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我該走了

第八十二章 我該走了

原定在今年十月份的“楓葉大道”之約推遲了,因為陳引鈞發話,只要他們在急雨畢業的時候把婚事辦了就行。屆時再去渥太華。

急雨對此安排並無異議。

在此之前,陳羽堯不想再生出任何的變故。他看了眼急雨安靜的睡顏,起身去了洗手間。

“幫我查查顧念珠昨天和她說了什麼。”陳羽堯道。

“是。”那邊應道。

他掛斷電話回了房間,在床邊靜靜凝視了急雨一會兒,然後重新在她身旁躺下。他伸出手環抱着她,緊緊地。

急雨不滿地嘟囔了一聲,陳羽堯才意識自己摟得太緊,幾乎弄痛了她。

可她只是重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她熟悉他的氣息,也相信他不會真的傷害她。

兩相比較,陳羽堯有些自慚形穢。

碧雲天,黃葉地。又到一年秋。

急雨已經在準備BEC高級試的衝刺。在圖書館的時候,她習慣把手機靜音放在包里。拿出來看時間的時候,才發現有未接電話。陌生號,歸屬地未知。

正躇躊間,這個號碼又打了過來。她遲疑了兩秒,拿着手機去了外面。

“喂,是小雨嗎?”一個溫和沉穩的男人聲音問道。

“您是……”

“我是陳引鈞。”

“舅舅?”

那邊靜默了片刻,“金小姐,我想跟你見一面。”

急雨怔了下,隨後應道:“好的……陳先生。”

陳引鈞約她見面的地方是一間茶室。

急雨剛踏進去,便有人上前,“對不起,金小姐,需要搜身。”

她微愕,望向陳引鈞。

他並不作聲,拎起壺中的水,慢條斯理地溫杯燙壺,動作嫻熟。

急雨抿了抿嘴,任由對方搜完了身。

陳引鈞抬起頭來,朝保鏢吩咐道:“你下去吧。”

保鏢應了一聲,依言離開,並將門輕輕帶上。

“不好意思,金小姐。”陳引鈞伸朝她做了個“邀請”的姿勢:“你請坐。”

急雨默不作聲地拉開凳子坐下,從陳引鈞稱呼的切換,她就能隱約猜測到他此次談話的意圖。

“司徒闕提醒過我,你身上喜歡帶一些談話時不該帶的東西。”陳引鈞笑了笑,“這些年,陳家做的都是正經生意。但是江湖的底色還在,不得不小心一些。”

“明白。”急雨簡短地回應道。

陳引鈞給她斟了一盅茶,“嘗嘗看,我也是三十歲之後才好上此道的,都說茶中有人生百味。”

她從善如流啜飲了一小口,問道:“是普洱?”

“你居然嘗得出來。”陳引鈞笑笑,“現在年輕人愛喝茶的,可不多。”

急雨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很少初接觸茶的人能接受普洱茶。”陳引鈞道,“普洱茶往往是一些有所經歷的人的最愛。”

“我不愛喝。”急雨道,“只是也不討厭。”

陳引鈞彷彿起了談興,竟然和她談起了茶道。不過急雨清楚,這不過是開場白。再長再動人,也不是主題。

所以她多半時候只是聽,間或回應兩句。

陳引鈞不由在心裏又高看了她幾分。

做事沉得住氣,話不多,但開口便言之有物。如果不是因為……她倒是陳羽堯的良配。

“金小姐”,陳引鈞終於決定進入正題,“其實這一次邀你過來,是為了談談你和陳羽堯的事。”

急雨聞言,把手裏的茶盅輕輕放下。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是她此次來的目的。

“之前你到家裏來,我覺得你和小羽十分般配。但後來你們一直在結婚的事上沒有下文,起初我以為是陳羽堯他的玩心還沒有收回來,於是說過他好幾回,但是他告訴我,是你在這些事上有遲疑,決定尊重你的意願。可是我最近,查了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我想你一定也還瞞着陳羽堯,你……”他頓了頓,突然道:“你覺得我太太怎麼樣?”

急雨一愣。

印象里是個很賢淑的女人,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出頭。她道:“很溫婉。”

陳引鈞笑了笑,“她以前是做‘那個’的。”

什麼?急雨反應了一瞬,明白過來。

但不知道對方告訴她這件事有什麼用意。

“我和她是在歡場上認識的,後來我送她出國讀書,拿到了護理學專業的碩士學位。”陳引鈞道頓了頓,道:“陳家可以接受風月場中浮沉過的人,但不會接受一個不會下蛋的雞。”

急雨手一抖,將茶潑灑了些許出來。

“抱歉,可能我的用辭有些尖刻”,陳引鈞陳先生道,“但我想這樣,能夠讓你更清晰地知道自己將來要何去何從。”

“離開陳羽堯是嗎?”急雨淡淡道,“我不是沒有想過,只可惜他不肯。”

“這倒不必。”陳引鈞道,“但我希望你能擺正自己的位置。”

“願聞其詳。”

“小羽他喜歡你,你留在他身邊也無不可。”陳引鈞道,“但他還是會擁有屬於他自己的家庭,娶一個能為他生兒育女的妻子……”

急雨明白了,陳引鈞這是在告訴她,如果她不介意,做陳羽堯一輩子的情人還是可以的。

這也是身為舅舅的陳引鈞,出於心疼外甥,施於她的一點慷慨。

“您的提議真可謂是兩全之策。”急雨誠懇地道,“而我,也是個道德觀念淡泊的人。”

陳引鈞聽出她有未盡之語,示意她接著說下去。

“但是陳羽堯是不會答應的。”急雨笑,“您以為我是怕他拋棄我,才隱瞞我失去生育能力的事嗎?”

陳引鈞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很是淡定:“難道不是嗎?”

“一來,我不想讓他歉疚。”急雨低下頭,“再有就是,他一旦對我心懷歉疚,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放開我的手。”

陳引鈞愣了愣,似笑非笑地道:“我外甥還是個情種。”諷刺的意味多於感嘆,但顯然信了她的話。“那你怎麼想?”

“我尊重他的意願。”急雨說,“如果有一天,他需要娶妻生子,我走就是了。”

“但只要你還在,他就不會這麼做的對嗎?”陳引鈞伸手為她再斟了一杯茶,瞳孔驟然盯緊了她:“所以,我還是希望你能離開他。”

“如果不呢?”急雨問。

陳引鈞有點意外,笑了笑,“你可以試試,我不喜歡勉強別人的。”

“不過是死而已。”急雨道。

人一旦沒有什麼可失去的,就會變得無所畏懼。

陳引鈞沉默了良久,方淡淡道:“我不希望因為你和小羽之間生了齟齬。”

急雨自嘲地笑了笑,這句話的意思是——她死不足惜,但不想因為她影響了舅甥之情。

陳引鈞給自己添了點茶,“聽聞金小姐已經準備在本校讀研了,其實要讀藥學,還是英國最好。年輕人應該看看更廣闊的天地,而不要光耽於情愛。”他的目光在急雨身上停留了片刻,“金小姐冰雪聰明,一定懂得取捨。”

“我答應過他,此生不再叛離他。”急雨道。

“金小姐今年就滿二十歲了吧。”陳引鈞問。

急雨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您是怕我和他領證么?”

“說來可笑,一年多以前,我極力盼着此事能成。”

“您也說了,那是一年多以前。”急雨朝他莞爾一笑,“陳先生,這個您放心。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婚姻不是。您這個做舅舅的既然不同意,我不會亂來的。”

“我還是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一下,我最後的建議。”陳引鈞道。

“我需要一點時間。”她說。

告別陳引鈞,急雨走出茶室的時候,發現天上的白雲層層疊疊,像魚鱗般有序排列,自西向東鋪滿整個天空,與晚霞交相輝映。

儘管美不勝收,可她知道,就要變天了。

在兒時,外公就告訴過她,“魚鱗天,不雨也風顛。”

果不其然,颱風來襲。急雨剛坐上公交車,天就一下子暗了下來。剛才還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的雲朵此刻就像燒焦的破棉絮,沉悶的雷聲響起,緊接着暴雨就向大地傾瀉而來。

雨點兒打到窗玻璃上,發出“噼哩啪啦”的響聲。急雨望着外面迷濛的雨色,一時間有些怔忡。

天地那麼大,總有我的一方安寧才對。

“噯。金急雨。”有人在後面叫她。

急雨聞聲轉過頭去,於潛躍沖她笑着招招手。

“你怎麼在這兒?”急雨有點意外,聽黃秋曉說,他現在已經在H市實習了。

“有事需要回學校一趟。”他看了看窗外,“雨下的可真大,你沒有帶傘吧?”

“嗯。”急雨說。

“我帶了。”於潛躍指了指背包後面,“我現在都是‘勤帶雨傘,飽帶乾糧。’”

“開始步入社會,就是不一樣了。”急雨感慨道。

於潛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實習還不算真正的工作呢。”

急雨但笑不語。

“待會兒一起走吧。”他說,“你不是沒有帶傘么?一塊‘拼個傘’唄。”

拼傘?久違的詞彙了。

她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笑着擺手:“我可不想連宿舍的門都進不去了。”

“那我把傘給你。”於潛躍說著便抽出摺疊傘遞了過來,“你身子弱,不能淋雨。”

急雨愣了下,隨後想起來了,上次還是他把自己送出的醫院。她連忙推拒:“弗來塞格。(S市話:不行啦)哪有讓你這個正主去淋雨的道理?”

“那就‘拼傘’好了?”

急雨想了想,“行。”反正也就這一會會兒的功夫。

這場雨一下,校園裏基本上就沒什麼人在外面走動了。於潛躍堅持要把她送到宿舍樓下,結果剛到宿舍門口,便有人叫了她一聲:“急雨!”

她一回頭,看見了翟逸,雖然打着一把透明傘,但渾身透濕。顯然打的這把傘是現買的,而且不足以對付這場勢頭絲毫不減的暴雨。

於潛躍也看見了他,轉而問急雨:“你看……要不要先上去,拿把傘再下來?”

急雨只是道:“嗯。我先進去了。今天謝謝你了。”

“急雨!”翟逸仍然站着那裏,神色凄楚地望着她。

“翟逸,你回去吧!”急雨頭也沒回,“你知道我們不應該見面的!”

“可我……”

急雨不願再繼續盤桓下去,朝於潛躍匆匆點了點頭,便朝宿舍樓里跑去。

於潛躍轉身欲走,想了想,抬腳朝翟逸走去。

“你好,翟逸。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翟逸淡淡地回應了一句。頓了頓,終於還是問道:“你們……”

“我們是校公交車上碰見的,她沒有帶傘,所以我順道送她一塊兒回來。”

“噢。”翟逸低下頭,踢着腳邊的石子,“你對急雨……挺不錯的。”

也挺執着的。他想。

“別誤會啊。”於潛躍說,“我們現在只是朋友。”

翟逸笑了笑,還未張口,一偏頭打了個噴嚏。

“你這個樣子怎麼行?要不跟我回宿舍換身衣服吧。”於潛躍說。

“我一定要等到她下來。”翟逸道,“我有話……要跟急雨說。說完了,我就走。”

“你讓她……”於潛躍氣結,“你看不見這是什麼天氣么?非把她弄病了,你才開心!”

翟逸疑惑不解的同時感到惱火,“什麼叫我非把她弄病了!”

“一個失去脾臟的人,免疫力能跟正常人相比嗎?”於潛躍道,“你要是感冒了,吃個葯也就好了。她的話……”說到這裏,他瞧見了翟逸瞬間煞白的臉色,不禁問道:“你,你怎麼了?”

他怎麼了。他不曉得他和急雨切斷聯繫近兩年的時間裏,她都經歷了些什麼。

切除脾臟——這是顧念珠從來沒有跟他說起過的事。當然,他們都以為自己不想再聽到急雨任何的消息。

就連捐獻造血幹細胞的事,他也是偶然獲悉的——他去打熱水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了念珠和母親的對話。不然,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所謂的“愛心人士”究竟是誰。

“翟逸。”急雨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她撐着一把傘下來了,戴了口罩,手裏還拿着另一把傘。她走了過來,把多出來的那把雨傘遞給翟逸,輕輕地道:“你走吧……別感冒了。”

翟逸別過臉去,鼻頭忍不住發酸,低低地道:“我是該走了。”他接過了急雨的那把雨傘,背過身去:“急雨,你好好保重。”

“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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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情深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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