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乾元殿頌是契機

第二十五章 乾元殿頌是契機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夏五月二十五,辰時五刻。

洛陽紫微城,東華門東台,官署正北方,政治中心政事堂。李治主持會議,六大宰相與會,商討國家要務。最高決策機構,大唐重大事務,都在這裏決策。所以官居宰相,從而稱量天下,是官員的夢想。

此刻正在討論,泰山封禪問題,需要四位封禪使。結果毫不意外,英國公、司空李勣,高陽郡公、太子少師許敬宗,嘉興縣子、右相陸敦信,鉅鹿郡男、左相竇德玄,共同檢校封禪使。

司戎太常伯、永安郡公姜恪,因為資歷尚淺,所以靠邊站吧。比他更慘的,楚國公武康,進不去大門。身上穿明光鎧,手裏拄千牛刀,電線杆杵門外,履行保安工作。

本月初回長安,去追贈于志寧,本月十二返程。收劉仁願書信,信息量有些大,頗為振奮人心。高句麗莫離支,權臣淵蓋蘇文,已經病入膏肓。根據探子彙報,已經卧床不起,最多熬到明年。

其實淵蓋蘇文,姓淵名蓋蘇文,只是很不湊巧,唐高祖名李淵。唐人為了避諱,稱其泉蓋蘇文,或者錢蓋蘇文。這也是個牛人,發動軍事政變,分屍了榮留王。

政變成功以後,自稱大莫離支,立榮留王的侄子,為高句麗新國王,歷史稱其高藏王。其實就是傀儡,軍權連同政權,泉蓋蘇文掌握。在他掌權期間,開啟了與大唐,二十年的戰爭。

結果令人唏噓,大唐干不掉他,歲月拖垮了他。本來雄才大略,可惜不會持家,內務處理不好。他的三個兒子,向來貌合神離,彼此齷齪不斷。他的卧床不起,讓子嗣的爭鬥,擺到了桌面上。

其長子淵男生,是合法繼承人,可惜才能平庸。龍朔元年九月,率領五萬精銳,駐守鴨綠江岸,對峙大唐天兵。然而天佑大唐,鴨綠江結冰了,契苾何力將軍,乘冰猛撲對岸。

男生全軍覆沒,被斬首三萬餘,其餘全部投降,本人僅以身免。武康給出評價,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如此大的慘敗,是契苾將軍牛逼,還是淵男生弱雞?

也正是這場大敗,導致高句麗朝堂,對其喪失信心。他的兩個胞弟,淵男建和淵男產,趁機興風作浪。不斷拉攏朝臣,托關係走門路,與兄分庭抗禮。

高句麗的內訌,已然如火如荼,這讓武康高潮。列寧先生說過,最強大的堡壘,先從內部攻破。淵蓋蘇文掌權時,高句麗齊心協力,大唐無數次出兵,全都無功而返。

只有他們內訌,然後自廢武功,才會有機可乘。武康甚至覺的,此刻在高句麗,正在醞釀政變。類似玄武門政變,男建和男產聯盟,男生四面楚歌,可能死於政變。

估計最好結果,是男生被驅逐,窮途末路之下,祈求大唐援助。到了那個時候,蕩平遼東契機,就會瓜熟蒂落。

首先名正言順,可以對外宣稱,我們不是侵略,而是幫助男生,平定遼東內亂。其次事半功倍,由淵男生領路,可以避實就虛,兵臨平壤城下。

所以回到洛陽,每天都在祈禱,老淵趕快去死。您老駕鶴西歸,後輩沒有顧忌,內訌才會爆發。每天三炷清香,佛前誠心禱告,畫圈圈詛咒你,早死早超生吧。

除了高句麗方面,劉仁願在書信里,還講述倭國近況。按照武康指示,以散官郭務悰,乘船訪問倭國。出使核心目的,告誡倭國政府,別插手朝鮮半島。

白村江海戰後,武康第一時間,請求朝廷允許。由他親自率領,大唐熊津艦隊,攻擊倭國本土。可惜不出預料,朝廷嚴詞拒絕,大唐戰略核心,依然是高句麗。

武康在奏疏中,幾乎誇大其詞,說倭國有銀山。如果據為己有,那麼一夜暴富,可以擺脫錢荒。依舊沒有卵用,倭國貧瘠之地,不要誇大其詞。縱使金山銀山,開採也會艱難,朝廷得不償失。

退而求其次吧,李九同意遣使,穩住倭國政府。中大兄嚇破膽,擔心唐國使團,刺探本國軍情,拒絕他們進京。可是這樣耗着,總歸不是辦法,中大兄派使者,去對馬島宣詔,再次派出遣唐使。

兩艘遣唐大船,共二百五十人,大使是守大石,副使是坂合部石積。陪同大唐使船,從對馬島出發,沿着朝鮮半島,遼東半島航行。橫渡渤海灣口,登陸山東半島,陸路前往京師。

仁願在信中表示,預計今年年底,使團抵達京師。按照歷史記載,此乃倭國派的,第五次遣唐使。可在武康看來,本次是送唐使,把郭務悰使團,安全護送回唐。

倭國公主明日香,得到這個消息,哭的稀里嘩啦。跑去倭國公館,找到川島皇子,兄妹共訴衷腸。說起來挺可憐,他們兄妹兩個,本是倭國王族。白村江海戰時,被熊津艦隊俘虜,淪為了階下囚。

當晚床笫之間,武康和她閑聊,說出這樣的話:遣唐使回倭時,你也跟着走吧。回去做個公主,比留在我身邊,做區區侍妾好。我揚威白村江,團滅倭國海軍,我武康的名字,肯定家喻戶曉。

而武康的女人,對於倭國貴族,絕對是香餑餑。找個貴族嫁了,過些貴族生活,真比做妾室好。廢話還沒說完,小公主就哭了,生是武家的人,死是武家的鬼。

感覺莫名其妙,我這粗鄙武夫,值得你留戀嗎?信的第三部分,武康直接罵娘,想抽仁願耳光。帶方州刺史劉仁軌,帶着新羅、百濟,倭國、耽羅(濟州島)使者,以及留守衛士,乘船返回大唐。

李九準備封禪,他帶使團道賀,馬屁拍的真好。李九龍顏大悅,仁軌必定陞官,可能還是高官。田舍奴劉仁願,離開京師之前,乃翁耳提面命。不要駐守熊津,新兵交給仁軌,你帶老兵回來。

我的真實目的,讓你帶回使團,拍李九的馬屁,從而加官進爵。你可真大方啊,自願留下駐守,千載難逢之機,便宜了劉仁軌。爛泥扶不上牆,乃翁給你機會,你卻拱手讓人,活該你被流放。

雖然怒其不爭,卻也無計可施,轉念仔細想想,其實不怪仁願。他只是個武將,那點微末道行,玩不過劉仁軌。估計三言兩語,就被人家忽悠,北都找不到了。事情已成定局,仁軌飛黃騰達,我是擋不住嘍。

此時政事堂中,傳出了爭吵聲,武康凝視聆聽,心中再度凄苦。爭吵的雙方,陸敦信和姜恪;爭吵的話題,因為李九提出,熊津都尉扶余隆,新羅王金法敏,兩人釋去舊怨。

敦信表示附議,雙方冰釋前嫌,熊津才會穩定。姜恪針鋒相對,新羅百濟兩國,曾經互為宿敵。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若強行干預,恐新羅離心。唐羅軍事聯盟,可能岌岌可危,對攻略高句麗,百害而無一利。

爭吵還在繼續,武康唉聲嘆氣,姜恪是明白人。若我是金法敏,肯定氣的咬牙,大唐太霸道了。等到爭吵停止,李九一錘定音,吩咐起草詔書,詔令兩國釋怨。

只要詔書下達,唐羅軍事聯盟,徹底土崩瓦解。接下來的戰事,共伐高句麗時,新羅會陽奉陰違。武康萬分篤信,滅高句麗之日,唐羅開戰之時。

雖然不願承認,卻繞不開事實,結局已經註定,並不看好大唐。戰略角度上說,南韓平原廣闊,足以支撐政權。只要政權不弱,唐朝註定失敗,因為補給不足。

海路支援半島,那是痴人說夢。昔日滅亡百濟,調十三萬海軍,已經傾盡國力。導致沿海貧瘠,李九無可奈何,罷免沿海造船。海路支援半島,怕是杯水車薪,你能造多少船?

陸路也很艱難,從關中到遼東,再到朝鮮半島,補給線太長了。所以綜上所述,唐羅開戰之後,唐朝註定失敗,會被趕出半島。詔書沒有意義,結局都註定了,還爭吵個毛線?

很快畫風突變,李九連連叫好,然後哈哈大笑:許卿呈的文章,可謂妙筆生花,讓我欲罷不能。龍門縣王子安,年歲未及弱冠,就有如此文筆,我大唐奇才啊。諸卿全都看看,這篇乾元殿頌,是否能入法眼?

肉戲終於來了,武康扯出詭笑,老狐狸許敬宗,行動倒也迅速。按理說不應該,昨天給他文章,今天就呈上了。為了給我面子,還是另有所圖,其中必有貓膩。

堂內叫好不斷,包括李勣在內,都在誇讚文筆。不愧初唐四傑,不辱神童稱號,可惜沒有卵用。敬宗趁熱打鐵,聲音興奮沙啞:此子年紀輕輕,文才不輸老臣,可以入仕為官。

馬上遭到反對,陸敦信反駁道:少師此言差矣,王勃確有才學,不過年紀尚幼。老臣有些擔心,過早提拔入仕,就是揠苗助長。況且不經科舉,不能名正言順,懇請陛下三思。

說那麼多廢話,最後才是重點,不能特招入仕。李勣沉默不言,姜恪和竇德玄,幫陸敦信說話。也是那套說辭,沒有科舉及第,恐怕遭受非議。此乃選舉制度,不可因人而異,懇請陛下三思。

五個宰相,三個反對,王勃悲催。武康笑而不語,都在意料之中,冠冕堂皇的話,齷齪徇私的心。不科舉而做官,是世家的特權,寒門豈能沾染?

政事堂安靜,半刻鐘沒聲,畫面躍入腦海:李九面沉似水,龍眼飽含不滿,瞪着三個宰相。李勣閉目養神,老神在在坐着,表示事不關己。敬宗慈眉善目,嘴角掩藏竊喜,那是他的標誌。三宰相低頭,做無聲抗爭。

猜測得到應驗,李九走出大門,臉上滿是不悅。武康輕輕擺手,五十奉宸衛士,立刻跟隨護衛。他內弟崔神慶,升任左奉宸將軍,接手護衛工作。

隊伍出東華門,宰相離政事堂。竇德玄和陸敦信,模樣老神在在,彷彿打了勝仗。姜恪愁眉苦臉,駁了皇帝面子,總歸不是好事。三人離開之後,李勣敬宗聯袂,身影出現堂外。

李勣七十二歲,身子骨很硬朗;敬宗七十四歲,精神頭還不錯,只是腳步蹣跚。武康拱手行禮,攙着敬宗胳膊,三人邊走邊聊。東華監門衛房,三人登記造冊,衛士牽出小馬。

個頭比驢還小,性格十分溫順,武康家有兩匹,是閨女的坐騎。眼前兩匹小馬,李勣和敬宗的,他們上了年紀。同時備受榮寵,李九特別批准,乘小馬走大內。

扶着李勣上馬,李勣笑的詭異,簡單寒暄兩句,直接馭馬離開。準備攙扶敬宗,卻被婉言阻止:“現在時辰尚早,老夫想去史館,變之陪我走在。勞煩監門衛士,暫時看管坐騎。”

衛士牽馬離開,武康牽着敬宗,走向東台南方。史館大門向南,館門東西兩側,七十四株棗樹。翠綠色的棗葉,米黃色的棗花,蜜蜂飛舞駐足,令人心曠神怡。

史館這個機構,唐初正式設立,這標誌着修史,逐漸成為制度。也是我國古代,由私人修史書,到政府修史書,真正的轉折點。也是穢史開端,李世民老先生,開起穢史先河。

功勞無限美化,污點全力縮小,或者直接刪除。歷史淪為工具,只為政治服務,就從唐朝開始。貞觀年到如今,宰相監修國史,成為中央慣例。老狐狸許敬宗,靠着修史賺錢,也是標杆人物。

走過工作區域,去史官休息室,敬宗怡然自得:“不能科舉及第,沒娶五姓貴女,不能檢修國史。這是變之口中,人生三大憾事,你我各缺其二,實在令人遺憾。”

武康笑而不語,沒什麼遺憾的,科舉和修國史,我沒半點興趣。兩人進房間,分賓主落座,敬宗眨着眼,神秘兮兮道:“叔父年紀大了,其餘兩大憾事,要由後輩彌補。為了多給後輩,留下幾筆財產,甘願被人利用。”

明顯話裏有話,敬宗呵呵笑道:“變之三大愛好,詭笑美婦戰爭,從不樂於助人。你做的每件事,都有直接目的,請老夫轉文章,在下很大的棋。結果令人滿意,聖人有了火氣,你已經成功了。”

武康故作驚詫,煞有介事說:“那些坊間傳聞,自然不能當真,我不喜歡戰爭。王勃是個神童,我敬佩文化人,所以想幫幫他。到了您老嘴裏,變成別有用心,我的心很受傷。”

敬宗嗤之以鼻,言辭鑿鑿道:“最了解變之的,天下只有兩個,老夫和英國公。剛才李勣笑了,表示洞悉全部,只是置身事外。老夫真的佩服,能從小處着手,算計五大宰相,包括當今聖人。”

武康不接話茬,敬宗渾不在意,開始滔滔不絕。若是幫助王勃,隨便找人即可,沒必要找宰相。你早就知道,那錦繡文章,能打動聖人。也早就知道,陸敦信等人,會找種種借口,阻止聖人授官。

聖人十分強勢,皇權受到掣肘,肯定難以忍受。會效仿漢武帝,重啟內朝制度,分割外朝權利。他先行謀划,若明年科舉,王勃幽素及第,就會正式執行。

武康無奈攤手,你老說的都對,可我不會承認。他口中的內朝,漢武帝時出現,為了限制丞相。從秦朝到漢初,貴族把持政治,丞相就是領袖。

漢武帝時代,功臣老死殆盡,勢力開始削弱。希望趁此機會,打破丞相專權。提拔庶族地主,官職小的儒士,作為貼身侍從,組成顧問團隊。內宮之中辦公,決斷國家大事,所以稱為內朝。

其根本目的,分丞相權利,加強中央集權。這些庶族儒士,大多來自民間,了解社會弊端。同時學識淵博,思想比較開明,能夠參與政事,自然忠心耿耿。

武帝雄才大略,靠着內朝體系,大肆收攏權利。以丞相為首的,外朝決策機構,變成執行機構。其實說白了,君權相權角逐,不是東風壓西風,就是西風壓東風。

武康沉吟片刻,實話實說道:“既然叔父勘破,我也不再隱瞞,確實有此謀划。你我心知肚明,聖人身體不好,如果內朝開啟,會讓阿姊主管。我的要求不高,只想幫助阿姊,穩定皇后寶座,請問能實現嗎?”

敬宗目瞪口呆,武康如此坦誠,讓其措手不及。良久之後,露出淺笑:“萬分羨慕皇后,身前有武變之,為她遮風擋雨。老夫可以斷言,等到封禪結束,內朝就會組建,你仔細想想吧。”

武康摸着下巴,凝視許老狐狸,見他手指東方,不禁啞然失笑。李九組建內朝,可以說是必然,因為東宮太子。李弘性情寬厚,深受朝臣青睞,畢竟誰也不想,跟着兇狠領導。

此刻外朝大臣,逐漸倒向李弘,這讓李九不安。他是喜歡李弘,視他為繼承人,讓他繼承江山,但並不是現在。不想做太上皇,不想打壓李弘,想要另覓他徑,內朝就是首選。

他的如意算盤,內朝分權外朝,維護手中權利。打造某種平衡,加強中央集權,左右得心應手。但還是那句話,身體力不從心,會找媚娘代言。

有了智囊團隊,有了官員支持,后位才會穩定。等到李九駕崩,這些內朝臣子,就是她的班底。想到這裏,笑容真誠,問許敬宗:叔父想要什麼?

敬宗眉開眼笑,搖頭晃腦說:“叔父七十有四,動筆已經艱難,沒有幾年可活。所以想為許家,找個身後靠山,變之最為合適。我要你家二娘,我的全部後裔,可以任你挑選。”

武康馬上搖頭,敬宗同時擺手:“她是你心頭肉,叔父能理解,你想招婿入贅,叔父也答應。但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子女閱歷淺,自己選夫婿,會抱憾終身。”

還是老生常談,武康陷入沉思,良久后抬頭說:“你曾孫許望,二丫不排斥,我不反對結親,也不強求入贅。不如這樣吧,等封禪結束,我問二丫意思。她如果不反對,咱們提上日程。”

敬宗哈哈大笑:“變之有眼光,所有後裔中,我最看好望兒。不要擔心皇后,我們兩家結親,她不會反對的。按你的意思辦,封禪之後再說。”

又是一語雙關,武康不置可否,封禪后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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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第一佞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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