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怨起（五）
在醉紅院的主體建筑後面，有一片不大但卻茂盛的桃林。
而此時，兩位剛剛收攏完虞婉屍身的青樓女子在一番尋覓后，終於來到了這片桃林的正中之處，在這裏，有一棵桃林里年份最古的老桃樹。
“余棠，就是這裏了嗎？”
見到了地方，一位身着薄紗的俏臉女子問向了身邊的同伴，語氣裏帶有絲絲哀意。
“嗯，應該就是這了，寧姐吩咐我倆把小婉葬在這棵最大的桃樹下，說是為了圖個念想，希望小婉死後看到的依舊是人世美好的一面。”
聽到俏臉女子的問話，另一位看起來年紀更小一些的同伴低聲回答道。
“那就開始吧，我看這天色恐怕快要下雨了。”
俏臉女子說著指了指頭頂已經漸漸被烏雲遮蓋的天空，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天玄城的空氣里已然瀰漫有一股淡淡的濕意，看來今日多半是要下雨了。
一旁同伴聞言點了點頭，與俏臉女子一同把面前擔架上的“虞婉”放在了地上，伸手從背後拿出了各自早已準備好的工具，在這棵老桃樹的面前掘起了泥土，想要挖出一個簡單的坑來。
時間緩緩流逝……
半個時辰后，兩位往日裏本就不勝體力的青樓女子早已香汗淋漓，但好在本就是簡單地埋一下，對這土坑的大小也沒什麼要求，這一番忙活下來，倒也挖了個七七八八。
“小棠，我看差不多了，畢竟小婉的身體早就碎得七零八落了，就算之後被我們強行合攏到一起，也仍然不像個人形啊，所以這墓坑沒必要挖的太過工整。”
俏臉女子抬手擦去了額頭的汗水，喘着氣對身邊的同伴講道。
“那好吧，我們把小婉放進去。”
另一邊名為余棠的女子聞言微微頷首，扔下了手裏的鐵鍬，與俏臉女子一起，把旁邊的白布擔架上抬了起來，準備放置到桃樹前的土坑之中。
呼!
就在此時，忽有一陣急風吹來，掀起了擔架上的白布，露出了其內的樣子。
嗚……嘔！
余棠看到白佈下的“東西”后，難以抑制地丟下了擔架，跑到了一旁乾嘔了起來。
“小棠，你怎麼了？”俏臉女子被同伴一驚后，連忙穩住了差點滑落的擔架，高聲開口道。
“陳雪姐，我實在是忍不住，小婉她的樣子……全是碎肉和骨渣……太慘了。”余棠蹲在地上捂着雙眼，含糊不清地說著，語帶哭腔。
“剛剛在上面的時候，你不就見過了嘛，甚至那時還是我們親手收攏的……不要怕。”俏臉女子安慰道。
“不行，陳雪姐，我還是受不了，小婉她死的太慘了……那個方家大公子的心難道是蛇蠍做的嗎，怎麼能下的去手！”余棠擦着通紅的眼角，哭泣道。
“唉，我們這些人很多時候，活的都是一種奢望，今天是小婉，明天說不定就是你我了，凡人的命，如同草芥，沒人會關心的。”一旁的俏臉女子聞言淡淡開口道。
“總之你先站起來，如今天色越來越暗了，我們得抓緊把小婉葬下去，不然回去肯定會遭寧姐責罵的。”俏臉女子說著走到了同伴的身邊，將其慢慢扶了起來。
“好。”
……
兩人隨後加快了速度，在把裝有虞婉屍體的擔架放入墓坑之後，又匆匆用鐵鍬鏟起泥土，將墓坑填上，很快就砌成了一個小土堆。
“小棠。”
見一切已畢，俏臉女子把背後別著的一塊長木牌，遞給了一旁的同伴。
“知道。”
看到身邊人的動作，余棠會意，伸手接過木牌的同時，還從腰側的布袋裏取出了一把細巧的刻刀，在木牌上緩緩刻寫起來。
虞婉之墓……
余棠、陳雪立……
時，天玄歷九二四年。
“插上去。”俏臉女子吩咐道。
“嗯。”
余棠點了點頭，走到了土堆旁，將木牌插上，立在了土堆的前方。
“小婉，安心去吧。”
余棠和陳雪站在虞婉的墓前深深一拜后，轉身離去。
臨走的時候，已經有零星的雨滴落在了兩人的臉頰之上，而在天玄城的上空，一陣陣的烏雲也在翻滾聚集，顯然一場極為少見的秋末時期的大雨即將席捲全城。
“快點回去，別被雨淋了。”陳雪拉起余棠的小手，向著前面的紅樓快步走去。
“陳雪姐，你以後還會來桃林這嗎？”在半路之上，余棠忽然發問道。
“呃，我……恐怕以後再也不會過來了吧，小婉畢竟死的太過那個了，難免有些怨氣，說不定……”陳雪斷斷續續地說道。
“什麼！姐，你不要嚇我，這怎麼可能的事呢？”聽到陳雪的話后，余棠嚇得牙關都有些打顫。
“小棠，這些東西，你最好還是信一點，我曾聽一位遠方的朋友說過，我們現在身處的天玄府因為位於滄雲界人族腹地的關係，所以幾乎從來就沒有聽聞過那些靈異鬼怪之事。”
“但據說在靠近滄雲界邊境的那些地區里，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靈異之事卻是常有發生的。若是哪天真遇到這些不幹凈的東西，別說我們這些凡人了，就算是那些平日裏那些高高在上的武者來了也是白搭！”陳雪心有餘悸地開口道。
“陳……陳雪姐，這是真的嗎……，就連那些武者大人也對付不了這些髒東西?”
聽到這些話的余棠，不禁嚇得說話都有些哆嗦了起來，額頭直冒冷汗。
“呃……，對於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但想來以人族之大，應該還是存在一些特別厲害的武者可以消滅這類鬼物的吧。”陳雪的語氣里有些不確定。
“陳雪姐，不管怎麼說，這片桃林以後我是打死也不會再來了，實在是瘮得慌！”余棠好似說給自己聽一般，一字一句的，臉色十分沉重。
“行了行了，別害怕了說不定姐說的都是錯的，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鬼呢，小棠，快進來吧！”
已經先一步走到醉紅院後門跟前的陳雪，拉開了門戶，對着落在身後的余棠招呼了一聲。
“來了。”
……
嘩嘩嘩！
城中的雨越下越大，家家戶戶都早已關起了門窗，在家中靜靜避雨，一時間，原本還人聲鼎沸、喧嘩熱鬧的天玄城，竟在這場雨中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甚至於，安靜的可怕。
此時醉紅院後方的桃林深處……
只見原本立於虞婉墳前的棕黃色木牌，卻在這一刻，出現了一些別樣的詭異。
不知何時起，一條條看不真切的黑色“裂痕”，突然開始從下方的墳土之中爬上了木牌的表面，相互糾纏、蠕動……
呼！
一陣冷風吹過，墳包後面的老桃樹枝葉晃動，沙沙作響。
在昏暗的光線照射下，這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一層壓抑和孤寂。
隨着時間的流逝，木牌上的黑色“裂痕”越來越多，直到最後，整個木牌表面已經近乎被這些黑線般的東西給遮蓋了大半！
若是此時再仔細去看，就會發現……這些遍佈在木牌表面的黑線，哪裏是什麼裂痕……分明是一根根女人的頭髮！
我怨……
依稀間，好似有女子的低語聲在這片墳土的周圍迴響，模糊不清。
咔咔！
只見木牌在這些黑色髮絲的撕扯之下，從中間開始斷裂，分成了數段，跌落在墳前。
緊接着，一股股腥紅的血水從墳包的邊緣處滲透而出，圍着墳土四周流淌，形成了一個血色的圓。
怨！
這時候，一團團陰森的黑氣開始在桃樹上空憑空出現，然後好像嗅到了食物的氣息一般，瞬間朝下鑽入了墳土之內，消失不見。
半柱香后……
彷彿打破了某種限制一般，無盡的陰氣開始向桃林之中聚攏，隔開了陰陽的分界。
這些緩緩集聚的陰氣以亡者的憎恨為源，以逝者的怨念為料，在一種不可知的影響下，開始孕育出讓這世間所有生靈都為之顫慄的恐怖。
咯咯咯！
在一陣令人窒息的碎節聲中，墳土的表層出現了破裂，緊接着，一條滿布裂痕的女子手臂伸了出來……
這條蒼白的手臂，就好像一件劣質的布偶，其中無數的碎肉塊，在陰氣編織的網線中彼此粘合。
但無意間散發出的，卻是一股籠罩了方圓天地，讓人心碎膽寒的凶煞！
伸出來的手臂彷彿沒有骨骼一般，竟自手肘往後，直接彎曲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用手背撐地，想要讓墳土之下的所有身體破土而出！
可就在這時，一個黑漆漆的洞口突然出現在了墳包的上方，然後，一條由純粹陰氣構成的手掌從中伸了出來，按在了下方女子的手臂之上。
“嘎嘎嘎，小傢伙不要急，先沉寂一段時日孕養自身……”
“咦，這裏是滄雲界沒錯，但這位置是……人族腹地?！”
陰氣手掌的主人似乎發現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語氣中滿是震驚與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