌榆雁眨了眨眼，語氣裏帶着一絲意味不明。畢竟，對於這種情況，外匯局在匯款發生后的事後篩查和銀行在發生時的同步篩查，難度係數當然不一樣。

霍朗琢磨了一會兒，覺得凌榆雁這句吐槽很有水準，既沒有抱怨監管部門，又藝術地表達了自己的為難。之前看她一副高冷的模樣，現在居然流露出一絲狡黠，竟然有點，可愛？

凌榆雁不知道霍朗說著話怎麼就發起呆來，敲了敲桌子：“行了，馬上一點了，快去吃飯吧。你的飯卡是不是還沒有辦下來？先拿我的用吧。”

霍朗剛要推辭，凌榆雁已經扔了一張卡過來，上面的照片顯然是幾年前照的。那時的凌榆雁還是披肩長發，沒有化妝，比起現在青澀不少，完全是另一種風格。霍朗看着那照片，神使鬼差地把卡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