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 心欲為魔
東浦國一紙詔書,震動天下,各地藩王不再隱忍,從各封地糾集人馬,以兵諫的形勢要清君側殺佞臣,佞臣是誰?就是那個高居帝國第一首輔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蘇琴,那個在廟堂上鼓吹削藩削除皇室特權的人。
光明城更是為震動的核心,皇子們看到了自己暗淡的人生前景,也看到了從危機中殺出一線光明的希望。皇城叫光明城,既然叫光明城,我們這些皇子就應該享受光明。
皇帝蕭齊的幾次朝會,都是在充滿火焰味兒的情況下召開的,幾位皇子從唯唯諾諾走到前台,不但與蘇琴對峙,還膽大妄為的對皇帝的決策進行了鞭撻。老夫子朱培德已經從悲哀希望中重新站起,為帝國的將來鼓與乎:“臣聞古時歷朝,無不以封子弟功臣,自為輔枝。今陛下有廣博海內,而讓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皇帝宗廟,若得綿延持久,皇室宗祠香火不絕,便要以天子身份延續國祚。今皇帝有子七人,若無祖宗餘蔭可以依靠,要不了兩三代,皇室子嗣庶人,皇室不在,皇家何以立足?那些在帝國歷代嘔心瀝血的輔枝何處安身?古人云: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但是皇家若是自絕跟腳,何用五世而斬?亂臣賊子們鼓動皇上自絕後人,乃是惡毒的絕戶之舉,皇帝為奸人所惑,一時被蒙蔽,造成如今天下亂局,現在各地藩王諸侯風起雲湧,各大勢力不甘就範,就連皇城內外都已經動蕩不寧。皇家打江山靠的是在祖宗和功臣,若是寒了功臣的心自絕於祖廟,皇帝豈不是皇家的罪人?臣建議,馬上廢止削藩詔書,將蘇琴打入天牢,以安民心,以撫社稷!”
大皇子蕭子樹也說道:“父皇,宮內人心惶惶,連太後母后都對此多有議論,依附在皇家的閹人宮女何止萬千,聽說此消息無不人浮躁。兒臣也建議父皇收回成命,治蘇琴陰謀禍國之罪!”
皇帝蕭齊看了看滿朝激憤的文武,說道:“今日六部公卿都在,蘇大人不是讓你們留在各部衙門不準外出嗎?怎麼這才幾天時間就忍不住了要來討說法?朕自絕於宗廟,又與眾卿何干?朕聞,無論讀書人還是武夫,要麼在朝政上建功立業,要麼在沙場上殺敵立功,要的是名垂青史和福蔭子孫,而與效忠何朝無關。沒有了我這個姓蕭的皇帝,你們大可以在姓皇的姓李的姓張的那裏一樣得到你們想要的東西,何苦在一棵樹上弔死?爾等也都看到了,各地藩王來勢洶洶,朕也沒有不讓你們改換門庭,看中哪個藩王儘管理應外和去投靠罷了,死皮賴臉有何意思?眾卿都是明白人,心明鏡似的,朕要幹什麼爾等也不要揣着明白裝糊塗,而且,現在的山河亂象就算是朕沒有削藩之舉,爾等也都知道要不了多久也會乾坤騷動,國將不國。朕是一個人,朕的這個江山養不了那麼多蛀蟲,現在就不說外地藩王,就算是在這個京城內的王公貴族各類權貴,權利一分,朕也就成了花架子,論到百姓手裏的權利更是一絲沒有。你們明面上是保護朕,保護朕的江山,保護朕的國祚宗廟,其實,你們何嘗不是怕朕丟了江山便沒有了你們的江山?你們把朕當什麼了?是你們的看門狗還是守財奴?朕厭煩了,擇天閣給朕一個提示,朕的宗廟想持久,不是靠日益做大的藩王和王公貴族,而是要靠百姓。不明白這一點,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自私自利而已。現在朕的御林軍就在外邊,是讓朕趕你們走還是你們自己走?”
朱培德極其失望的搖頭,道:“陛下若是一意孤行,微臣只有以死以報皇恩,希望警醒那些被迷惑的群臣,蘇琴乃是禍國殃民的亂臣賊子,便是生不能啖其肉,死後變作厲鬼也要一口一口將他咬死!”
朱培德仰天長嘯,撞柱而去!
皇帝蕭齊一卷袍袖,那朱培德雖然已經撞在柱上,卻力度已經減小,不足以致命,只是暈倒在地,滿臉鮮血。皇帝笑了笑:“都說讀書人不怕死,其實也未盡然。看什麼事,踩到自己的貓尾巴,叫的厲害,不見得死,若是掏空了自己的裡子,面子也沒了,那可真的有死的心思。各位不要在這兒面面相覷了,該幹什麼幹什麼,你們要榮華富貴,朕要削番撤爵,幹得好,也不是不能兩全其美,干不好,不是魚死網破,而是朕還要不要你們的問題,就看你們怎麼干,腦袋長在你們自己頭上,非要往朕的手裏送,朕接着!”
眾臣三三兩兩散去,眾皇子雖心有不甘,也都跪拜離去,大殿內空空蕩蕩,皇帝孤家寡人!
然後皇帝看到一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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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蕭子樹從退了朝以後就回到了自己府邸,心情不好,自然也就沒有了往日艷歌艷舞的心情,喝着悶酒,兩眼獃獃的望着窗外,看着綠樹蔥蘢,心如快要凋落的黃花。
幾位王子陸續到來,這在以往是極為忌諱的事情,再說各揣心腹事,王子之間互不來往乃是常態,今日破例雲集大王子府,肯定是不顧一切了,有些話非說不可,有些事可能也非做不可!
七位皇子,至今沒有一個外放封疆,沒有一個立為太子親王,皇帝蕭齊,看來不是一天兩天想削藩的事情,而是要追溯到十幾年二十幾年前。
七位皇子,以“樹葉蔥綠人長青”依次取名,有些俗氣,卻說明皇帝陛下也是廢了腦筋的!
皇帝陛下雖然是第三代帝王,但是,也算是開疆拓土的帝王。東浦國原來也是舊朝留下的諸侯多達二十幾個,其中作為異姓王的蕭氏從默默無聞到突然崛起,給前朝一個措手不及,第一代非舊朝還新朝,第二代滅九朝皇族剿滅二十幾路硝煙分封王公功臣。至蕭齊,平定內患,大刀闊斧,威服四夷,使國祚穩定。但是,這個皇帝似乎另類,不立太子,不外放親王,反而一點一點擠壓各路藩王的生存空間,竭盡所能集權中央,現在又有廢除分封制的傾向改為郡縣制。這不能不說受到那個擇天閣的影響。提起擇天閣,眾皇子恨得牙根痒痒,怎麼就突然冒出來這麼個東西?什麼玩意兒!
樹葉蔥綠人長青七兄弟都是皇帝蕭齊的兒子,只是沒有一個是同母所生,前些年父皇又納一妃,長得國色天香,與父皇纏綿,又有一子降生,今只有五歲,長相如極為精緻的瓷器,名字起得霸氣十足:蕭天佑!這名字就讓七兄弟感到十足的危機,一碰就碎的小崽子,怎的就天佑了?這還不說,據說那小子生有異象,降生那天皇宮紫雲繚繞,有扶桑樹顯化空中,萬道靈氣不要錢似的一股腦灌注到那小崽子降生的房間。父皇因此大喜,破例大赦天下,並且在小崽子的小床前盤桓三日一步一刻沒有離開,不吃不喝不拉不尿,端地尿性。這讓宮中所有人不敢小覷,這孩子自帶光環,連最為厲害的太後娘娘都憂心忡忡,擔心這孩子不是靈通轉世,而是成為災星,引起皇族巨變的災星。
自從這孩子降生,七位皇子自任已經失去了對皇位的競爭力,那麼,唯一的指望就是外放封藩,做一個逍遙自在王,割據一地,大富大貴。只是,這種小小的指望居然遙遙崩潰了,父皇削藩,自己等人沒有了封地的希望,那小崽子一旦成人,以父皇的尿性,自己七人豈不是要成為那小崽子的絆腳石而被挪開?這事不行,可大可小,小到父皇賞賜府邸,保證一世衣食無憂,大到一殺了之,從此黃泉路近,榮華富貴,過眼雲煙!
這怎麼得了?
七人越商量越氣,就算平時互不來往,甚至相互提防仇視,但是,此刻卻有了休戚與共的感覺,為了活着,為了榮華富貴,拼了!
七位皇子商量完畢,對天盟誓,若是背叛盟約,天誅地滅!然後各回各家,就算是沒有兵權,家丁家將加起來怎麼也會有幾千人,再加上誰還沒有個山上大修士撐腰?就算是江湖朋友也有不少,外藩也有親厚之人,就算是皇城一敗塗地,退路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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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琴發兵各處,各處藩王已經撕破臉,由清君側改為殺昏君。於是,各路藩王公然舉起造反的旗幟,與朝廷平叛軍隊轟然相撞,東浦國就此硝煙四起。
皇帝在御書房,看着各地彙集而來的戰報,便是戰火令山河滿目瘡痍也不眨眼睛,不破不立,先破后立,這是皇帝的胸懷,也是應該有的大氣魄!
最心愛的小兒子像模像樣的坐在文案前,與父皇並列,手中拿着戰報,不時硃批押印,皇帝看着與自己並列的小兒子,再看那一板一眼的硃批閱文,竟有自愧不如的感覺。天佑五歲,只在皇宮中先做了幼學啟蒙,便一發不可收拾,博覽群書,涉獵極廣,就算是大學士們也經常被問得張口結舌。對於國政,也超乎尋常的感興趣,幼稚言語,童聲童氣,真知灼見卻令人汗顏。找死的大學士,皇子們的師父朱培德作為學究天人的老儒,學問通天的大家,對小小稚童也是刮目相看。一老一幼,堂上問答,經常是老的張口結舌。
比如那句“既然民為重君為輕社稷次之,為何廟堂上都是君君臣臣而不見民,民在山野,食不果腹,又有何重?”,足以令老儒難解。老儒心中有一個預感,就算是皇帝陛下沒有削藩的意願,守着這麼個小崽子,不知道還會有什麼壞水。
其實真相,絕沒有人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此時,稚童將一張奏本推到皇帝面前,說道:“豐澤藩王手下元帥何英全密奏,其手下多忠君愛國之將士,只需皇帝一紙密函,便會騎兵反戈,殺豐澤以平南疆之患!”
皇帝看了看密奏,笑着看着稚童,問道:“佑兒有何見解?”
小小孩童眼角有一絲冷漠,道:“無非將藩王換個姓氏而已,何英全野心不下於豐澤,他何嘗不羨慕異姓王孟克之?皇帝削藩,削了蕭氏頭銜,卻冒出更多的異性藩王,治標不治本,為禍更大!”
皇帝笑了笑,道:“人心不足,心魔蔓延,再大的心胸也裝不下膨脹的野心,不過以佑兒看來,此事當如何處置?”
稚童道:“很簡單,借刀殺人與連環計,同時密函討伐豐澤一路的大將軍褚光輝和何英全,令褚光輝與何英全密會,約定好反戈事宜,一封密函致何英全,以王許之!”
皇帝笑道:“就這麼簡單?”
稚童冷笑道:“若褚光輝是皇帝肚子裏的蛔蟲,他自然知道怎麼辦,先許諾后殺人,一舉兩得!”
皇帝眨了眨眼,覺得身邊的稚童突然變得天地高大不可測度。
孩童已經奮筆疾書,行雲流水,兩封密旨很快密封,忠心耿耿的太監張律親自跑一趟。
小孩童抻了抻懶腰,向後挪了挪,躺在龍榻上,說道:“陰魔啥時候轉性了?”
皇帝沒有驚訝,而是笑了笑,道:“他畢竟是深受大道熏陶的人,意志堅定,不過,這一番作為倒是滿符合朕的心意,先以魔暴露人心,然後破而立之,很好!”
孩童道:“魔道與人道並存,誰說魔一定都是惡魔?那些皮囊文雅的狡詐之徒,從來都把正義寫在臉上。你這次藉機削藩,朝堂上鼓噪的人哪個不是以正統道德的嘴臉行陰險狡詐之實?樹葉蔥蘢人長青,呵呵,他們也應該快到了,你捨得殺不?”
“呵呵!”,皇帝也倒下身,與稚童並排躺在龍榻上,因為腿長,一雙腳耷拉在榻外,晃晃悠悠,全然沒有九五之尊的樣子,說道:“令狐超、蘇琴、我、再加上你,足以撥亂反正,以魔入道,誰說我們就不能證道?天上下棋的龍擇天,除了陰魔與他有些過節,我們諸人卻是與他道合。這個世界,龍擇天沒時間教化,死擰死擰的去守護,卻忘了,人心不法,內亂自起,守護誰?值得嗎?樹葉蔥綠人長青,呵呵,我既然是魔,那就要做一些魔應該做的事情!”
御書房外,兵甲雲集!
門沒有開,門外的七位皇子一排跪在地上,兵將們分成對立的兩列,皇宮大院,氣氛驟然肅殺。
一觸即發的廝殺即將發生,七位皇子一排跪倒,情深意重又痛不欲生。聞訊趕來的太后皇后妃子和一些大臣們也站在皇子們身邊,痛哭流涕。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大皇子開口,也理所當然是大皇子先開口,道:“父皇,國本動搖,宗廟不保,兒臣知父皇乃是被妖魔蒙蔽,失去了本心,兒臣懇請父皇收回成命,殺令狐超、蘇琴,清君側。恢復祖製法統,還我蕭氏江山。父皇若執意如此,兒臣不得不忤逆了父皇,哪怕是被千人唾罵,為了江山為了社稷為了黎民百姓,兒臣也願意擔這千古罵名!”
皇帝笑了,看了看同樣莞爾的小孩童,說道:“都這麼冠冕堂皇,其實無非是野心而已!”
皇帝站起身,推開了門,門外大院,黑壓壓跪倒一片。
皇帝雙手負后,一副睥睨天下之態!
屋內的孩童,稚聲稚語:“那就都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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