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義軍還是匪徒?
晨露微曦,凝在樹葉上反射着微微白光,剔透的像是顆水晶,微風輕拂樹葉,帶動露珠晃動,緩緩滑落樹葉,綴在空中像是顆晶瑩的淚珠,落在從樹下走過的少年頭頂上,發出“噠”的一聲輕響,順着髮絲滾到少年的頸脖處,沁涼的感覺讓少年不自覺打了個冷顫,然後繼續匆匆而行,清晨的陽光透過樹葉斑駁的落在少年臉上,讓那張原本年輕卻總是蹙着眉頭顯得暮氣沉沉的面孔難得的多了一絲生機。
少年正是王然,近幾日王小波和李順都忙着組織義軍和處理剛剛攻打下來的青城縣的縣務,王然自忖幫不上忙,便沒有去打擾,閑來無事,便想到青城山登山,前些日子雖然來過不少次,但不是為了躲避官兵追捕,就是為了採茶,從來沒有好好遊歷過這座天下名山。
只想看看山川最本來的面貌,是以王然沒往香火鼎盛的老霄頂、丈人峰等地方去,而是選擇了人跡罕至的飛赴山,因而也沒有現成的路可走,只能估着方向從草叢樹林間穿過。好在王然自小在山中長大,翻山越嶺已是家常便飯,是以只用了一個多時辰,就快爬到山頂了。
小心的攥住眼前的一堆青草,借力一攀,王然終於登上了飛赴山頂。還沒來得及欣賞一覽眾山小的風景,王然先駭了一跳,只見前方峰山崖邊背對王然面向虛空正盤腿坐了一個人。那人察覺身後動靜,回過頭看,見是一個少年,和煦的笑了下,王然見這人目若繁星,膚如脂玉,卻面容清癯,須鬢皆白,頭裹葛巾,應該是附近道觀的修道之人,便揖了一禮道:“道長好。”那道士頷首一笑回了一禮。
不想擾人清凈,故而王然轉身往山頂另一側走去,無意瞥見那道士的打扮,心裏升起一絲疑惑。這道士頭裹葛巾,身上卻不是葛單衣,而是尋常貧苦人家穿的粗布短褐,身後還放着一把古琴,真是奇怪。而且自己卯時不到就出發登山,此時應該也還未到辰時,但這道士看樣子已經在峰頂坐了很久了,難道是在此打坐了一夜?雖然疑惑,但與己無關,是以王然也並未深思。
轉過頭看向天空,卻不知何時天上飄過了些白雲,遮住了朝陽。百無聊賴之際,清風略過,草香沁鼻,王然的不由又想起了以前在風岐山中無憂無慮的日子。往日此時自己應該還在晨讀,師父在裏屋看書,等着小翠姐煮的飯,日日如此,那是何等無憂無慮的日子啊。轉眼間不到兩旬,師父和小翠姐已不在人世,自己落得個孤苦伶仃。
仇人齊元振曾近在咫尺,自己卻沒能手刃之,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機會,想去成都府伺機報仇,可那齊元振身居高位,左右有健卒護衛,輕易近不得身,就算自己僥倖能行刺成功,怕也很難全身而退。若是自己身死,還怎麼找出草廬被毀背後的陰謀,那罩玄披的老人是誰?他是否也是受人指使?種種困惑無奈縈繞王然心中,讓他頭痛欲裂。
師父、小翠姐,然兒無用,我是如此弱小,如此孱懦,無法為你們報仇,你們在天之靈可否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麼做?難道真是我這天煞孤星剋死了你們么?追憶、痛苦、惶恐、無奈的表情在王然的臉上依次浮現,攪做一團。爬了一個多時辰山都只是微微薄汗、氣息不亂的王然此刻卻忽然大汗淋漓,渾身繃緊,不住喘息發出嘶嗚的聲音,恍如溺水之人。
“小友,固守本心,切勿着了魔。”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嗔喝,如一把浩然之劍劈碎了不斷拉着王然心緒下沉的心魔,王然這才得以清醒,大口呼吸,憂如劫後餘生。
新鮮的空氣進入肺腑,王然慢慢恢復了力氣,抬頭見那位道士正在關切的看着自己,深深向其揖了一禮,道:“謝道長搭救。”
“某觀小友面含凄苦,又有幾分凶氣,似是遭過血光,動過刀兵啊。”那道人站起身走近王然道。
王然心裏奇怪,這道士為何不自稱貧道,而像俗人一樣自稱?而且這人面相之術端是高深,竟能一眼看穿了我的經歷過往。
見王然面露疑惑,道士心裏瞭然,微笑道:“某雖修道,但並未出家,常以教書為業,你叫我雲溪先生即可。某自幼精耕易學,故而懂些識人觀相之術。”
王然這才瞭然,面帶愁苦道:“我自幼雙親亡故,跟着師父和姐姐長大。但前些日子我家突遭劫難,師父和姐姐都死於人手,我欲報仇,可這仇人勢大,我一人勢單力薄,恐無能手刃仇人,是以悲慟自責,無法自拔。”這雲溪先生形容清朗、飄然若仙,讓人忍不住心生敬意,如炬的雙目令王然覺得謊言在他面前將無所遁形,再加上王然此時心神失守,所以忍不住掏心掏肺,一述衷腸。想到與自己親近的人都無好下場,王然登時又萬念俱灰。忍不住嗟嘆道:“我好似天煞孤星一般,專事刑親克友,跟我相親的人,竟都是沒有好下場。”
那道人卻悠悠道:“小友不必負咎,某觀你並非是那天煞孤星命。”
王然一驚,我不是天煞孤星命,那父母、師父和小翠姐不是自己剋死的?
“你是殺破狼命格。”雲溪先生繼續道。
王然一晃差點倒下,心裏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又被打碎,這殺破狼命格和天煞孤星命合稱為兩大絕命,命象都窮凶極惡,嚴重的能把身邊的人都剋死,說來還是我禍害了親人。
“天道無常,生死有命,這命皆是天數,非人力所能及也,你父母師姐遭逢不幸,是他們自身命數已到,並非受你刑克,且這對你來說卻也是劫數,只是你命不該絕罷了,既然你已僥倖得活,何不向前看些,君子當自強不息,勿要執念啊小友。”雲溪先生寬慰道。
“那這殺破狼命格?”王然想起雲溪先生前面的話,還是無法釋懷。
“命格不能定他人生死,但會影響自身氣運。這殺破狼乃是七殺、貪狼、破軍三方四正會照,得此曜入命者,一生中運勢多是大起大落。故而宜動不宜靜,若貪圖安逸,不思進取,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劫數,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但若能劫后得生,日後便可扶搖直上,對小友來說此時正應該披荊斬棘,擇善而固執也,何必暮氣沉沉,執迷於過往呢。”雲溪先生娓娓道來:”當然事無絕對,動也並非定能成事,格局低者,動中逢災破財,格局高者,才能動中得才降福。”
王然本就是曠達的性子,之前不過是被仇恨蒙蔽了心神,此番經雲溪先生開導,登時茅塞頓開,腦中豁然開朗起來,眼中終於綻出光彩,如夢方醒,向雲溪先生深深鞠了一禮道:“先生的意思是我應該以德敏行,不拘於一時之困,對么?”
“有悟性,孺子可教也。”雲溪先生快慰道:“既然如此,某就再贈你一句,“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切記切記。”說完便轉身背着琴飄然下山了,瀟洒利落,真乃天人風姿。
“謝先生賜教。”王然朗聲道謝,深深行禮。
這雲溪先生如仙人入夢,莫不是為來點醒我的么?
自從那夜草廬被毀,師父和小翠姐去世,我便日思夜想的只有報仇二字,整個人恍恍惚惚,昏昏沉沉,恍如從噩夢中驚起的人,從未曾真正清醒過。
我還不到十四歲啊,我要走的路還很長,見的人還很多。仇人勢大,是因為我還太弱小,那我就慢慢積累,終有一天我將勢大於他,定能手刃他報仇;親友遭難,只因我孑然無助,不能為他們遮蔽,那我就日日織網,終有一天沒有人能傷害到我親近之人。
山風掠過,衣襟沾滿汗水的王然不由打了個冷顫。
抬起頭,金光破雲而出,照在他的眸子上,反射出湛然神光,嘴角微微揚起,少年人應有的自信慢慢回到了他臉上。
走在山坡上的雲溪先生,回頭看了眼山頂上那個已經恢復生氣的少年,神色複雜的嘆了口氣,繼續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