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0章 稅負

第880章 稅負

紅娘子是個不甘於沉積的人,在嫁給李岩之後,並沒有過多久的太平日子。

纏着李岩讀書識字之後,又自己找先生學了朝廷的規章制度,然後竟然機緣巧合的考取了女官。

導致李岩想要見老婆,還得跟禮部打申請。因為像是他這種外臣,在徐梁不在的時候,根本不可能隨便入宮的。

不過紅娘子這女官也不是白做的,有早些年組織義軍的經驗,又因為吃過不會理財的虧,竟然奮發向上,在財稅部門表現非常優秀,最後得到徐梁的青睞,連連高升。

紅娘子高坐戶部大堂首座,面對下面各清吏司主事,拿着報表道:“鹽稅去年開得晚也就罷了,茶稅只有一百二十萬兩,這是絕對不夠的。哪怕浙江一省給出這個數字也太少了!到底是他們當我們是傻子,還是我們自己本身就是傻子。”

國稅總署名義上是獨立部門,但紅娘子實在太過強勢,竟然將這個部門變成了戶部的下級部門,成了財稅版的東廠與錦衣衛關係。這就導致了行政框架上的不穩定,有些總署級別的衙門等於部寺一級,有些卻跟清吏司主事一個待遇。

主事們紛紛應道:“我朝茶法的確太松,當從茶田着手監管,凡是出了農戶之手,就要收稅。”

“當效仿鹽稅,不能姑息。”又有人道。

紅娘子道:“發文國稅總署,鹽茶煙酒四項必須從根子上抓起來。都說江南田土多種煙草,煙稅卻才一百五十萬兩。跟稅官們說清楚,若是今年數字不能有起色,非但戶部要查他們,我還要都察院也來查查,到底是哪裏的耗子在偷稅!”

眾人見主官發怒,紛紛噤聲。

紅娘子沒有理會,手中炭筆往下划著,道:“市舶司的海關稅收五百萬兩,這個是合格的……瓷器出口二百萬兩,這個少了,如果江西沒人燒,我們自己去設廠燒瓷!便宜的陶碗少燒點,多燒點值錢的瓷器才是正經。‘’――

“真的沒有造假?”

劉必顯放下手中的毛筆,小心翼翼地摘下鼻樑上的老花鏡,後背有些佝僂。

他是天啟年間進士,在順治入京師的時候,厚着臉皮投靠,因為確實有真才實學,被授予重用。

如今滿清退走,成了在野人士。

並非所有讀書人,都原因重新讀書,然後考取國家的政務官員,劉必顯也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料。

不過不代表他沒辦法參政。

大明對讀書人還是非常優待的,因為身處江南,又在文壇有一定影響力,劉必顯就創建了一家相當中立的報刊,刊名環宇報刊。

徐梁也樂意有那麼一堆人在地方上唱反調,監督朝廷,所以給了這部分人一定的權限。

“社長,報社訪員幾乎全都派出去逐項核查,他們每人又要請人幫忙,這回花了不下一千兩銀子,但查來的數目卻幾乎一致,縱有出入恐怕也是誤差居多。”王大編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失落。

從大義上來看,王大編的確希望大明能夠收來五千多萬兩的國稅;從人情而論,王大編也樂於看到這筆國稅用在教育子弟、扶危濟困上面。然而這次發出的建興三年國庫收支明細,實在讓人有些不可思議。

這並非是她和劉必顯一家的疑惑,也是江南士林中許多人的疑惑。徐梁不將消息放出來,他們只能猜測,但是現在他們卻可以通過各種途徑去了解核實。非但劉必顯在做這種事,其他人也在做這種事。

“真正差額較大的主要還是南直兩省的商業稅、江南的煙草稅和浙江的茶稅。”王大編道:“照咱們查訪計算出來的數字,遠不止三百四十萬兩。”

“是瞞報了?”劉必顯首先從惡處揣度競爭對手。

因為距離的緣故,在江南一帶的銷量並不高。誰都不想花錢去看很可能已經從本地報紙上看過的消息。不過獨家披露朝廷動向卻是的優勢,任何一個有志於仕途,熱衷於國家時政的人,都必須訂閱這份幾乎等於邸報的報紙。

王大編道:“咱們查訪下來的數字應該是在六百萬上下,差額不過二百六十萬兩。朝廷連大頭都報出來了,何必瞞這二百六十萬?恐怕多半都是有人逃稅漏稅了。”

劉必顯嘿然道:“貪鄙的劣性哪朝都少不了。當年太祖嚴茶禁。殺了一個駙馬,不知道今上要殺多少。”

國朝初立時,安慶公主的駙馬歐陽倫走私茶葉被檢舉,被朱元璋賜死。安慶公主可是馬皇后所出的嫡女,馬皇后也只有兩個嫡親女兒,深受寵愛。即便如此。其駙馬仍舊不免一死,可見國初司法之嚴。

“陛下是個眼裏不肯揉沙子的。”王大編道:“社長,這事該如何是好?”

劉必顯靠在椅背上,枕起頭,道:“放出去。”

“放出去?”

“對,把咱們查來的數目放出去,看看朝廷如何處置。”劉必顯道。

王大編覺得這種事差不離就是了,更多的關注點應該是看國庫支出方面有什麼問題。不過支出項目比較難查。軍費肯定是查不到的,而教育方面則需要海量的人手進行全國調查,這是錢家財力所無法支撐的。

至於官員的收入倒是方便,因為新法要求官員從建興四年起申報財產收入,所以明年就能查到各地官員的薪俸了。

建興四年,三月十二日的上刊登了稅收不實的報導。這篇報導在第一時間被浙江方面用飛鴿傳書送往北京。

因為飛鴿系統並不是正規的傳遞途徑,所以也沒人花力氣去培育長途飛行的信鴿。這篇報導在中轉了四五次之後,終於到了總部,倒是比舟車都要快許多。

轉載了這篇報導。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戶部自然顏面無光,國稅總署司鄭姝音被紅娘子叫去了職房。關起門單獨談話足足一個時辰。誰都不知道兩個女官在裏面說些什麼,只知道鄭姝音出來的時候兩隻眼睛比桃子還紅還腫。

鄭姝音回到署衙,如法炮製,將江南三省的清吏司主事喚去,字字句句都是咬着牙說的,訓得幾個老賬房頭都抬不起來。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鄭姝音總結道:“你們召集人手。留幾個在北京值守,其他人全都跟我去江南。我們兵分三路,安徽、江蘇、浙江,哪裏有問題就查哪裏。地方稅司行署若是不能稱職的,當即革除。由總署屬員擔任。這事肯定直達天聽了,都察院那伙人肯定不會放過這麼大的案子。下半輩子是安生在家養老,還是去遼東煎冰熬雪,就看這回了!”

聽到都察院,眾人駭然。

誰不知道那就是一夥嗅到腥氣蜂擁而上的瘋狗?

京中有好事之徒還在都察院大門前畫過一幅畫,畫裏有一官員獨坐,胸前的補服卻是一直豺狗,旁邊寫了血淋漓的五個大字:都察院狗官。

當然,這好事之徒已經不在北京了。他在茶館喝茶的時候被警察帶走,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都察院其實並沒有他們想像得那麼無所不能。而且這個案子雖然影響極大,說到底卻是下面稅吏的問題,如果貿然去察,消耗的人力物力極大,還有可能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最妥當的辦法其實是讓國稅總署自查,有了目標之後再動手比較好。

都察院在建興四年的工作計劃里,重點仍舊是放在司法一線,發起對法官調查。現在各地刑事案件由都察院提起公訴,法官是否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御史們有最直觀的感覺。

安徽、江蘇、浙江三省都是江南士林控制的地區,尤其是安徽江蘇,基本都是南京官員擔任地方職位。他們知道自己是后媽養的孩子,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此番稅務上又出了大問題,生怕給皇帝大清洗的口實,派了警察、巡檢司和監察御史全程國稅總署的調查組。

這回他們可是真的沒來得及拿下面孝敬,若是被牽連進去,實在比竇娥還冤呢!

徐梁在這個問題上至始自終沒有說話。他越是沉默,下面的人也就越是提心弔膽。鄭姝音坐鎮江寧府,只要有所查獲就發在當地報紙上,指望上傳天聽。而皇帝卻仍舊不發一言,任由官員自己處理。

別人以為這是帝王心術,對於徐梁而言卻是個檢驗行政、司法體系能否自行運轉的機會。即便是他這樣的工作狂,面對如此龐大的帝國,也不可能有時間精力親自處理每一樁具體事務。

尤其是隨着嫡子逐漸長大,已經到了牙牙學語的時候,徐梁的精力更是得分到他頭上許多,在很多非正式的朝禮活動中,徐梁都帶着這個步履蹣跚,時不時要啃大拇指的兒子出席。

建興四年四月,吳涇完成了遼東情報系統的交接工作,徹底結束了自己的卧底生涯,回到京師。數月沒有剃頭,他頭上已經長出了一層三寸長短的短髮,鬢腳也不再是光禿禿的青皮,戴了官帽之後倒也不為人所知。

徐梁就是抱着皇子在文華殿的偏殿接見了吳涇。

“興華,得聞你全身而退,我總算放下了心中的石頭。”徐梁笑眯眯地以表字稱呼吳涇:“我軍能夠合理分配兵力,適時打擊東虜,你功不可沒。若是沒有你,恐怕收復神京都還需要個三五年。”

“托陛下洪福。”吳涇躬身道。

“都回來了,就不用那些虛套了。”徐梁笑道:“我沒有忘,當初許你錦衣衛都指揮使一職,只是如今錦衣衛做得似乎也不錯。而且你也知道,錦衣衛的事情比較複雜,貿然換人有些不妥。”

“陛下,卑職不敢貪功,不過這些年來夙夜不安,實在是硬着頭皮才熬下來的。”吳涇由衷對秘密戰失去了興趣。如果真的讓他動輒易容,出入敵境,他還不如留在京師當個小警察呢。

“卑職惟願回五城兵馬司供職,職家數代立身於此,也於此道略有所知。”吳涇道。

“現在已經沒有五城兵馬司了。”徐梁笑道:“從京師到州縣,都改了警察系統維持日常治安,歸於刑部統領。你若是想做實務,可以去順天府警察局。若是想坐堂,可以去刑部擔任個侍郎。”

“謝陛下,臣請刑部。”吳涇並非真的願意將生命獻給大明的治安工作,顯然刑部侍郎的頭銜更來得氣派啊!

“你現在還可以做一件事。”徐梁道:“把自己卧底的故事寫下來,等東虜徹底覆滅之後,情報解禁,你這故事就可以刊行出版了,說不定還能大賣。”

“是,陛下。”吳涇應道。

“到時候簽上名字送我一套。”徐梁按著兒子圓溜溜的腦袋,將他正在吐口水的胖臉推開,因問道:“你這幾年可娶了妻妾?”

吳涇道:“卑職早年喪偶,至今沒有續弦。”

“這樣,封賞的事等錦衣衛議來再說,你且莫急。”徐梁道:“我私人送你一個侍妾,也好有個照顧,等會出宮的時候一併帶走。”

吳涇忍不住一樂:“多謝主……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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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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