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翟逸

第三章 翟逸

起先對於隨父母一起回到S市,翟逸心裏是不大情願的。

畢竟他已經在H市生活了15年之久。

在他心裏,H市是全國的經濟中心,而S市只是一座小城,偏安一隅。更重要的並不是這些,而是他所有的朋友,要好的同學,這些他前15年生命里的重要的羈絆,隨着父親的遷居返鄉之舉而盡數割離。

翟逸的爸爸翟安南在H市是某知名大學的副教授,一回來便成為S市書畫協會會長。而母親是正宗H市人,跟隨丈夫到此,仍然做她的大學老師。

翟逸在10歲時就拿到全國奧數獎,只是個人更偏愛文藝,大概是遺傳的緣故。

他一直有學鋼琴,這次也是父母答應了在S市,為他找一個能繼續教導他的鋼琴老師,他才不好再鬧意見乖乖跟着父母回來的。

這樣的少年,無疑是驕矜的。

同樣是下半年轉學,急雨跟他的情況在事實上是天壤之別。

急雨跟翟逸並不同級,比他要低一年級,雖然比他要小兩歲。這是因為千燈鎮沒有幼兒園的緣故,她上學又比較早,而且腦子不笨,所以轉學至此,也沒有留級。

急雨在一天前剛剛記住去往學校的公交站台線路,而翟逸則坐在自家轎車的後座,由爸爸開車送往學校。翟母坐在副駕,先送他上完學,就輪到送翟母。

翟母是中學老師,但不是一個學校。

一樣的行程距離,不一樣的出行安排。

於是在這個冬季開學的早晨,急雨足足比翟逸早起了一個小時。對於生長於錦溪鎮的她來說,早起算不上難事。

七點鐘時,兩個人都乘上了各自己的交通工具,往S市第九中學趕。

九中是S市最好的中學。

然而對翟逸而言,也不過是所多媒體設備尚算齊全的普通中學。

對於原本生長於S市轄下千燈鎮的急雨而言,九中當然地位非凡。即便她有着不錯的成績,可能夠半途“殺入”九中,爸爸還是費了幾番周折的。

兩個人都準點入班報到了。

“我叫金急雨。‘不急不忙’的‘急’,‘下雨’的‘雨’。”初二(6)班的金急雨如是說。

關於名字的由來,只是她的猜測。她沒有辦法向給她取名的人證實這一點。因為她的名字並不是爸爸取的。

“大家好,我叫翟逸。‘翟’是姓,從羽從隹。‘逸’是‘兔’字下加一個走‘之’。”

顧念珠抬起頭,和班上所有的同學一樣,饒有興趣地看着轉學生。

緊接着聽到班主任發話:“李持遠,你坐到後面陳志剛邊上。”

李持遠是班長,也是顧念珠的同桌。

一分鐘交接后,翟逸已經成為了她的新同桌。

剛才班主任宣佈完的的一分鐘裏,顧念珠聽到班裏全部同學的竊竊私語和注目禮。她早已習以為常。

翟逸在她身旁坐下的時候,她禮貌性地對他笑了笑。

翟逸也笑着點了點頭。

下課的時候,顧念珠去了廁所。

在那裏,她撞見急雨極為無措的一瞬間。

急雨是在上一節課中間就感覺到不對勁的。隱隱猜測到是什麼,但一時間難以證實,又因為毫無對策,只希望是自己的錯覺。

結果一下課跟同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請問,廁所在哪邊?

還好自己的同桌是個女生。

到了廁所一看,果然是初潮不期而至。

怎麼辦?

她有些慌。隨後又不禁慶幸這會兒是冬天。穿得夠厚,羽絨服又夠長。

抬頭剛好看一個女生,手裏正捏着一片類似衛生棉的東西。

之所以說類似,是因為急雨還從來沒有用過,而女生手裏的,又跟自己看到過的不太一樣。

“同學,你……”急雨十分尷尬的開口:“可不可以……先借……”

女生微微一愣,然後立即明白過來,她遞給了急雨。

“謝謝。”急雨誠心誠意的說。

她發現女生遞來的“這片”,如果不是出現在女廁所,一般人根本猜不出用途。因為包裝得像個藝術品。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不說,還有清新的金盞花圖案。

“同學你哪個班的?”

顧念珠回過頭,奇怪地看着她。

“你不會還想還我吧?”她說。

“不用的,舉手之勞嘛。”顧念珠朝她和善的笑了笑,走了。

因為這個小插曲,急雨對轉學生活的忐忑消失了。她覺得九中的人,並沒有傳說中的傲慢難相處。

誰能想到,顧念珠和金急雨的友情是從一片衛生棉開始的。

而這是后話了。

當顧念珠回到教室后,發現自己的座位竟然被鄢子茹盤踞。周遭還有她的“綠葉”小姐妹們。

“你姓翟,好特別的姓啊。”

“對了,你怎麼初三下半學期還轉學?”

“你是從哪裏轉過來的?”

“啊,原來你不是S市人,我說呢,一看就是大城市過來的。跟我們班其他男生就是不一樣。”

翟逸似乎習慣了這種場面,應對起她們來十分自如。

顧念珠走了過去,鄢子茹的“綠葉”姐妹們都讓了讓,但鄢子茹本人卻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她感到費解。

這又不是小學,對一個轉學生的興趣用得着這麼濃厚嗎?

“不好意思,讓一下,我拿東西。”她說。

而鄢子茹只是略微挪了下身體,讓出比之前更大些的空間,仍然在跟翟逸搭話:“你家住在哪邊?離學校遠不遠……”

顧念珠皺了皺眉頭。

“麻煩讓一讓”。她欠了欠身子,去拿桌肚書包里的“東西”。

今天是第一天,尤其得多,身體也尤其的不適。她早點去解決才是正理。

鄢子茹面朝翟逸坐着,背對着顧念珠,當她剛把東西拿到了手裏出了桌肚,與此同時鄢子茹的胳膊肘輕碰了一下,力道不重,然而卻將要命的衛生棉“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顧念珠不由漲紅了臉。

“咦~”

“哎,這不是……”

鄢子茹和她的綠葉姐妹們,用不輕不重的聲音,向教室諸人宣告這裏有事故發生。

然而一隻手迅速將其撿起,用一本數學書夾住,遞給了顧念珠:“一時失手,請不要介意。”翟逸說。

輕輕一句話讓周遭收回了八卦的目光。

顧念珠對翟逸的好感從此時才油然而生。

她低聲向對方道了聲謝。

鄢子茹突然加入:“念珠,應該是我該向你道歉才對。其實剛剛都怪我不小心,翟逸,你……謝謝你。”

翟逸的舉動,瞬間又被解讀成為她攬責。

顧念珠不置一辭,拿着數學書,出了教室。

非不懂,乃不屑。

鄢子茹覺得她的微笑格外刺眼,彷彿其中蘊含著無限譏誚。

同為九中榜上有名的美女,顧念珠不過仗着有個當教育局局長的爸爸,傲氣得不可一世。

隔壁班的陸簡是公認的校草,很少與女生說話,但偏偏來顧念珠借過幾次書。

顧念珠的成績只是中上游,說白了,哪是借書,分明是來沖人來的。

轉學生翟逸比陸簡更帥,可是一來,就被安排成顧念珠的同桌。

教育局局長的女兒,待遇就是不一樣,連老師都這麼偏心。

鄢子茹自認不比顧念珠差,家裏是做生意的,成績也比顧念珠要好,更何況,自己比她在女生中更有人緣。所以對顧念珠,總是會有敵意。

但翟逸和顧念珠很快就會成為了朋友。

因為他們除了是同桌,還是同一間樂器學習地的學生。

一周后,他們就學校之外再次相遇。

這次是翟逸先打的招呼:“嗨。”

“嗨”。顧念珠笑着點點頭,猜測道:“你學鋼琴?”

翟逸點點頭,掃了眼她身後的樂器袋,也猜測道:“是結他嗎?”

“不,我學的是民樂。”顧念珠說,“是琵琶。”

翟逸看了一眼顧念珠的手,十指芊芊,而且還有一手的好指甲,閃着粉紅的光澤。

儘管她彈琵琶的時候通常會帶着義甲,但是她依然會聽媽媽的話,每晚用生薑和白芨煮出來的湯汁浸甲。可以說,顧念珠是個柔軟芬芳的女孩子,除了她的極具誘惑的一雙“利爪”。

而翟逸則是標準的“鋼琴手”。手掌大而白整,手指修長,跨12度都沒問題——僅僅跨8度,那沒辦法彈蕭邦。他的指甲剪得整齊有致,可以露出完整的指尖。

同樣,他的雙手手心沒有任何勞作的痕迹,就連十指的指尖都看不見明顯的繭痕。

這樣兩雙手幾乎可以為它們的主人的養尊處優代言。

急雨則在樓下的生活超市的一排貨架上巡視良久,始終找不到顧念珠給的同款衛生棉,只好隨手拿了兩包,到收銀台付錢。

回到家裏,發現金銘海還沒有回來。

剛換好拖鞋,客廳里電話突然響了。

急雨接起,對方的聲音和着嘈雜的人聲傳了過來:“我這邊還有個生意要談,急雨你自己隨便弄點吃吧,別餓着。”說話人是金銘海。

“嗯,知道了。”急雨問他:“爸你晚上還回來嗎?”她聽到那頭除了談笑聲,還有斷斷續續的歌聲。

“呃,如果晚了就不回去了。”金銘海說,“你回頭寫完作業就早點睡吧。”

“哦,好。”急雨掛了電話。

她去廚房煮了一碗雞湯麵,另外還卧了一個荷包蛋。

中午剩下的雞湯還有很多。冰箱裏還有一些速凍水餃,明天早上可以再次利用一下。急雨剛把面端上桌坐下來,眼前一黑,停電了。

千燈鎮偏遠,供電不足是常事。所以這又養成了她有備無患的習慣。她房間的桌子抽屜里有許多支蠟燭。

她找到后立即在卧房的書桌上點了一支。繼而折回客廳在餐桌上固定了一支,然後開始專心吃面。

剛吃了幾口,便聽見敲門聲。

她有些疑惑,覺得不太可能是金銘海突然早歸。

一聲接着一聲,力度不輕不重。

她秉燭起身去開門,打開一看是個少年,圍着紅格子圍巾,黑色的呢子風衣還挾帶着外面風雪的寒意,白皙的面孔在幽暗的背景的映襯下更覺立體,蠟燭搖曳的微光使得他的鼻側有一片投影。她一愣,“陳羽堯。”

“什麼?”少年沒有聽清,開口問道。

不,不是他。

對方一開口,她就立刻清醒過來,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哦,是這樣”,翟逸面上閃過一絲窘迫,“我忘了帶鑰匙,剛才敲了半天門都沒有回應,應該我爸媽臨時有事不家。而現在……”

而現在又停了電。急雨又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你住在對面?”

“嗯,是的。”翟逸說。

年少的急雨向他敞開了自家大門,說:“要不你就先進來吧,外面冷。”

翟逸進門,正要換拖鞋,急雨將蠟燭重新固定好,轉過身來笑着說:“不用那麼麻煩。反正這地我一會兒也要拖的。”

翟逸聽聞她自己做家務,又抬頭打量了一下四周,問她:“你家大人呢?”

彷彿她是個小學生,而他比自己大很多似的。

急雨聞言“撲哧”一笑,“我爸他有事忙,還沒有回來。”坐下來剛夾了一筷子麵條,便想起來:“你吃飯了嗎?”

“吃……吃過了。”翟逸說。其實他在撒謊,剛學完鋼琴回來,他哪裏有吃飯。早知道這情況,就在便利店買個三明治了。

急雨聽他這麼說,便又繼續吃着自己的面。再不吃,就要涼透了。

而翟逸在這種安靜下變得有些局促,何況腹中還在雞湯麵的香氣中唱起了“空城計”。

“我叫翟逸。‘逸’是‘安逸’的‘逸’。你叫什麼名字?”翟逸很少這樣沒話找話。

“急雨。金急雨。”

“你的名字真特別。”翟逸說,“金急雨是一種花的名字。”

急雨怔住,隨後笑着問:“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看書。”翟逸說,“金急雨也叫‘黃金雨’,是台灣的長見花樹。林青玄的有一篇散文就叫《金急雨》。”

“你懂的真多。”急雨料想他平時一定很喜歡閱讀,看了他一眼,身形偏瘦,腿有着青春期男孩子特有的細長,她有些不好判斷,不由問:“你讀初中還是高中?”

回答她的是一聲巨響的腹鳴。

翟逸臉上一紅,儘管在昏暗的燭光下看不分明,他連忙回答急雨的問題掩飾尷尬:“我在九中。讀初三。”

急雨抿了嘴笑,“我也是,不過比你低一年級。”

“哦。”翟逸說,“那以後我們可以一起上學。”

“要不,我幫你煮碗面吧?”

翟逸無法拒絕這個提議,因為從剛才起他的胃就在大肆抗議,他喃喃道:“哦,那謝謝。”

急雨端着碗去了廚房。

很快,一碗同樣配料的荷包蛋湯麵被端了出來放在桌上。急雨招呼他:“快過來吃吧。”

大約是飢餓的緣故,翟逸覺得這碗面分外得香。

明天要上的英語課文還沒有溫習,但是急雨又不好把他一個人丟在客廳,就回自己房間把蠟燭和語文課本都拿了出來。

翟逸在桌子一端小聲地吃面,而她在另一端靜靜溫書。

兩人互不打擾,氣氛卻很好。

翟逸抬頭瞥向急雨,她小而潔白的臉龐在搖曳的燭火下顯得十分恬靜。

“吃完啦?”急雨合上書本問。

“哦,嗯。”翟逸點頭,忙低下頭去收拾碗筷,卻被急雨制止:“放着讓我來吧。”說著便站起身來。

翟逸只好停住動作,將碗筷遞給了她。

他倒是不介意笨手笨腳地洗一次碗,但是客隨主便,他不想違逆主人的意願。

急雨很快將兩個碗洗好,回到客廳。

她坐在他對面,問他:“你英語怎麼樣?”

他在H市從幼兒園起接受的就是雙語教學,英語自然不在話下,但他還是本着謙虛的精神說:“還好。”

“我的就不太好。”急雨說。她從初一才開始接觸英語,眼下轉學到尖子生雲集的九中,英語這個弱項就更加顯露無疑。

“詞彙量是最主要的。你可考慮買本中級牛津字典。”翟逸說:“還有多聽聽力,這樣有力於糾正你的口語發音,對聽力考試也有幫助。”

急雨點頭,一一記下。她偏頭思考了一瞬,笑着對翟逸說:“你讀初三,那不是要面臨中考了?”她頓了頓,“好好加油。”

翟逸心中一暖,輕聲道:“謝謝。”然後他問急雨:“S市最好的高中是哪所?”見急雨疑惑,又解釋道:“其實我這學期剛剛轉學到這裏。”

急雨一愣,沒想到竟然和自己一樣。她特別理解那種初來乍到的心情,於是盡自己所能相告:“當然是一中了。不過也有很多人會報西交大S市附中,因為二本率很高。外語有優勢的,又多半想進外國語學校。”

翟逸問她:“如果是你,你會上哪所學校?”

“我啊”,急雨頓了頓,隨即笑着說:“當然想上一中了。如果分數夠得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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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情深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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