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莫蘭受罰

02.莫蘭受罰

殿中寂靜似墳,風聲灌耳,凌亂的擊打着莫蘭的心緒。她身形虛弱,面色蒼白,如落葉般立着,搖搖欲墜。

掌印大監聲音肅穆,“昨晚你一宿未歸,私通侍衛親軍楚子夫,惑亂宮闈,可知其罪?”莫蘭所想一直為暴室斂屍之事,猶還可鎮定,忽聞楚子夫名姓,驚惶莫名,手腳都軟了幾分。胸口頓如猛火油煎,燒得心痛。

便是死,她也絕不要拖累他!

耳畔一聲厲喝,“莫要使伎倆,快快招來!”

莫蘭打定了主意,心神漸漸平定,待跪下時已能從容自如,她叩首道:“奴婢冤枉!奴婢昨日染了風寒,軟綿綿在床榻昏睡一宿,連晚膳都未曾吃,更勿提一夜未歸!請大監明察。”又朝尚食局典膳尚宮沈三如大娘子哀泣道:“奴婢在沈大娘子底下當差已久,從未惹是生非,更不曾與男子有過絲毫牽扯,請沈大娘子為奴婢作證。”

沈三如與莫蘭同為尚食局宮女,若有人真想謀害莫蘭,到頭來亦是給尚食局抹黑,沈三如顧全大局,面色沉沉朝大監福身道:“此奴婢在御前奉茶已三年有餘,做事勤勤懇懇,從未聽過有所疏漏。惑亂宮闈乃是一等大罪,還請大監明察秋毫。”又將聲量兀然抬高,氣勢恢宏:“如若不能拿出確鑿證據,那些亂嚼舌根胡言亂語之人,尚食局必定要追究到底,以正宮闈。”語畢流露稍許的凜然,“這也是尚食局掌印大監的意思。”

大監面無表情,揚揚手,“慧茹。”

右側後門走出一年輕宮女,逕自跪在莫蘭身側,娓娓說道:“回稟掌印大人,奴婢昨日從慈寧殿出來,經由文德殿時,見莫蘭娘子匆匆而過,往玉津門側邊的夾道走。奴婢心下詫異,正要提醒她快到落鎖的時辰了,卻見玉津門的親軍侍衛楚子夫迎面而至,與她交談甚是熟稔。不出一會,楚子夫就帶着莫蘭娘子從偏門走了,直到落鎖都不見迴轉。”

莫蘭心中猶如大鼓小鼓落盤,昨夜她出走暴室,無名無分,因與楚子夫熟識方可來往自如。她做事素來輕巧謹慎,行走時一路裹着斗篷,未料會被人撞見。

司正尚宮問:“你可聽清他們說了什麼?”

慧茹回道:“他們悄言細語,又有風雪聲遮掩,奴婢什麼也未曾聽見。”

大監點點頭,臉上稍有活色,“昨夜風大雪厚,十步內不見人影,你何故咬定是親軍楚子夫?”慧茹道:“一來楚子夫與莫蘭娘子交好之事奴婢早有耳聞,二來我問過李美人身邊喚涴苾的。昨日戌時她陪李美人往福寧殿侍駕,瞧見玉津門當值的正是楚子夫。奴婢去殿前司查過當值記錄,發現昨日根本未有安排楚子夫當值。奴婢以為種種巧合難免不被生疑,又怕兩人惹出更大的禍端,實不敢隱瞞才稟明了尚正局司正尚宮。”

莫蘭心神顫慄,如有千斤的銅鐵壓在她的頭頂,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敢露出頹喪之意,遂揚起臉,說:“此乃虛妄之言。若要與人私會,又怎會讓你瞧了去?”

“那時天已大黑,雪又下得密集,你們在燈火明處,奴在夾道陰暗處,是你們未曾發現奴罷了。”慧茹施施然回答,言辭措措。

莫蘭冷斥,“你又是為何在玉津門經過?行事豈非太過湊巧。”

只見慧茹忽而抬頭,眼露恭敬傲然之色,朝太后寢宮慈寧殿方向拜了一拜,“楊太妃在慈寧殿處置了御前的奉茶女官,奴婢奉命去暴室監工,事畢往慈寧殿回話,正好戌時路過玉津門。”又朝外揚揚臉,有宮女會意,走至殿門口拍手,外面便有人聞聲而來。

“奴家叩見大監。”

莫蘭乍然一驚,指尖麻木顫抖,稍稍斜身往後看,果真是暴室收了自己鐵錢的小太監。她再也無力強撐,手心連袖口都攢不緊,木棍似的攤在膝蓋上,渾身瑟瑟。

掌印大監威嚴赫赫,“底下何人?”

小太監叩首:“回稟大監,奴叫王清從,在尚正局暴室司當值。”

慧茹接話說:“昨日奴婢在暴室監工之時,正是王公公負責為罪奴收斂後事。”

王清從抬起頭,對大監道:“正是如此”。說完從袖袋中拿出一隻熠熠生輝的銀制雕紋渾圓臂釧,道:“當時慧茹娘子瞧着春竹去得可憐,便將這臂釧交予奴,讓奴將此物同春竹一併葬了。奴瞧着實在可惜了這臂釧,這才又拿了回來。”

慧茹額間點地,“是奴婢糊塗,瞧那罪奴身無着物,十分凄慘,怕陰魂不散擾了後宮清凈,想以臂釧陪葬以求魂魄安慰。今兒早才想明白,後宮自有皇蔭庇佑,陰魂野魄哪敢造次,現下心裏早已後悔了。”

大監頷首,道:“此事不究。”他指尖衝著莫蘭,低沉喝道:“你可還有話說?”

莫蘭只覺全身滾燙,唇乾口燥,勉強抬起雙手,卻手心僵硬,無力打開。她以手腕撐地,氣若遊絲道:“事已至此,奴婢只好請親軍楚子夫大人過來對峙,一問便知始末。只是楚大人在御前頗為寵信,奴婢唯恐驚擾了皇上。”說著,她抬頭對大監道:“奴婢不敢妄語,昨晚奴婢確有在戌時末分出了玉津門,但確未與楚大人有過私往。請大監明察。”

掌印大監見莫蘭面頰慘白,卻無絲毫懼怕之色,心下詫異。又聽見她婉婉道:“昨晚春竹…沒了,奉茶司一時缺人添補,周公公便遣了小太監過來喚奴婢去御前當值,過玉津門時正好戌時末分,直到寅時奴婢才抽身回了翠微閣。如若不信,大監可遣人去問周公公身邊的得力的徒兒魏正,一問便知。”

慧茹心細,尖嘴道:“魏正不過是司天監的小太監,又與你交往過甚,說話不足以為信。不如請在慈寧殿當值的尚儀司女官片影小娘子來,她品階雖低,卻是太後娘娘面前的人兒,說話自然讓人信服。”

不出一會,沒等莫蘭反應,片影便已由宮女領上殿中。她銀灰對襟襖子下繫着一襲玫色長裙,在陰沉藹藹的大殿裏愈顯嬌艷。她對着首座遙遙拜下身去。大監賜了座,片影挨着凳邊坐了。她揚聲道:“昨日妘丫娘子照例讓奴婢去翠微閣詢問皇上的吃食,正好是交班的時辰,屋裏沒人。奴婢看外屋的燒炭快要熄了,就尋了黑炭添補,豈料弄髒了臉。奴婢與莫蘭、夏芷向來熟稔,便自作主張進裏屋拾掇。正巧看見妝奩底下壓着青布,先還以為是新作的鞋面,扯出來一看,才知竟是男人戴的璞頭軟巾。奴婢惶恐不已,才稟明了妘丫大娘子。”

莫蘭聽着片影娓娓道來,心中惶然驚恐。她萬萬沒有預料,陷害自己的,竟然會是身邊之人!昨兒片影還不動聲色託付自己買煎夾子,短短一夜,竟要置她於死地!

黑夜落雪簌簌有聲,一片一片覆在莫蘭心尖,凍徹寒骨。

若在平日此時,莫蘭早該下值縮卷在被窩裏,或翻一兩頁詩詞,或綉幾針鞋面鞋墊,最不濟也該在御前茶水房裏烤着火侍奉皇帝茶水。皇帝一向寬厚平和,甚少懲戒宮人,每日如無要事,便早早歇息,撤掉大半的宮人。宮人們心照不宣,都以去御前當值最為尊貴閑逸。

素白紗燈上畫著青松明月圖,一塊塊斑駁的黑影映在莫蘭臉頰,越發顯出凄涼悲戚。她雙眸裹淚,貼着冰涼的地面,又急又怒道:“自入宮以來,奴婢從未私自見過男子,何來什麼璞頭軟巾?怕是片影娘子看錯了罷。”

片影冷哼一聲,從宮女手中接過一物,拋至莫蘭眼前,“你自己瞧瞧罷!”

沈三如大娘子見片影氣焰囂張,正是焦急,又聽莫蘭篤定道:“奴婢從未見過此璞頭軟巾!”一時轉念,沉下思緒,安心恬盪的說:“翠微閣屬尚食局奉茶司宮女住所,人多口雜,平日又未有防範,若有歹人存心要栽贓,也極為易得。再者,想知道這璞頭軟巾來自何處,豈不容易?尚服局掌管宮中衣物布匹調度,請典衣尚宮一瞧便知此物來龍去脈。”

片影臉上微微一滯,瞥眼看着慧茹,慧茹六神無主,臉上卻十分鎮定自若。

掌印大監派了小太監去請典衣尚宮。

典衣尚宮將璞頭軟巾拿在指間摩挲,又細看了針腳線頭,許久才道:“若未記錯,這布匹應是乾興元年當今聖上登基時,蜀地運司錦院進貢的蜀錦。因那年雨水下得極少,故蜀錦產量不多,精工細作出來進貢到宮裏才十二匹。太后做主將六匹色調端雅素凈的賞給了去先帝守陵的太妃宮女,后又將四匹賞給了幾位婕妤、美人,餘下兩匹則給了楊太妃。若單說這布料,並不能看出什麼,只是這針腳倒看着眼熟。”

典正尚宮開腔道:“逢年過節,上位賞布匹給得力的奴才為常事,奴才間又有私自相贈的,莫蘭無意得了倒也未可知。”典葯尚宮四娘子笑道:“布匹易得,但針腳手法確是學不來的。”說著從袖口處兩指順出一條帕子,道:“王尚宮瞧瞧這手絹,此乃去年我生辰時,莫蘭送的賀禮,上面綉了幾朵菊花,您可拿去比一比。”

王尚宮拿着手帕往燈下一瞧,只見四寸手絹上綉着五朵開至爛漫的金色秋菊,飛舞着一蜂一蝶,色線富麗典雅,用了齊針、纏針、套針、切針、滾針等五六種針法,針法極細密,栩栩如生。她不禁脫口而問:“你便是奉茶司的張莫蘭?”

莫蘭忙回道:“正是奴婢。”

掌印大監暗暗吃驚,問:“王尚宮,張莫蘭可是你認識之人?”

王尚宮正色道:“我並未識得此人,只是聽身旁的宮人提及過,偶然見過一次她的綉品罷了。如若說此人禍亂宮闈,我實不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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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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