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1章 戰友

第881章 戰友

“大人,這是新到任的刑部右侍郎的檔案,不過這人比較奇怪。”

年輕的佐貳官敲開上官的門,將一個薄薄的資料夾放在書桌上。

大明的行政體系越發的豐富,像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是從之前科舉取士中的生員,後來進入山東行政學院學習,畢業之後被分到了吏部做實習書吏。

通過一段時間的實習,如果再順利通過國家公職人員測試,就可以正式為官,當然也有通不過考試,可以選擇下放,在地方鄉鎮為民服務。

因為是傳統家庭出身,在做書吏之前,每日便是與書為伴,而且長輩耳提面命的教導頗多,讓年輕人到現在與女人交談,還會不自覺的低頭,面紅耳赤。

當然,這與年輕的這位女官太過於優秀也有一定緣故,年紀輕輕變做到了吏部主事,便是一些在戰場上轉業的將領,也不一定比得上。

尤其是張主事業務能力很強,便是吏部的不少在朝堂上混跡多年的大人物,都自嘆不如。

此外,則是該女子的裝束,總是衙門裏頗為特殊的存在,有的時候與其他女官一樣,鮮亮的緋袍,有的時候卻是簡單的盤頭比甲,彷彿已經出嫁的婦人。

大家雖然不至於私下討論,但是心裏也在琢磨,到底是哪位大佬,這麼厲害,將這麼艷麗的女官摘入囊中。

她在吏部的工作很清閑,主要是規整官員檔案,卻不見她與其他人往來。

此時張主事正斜靠在職房窗口下的軟榻上,蜷曲雙腿,一雙在靛青紗裙下隱約可見。她將手裏的書輕輕往下放了放,對書吏報以微笑。

年輕的書吏登時血湧上頭,以為自己偷看被抓了個正着,連忙垂下頭去。

此事這位年輕的書吏,大抵覺得古人不願意女子為官,倒不是與禮不合,實在是女子為官,容易讓自己這樣的年輕官員魂牽夢縈,降低工作效率。

“奇怪什麼?”張主事坐正身放下了雙腿,飛快地趿入繡鞋之。

“這人年紀不小,卻像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沒有半點記錄。”書吏道。

張主事上前取了輕飄飄彷彿空着的檔案,坐回主座,取出一張宣紙,上面果然只有此人的名號年齡,家庭成員,以及申報的財產,再無其他履歷。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張主事將宣紙放回信封,在封皮上提筆寫了編號,轉身放到檔案櫃裏。

年輕的書吏行禮告退,臨走時好不容易才剋制住自己回頭窺視的念頭。

張主事回到座位上,看着桌上的紙墨筆硯,想了良久還是沒有提筆。

……

吳涇回到北京之後。發現自己已經不認識這個從小生長的地方了。

非但大街小巷上打上了街名牌號,而且隨處可見垃圾簍,一個紅色,一個綠色,分別裝不同的垃圾。

比之滿州人在的時候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因為滿洲人的洗劫,京許多屋舍成了空房。順天府出錢置換了幾處房產。將半空的街坊填滿。全空出來的街坊並沒有出售,只是直接拆掉擴建道路,或是改成城樹林。在林還有石徑長椅,花亭池塘,頗為雅緻。

吳涇原本的住宅就變成了這樣一處城園林,只有一座假山還留在原地。他現在住的地方離長安街不遠,雖然只有兩進三間,但住着卻十分愜意。

不知為什麼,吳涇在下了班之後。仍舊會忍不住到原來的住址晃蕩一圈,在眼熟的假山前閑坐休息。他總能回想起自己卧底在清廷的日日夜夜,好像只有回到這裏才能找到安全感。

不知道那張大床去了哪裏,以前只要一鑽進床里,就似乎回到了人間。

吳涇坐在一張長椅上,盯着假山怔怔出神。

“來一個?奶酪酥。”一個散發著香甜氣味的小零食驀然地探到了吳涇的鼻尖底下。

吳涇猛地抬頭,順着一雙玉臂望去,卻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同僚。

在瞬息的驚詫之後。吳涇已經伸手接過奶酪酥,道:“你還好吧?”

“很好。”女自己又從紙袋裏摸出一個奶酪酥。問道:“家被拆掉了呀。”

吳涇笑了笑,道:“新家也不錯。”

“就是沒這兒大。”

“家不在大小,在於有什麼人。”吳涇感慨一聲:“你走了之後,我……欸,你現在叫什麼名字?”

“姓張,張芸汐。”

“好名字。”吳涇隨口贊了一聲。遲疑問道:“你還在……還在……做那個?”

“呵呵,”張芸汐笑了起來,“現在我是抓那個的。”

吳涇一愣,旋即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張芸汐和他以前都是卧底,現在大家都在朝廷里做事。

肯定不會“做那個”。

“還是錦衣衛?”吳涇覺得自己不該問,但忍不住就問出了口。

“東廠。”張芸汐道:“現在在吏部主事,主要就是抓一些私通番夷的官員。”

“還有人私通番夷?”吳涇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想到自己的交通員也有被滿清策反的,所以又能理解了。

“有的人是貪心,有的人是蠢。”張芸汐道:“北面的蒙古人,東面的朝鮮人,南面的泰西諸夷,都有意無意地在打探咱們大明的虛實。”

“哦,那你還挺忙的吧?”

“也不忙。”張芸汐笑道:“到了我這個層面,主要是歸納分析,給上頭一個建議。下面辦事也好,上面決策也罷,都輪不到我頭上。”

“你跟我說這些沒關係吧?”吳涇覺得有些不妥。

“你會去亂說么?”張芸汐似笑非笑道:“我‘死’后你續弦了么?”

“沒,”吳涇老實道,“你走之後沒幾天就跟着去了遼東。多爾袞倒是給了幾個侍妾,但我哪敢真當侍妾看?”

“就是啊,萬一說夢話呢。”張芸汐不知怎的,自己心情好了許多。

“哈哈哈,”吳涇大笑道,“你竟然不知道,哈,我真是死裏逃生。”

忽然間,吳涇那份屬於真男的屬性爆發,覺得這位姑娘,能夠走到今天,實在是在亂世撿了個大便宜。

“怎麼?”張芸汐大奇,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

“侍妾是不能跟家主過夜的,她們服侍好了之後就得回自己屋裏去。”吳涇笑道:“你這話若是早說出來,豈不惹人疑心?”

張芸汐臉上一紅,啐道:“誰知道還有這等作踐人的規矩!欸,聽說前幾日陛下還賞了個侍妾給你,也是不能留夜的么?”

吳涇有些不自在,分明辯解道:“尊者賜,焉敢辭?只是虛應故事罷了。”

“別呀,”張芸汐緊追不放,“那女以前可也是秦淮名妓呦,曾是撫寧侯的愛妾呢。”

“這你都知道……”吳涇轉而想起張芸汐東廠的身份。心下恍然大悟。

“寇白門。”張芸汐輕笑道:“陛下專門花了五十兩銀從教坊司贖買來的,你若是虛應故事,豈不是讓陛下的一番好意餵了狗?”

“你以前言辭沒有這般犀利啊……”吳涇頗為受傷,又道:“難怪她見了我不冷不熱,怕是之前會錯了意吧。”

張芸汐冷笑一聲道:“什麼樣的賤胚,也配承幸陛下的恩澤?敢對老爺您不冷不熱。就不怕被賣了么?”

“你還別說,前日真有個掮客不知受誰人的託付來我這兒打聽虛實,有意用三百金買下這女。”吳涇道。

“你不捨得?”張芸汐臉色一冷。

“陛下賜的,哪敢賣!”吳涇急忙辯解道。

“哼哼。”張芸汐輕輕咬了一口奶酪酥,閉上眼睛享受滿口甜膩的感覺。

吳涇不喜歡吃甜食,硬忍着吃了一口,好不容易咽下去卻覺得喉嚨燒得厲害。他道:“芸汐,若是不妨礙,何如共飲一杯?”

“順便共賞秦淮名妓的歌舞?”張芸汐不悅道。

“我是說酒樓……”吳涇道。

“無趣。”張芸汐一口否決,“還不如在這兒坐會。”

一時間兩人陷入冷場。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張芸汐突然幽幽道:“回想起來,當日身在狼窩虎穴,也只有你一人可以倚靠啊。”

“誰說不是呢……”吳涇嘆了一聲,突然道:“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

“什麼?”

“我被抓之後,你為什麼沒有按既定計劃立刻撤離?”吳涇問道。

當時兩人身在敵營。非但有互相扶持的需要,也有相互監督的意味。可以說這種關係是最令人痛苦的。必須要在親密之保持警惕。

為了防止一方被捕招供或是變節,另一方必須在第一時間撤離。吳涇卻發現自己出了意外之後,張芸汐並沒有按照計劃撤離,這就有了另一種可能:張芸汐早一步變節。

張芸汐一愣,轉而想道了這種可能性,凄聲道:“你懷疑我變節?”

“當時頭懵了。不過轉而一想你不可能變節。”吳涇道:“當時所有消息都是你去傳遞的,如果你變節了,多爾袞肯定不會抓我,而是放些假消息出去。”

“還不算太笨。”張芸汐扭過頭。

“其實你是怕你一逃,多爾袞就起疑心殺了我吧?”吳涇道。

“嘁。我只是不捨得那時候的大好局面。”張芸汐道。

“其實吧,”吳涇吞了口氣,“那天送你走的時候,我是真哭了。”

張芸汐沉默不語。她當時並沒有失去意識,自然能分辨吳涇是真情還是假意。不過這讓她說什麼好呢?難道說郎有情,妾有意,如今天下承平,再續前緣么?她倒不是矜持,但如今她是東廠的人,吳涇又剛剛回來,就沒個猜忌么?千萬別讓他把今天的見面都當做是一個“安排”。

“芸汐,”吳涇覺得自己喉嚨發乾,“我這人福薄,前妻難產死了,至今沒有續弦……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對,其實那寇白門挺好的,”張芸汐笑眯眯地站了起來,“祝你早得貴。我終究是東廠的人,今日來見見老戰友還則罷了,日後還是相忘江湖吧。”

吳涇抬起頭,心悲風漸起,臉上卻是木然如常,半分情緒都流淌不出來。他獃獃回了句:“好。芸汐保重。”

“保重。”張芸汐轉身就走,掏出紙袋裏最後一個奶酪酥塞在嘴裏,眼淚已經忍不住流了下來。

多爾袞並沒有清宮戲裏那般英俊瀟洒足智多謀,但在東虜的一干矬子裏,真的能算一號人物。起碼多爾袞指導的北京大撤退,比瀋陽大逃殺要有秩序得多。

在這混亂無序之中,洪承疇總算帶着母親逃離了清軍的控制,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之中,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想來早就在經營退路了。

范文程這些人是最早跟着老奴反明的漢人,自度沒有投降機會,索性將忠臣做到底,繼續跟着滿清逃往海西。

又有些文人,自恃文名煊赫,大明為了尋求個表率也不會殺他們,仍舊厚着臉皮向明軍請降。然而他們卻沒想過,東虜已經覆滅,大明還需要什麼表率?徐梁甚至都懶得讓他們回北京受審,直接讓遼寧行大理寺判處這些人終身苦役,在煤鐵之中打磨所造下的罪孽。

黎民百姓十分喜聞樂見的秋後算賬故事並沒有聲勢浩大地上演,《皇明通報》上只有寥寥數語,簡單通報了這些人的罪證和刑罰。這是為了最大限度淡化“東虜事件”所做的反宣傳,最終效果是希望東虜成為第二個“東夏”,只有真正的歷史愛好者和專業學者才會對其產生興趣。

而且隨着建興三年,國庫財政收支的披露,人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國庫有多少銀子,花了多少銀子,花在哪裏這些大問題上,對於那些叛國賊實在缺乏關注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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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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