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倒馬關
倒馬關位於保定府西北邊陲,古城常山關。此關依地勢而建,唐河水由西、北、東三面環繞關城而流,因地勢險峻戰馬到此經常要摔倒而名。
關外便是大仲和北朝交戰區,自前朝大同府失陷之後,兩朝每年都要在此扔下千餘條性命。關內駐紮兩營兵力,因常年征戰,兩營均非滿編,總計約4000餘人。
陸容和李離被分至老山營,據說五十年前時任寧朔將軍朱博山率麾下兩營與北蠻在九層山激戰數日,戰損六成不退,殲敵八百。后被燕敕王親筆賜下營號名“老山營”。
事實上,燕敕軍絕大部分老營營號均有出處,幽州戰事慘烈可見一斑。
現任老山營長官姓朱名洪,官至從五品橫野將軍,翼州名門朱氏子弟,年三十有餘,正是當年寧朔將軍朱博山家族之後起新秀。
陸容長這麼大第一次離開安新縣,心中充滿了大漠孤煙直的豪情萬丈,可真到了倒馬關,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倒馬關地處山間,周圍綠林環繞,河水湍湍而流。陸容一臉悻然,心中這點豪情都餵了狗。直說:“大漠個屁喲。”
倒馬關雖是關所,但附近也有小型鄉鎮。軍士駐紮於關城之內,每天早午兩操,每五日可輪休一日,與什長報備之後,便可出營進城。但燕敕軍命令禁止軍士擾民,違者斬,陸容只有收起以前的性子,夾着尾巴做人。
陸容和李離的什長姓黃,是一個入伍十年的老兵,一口黃牙,個子不高。得知陸容識字后,二話沒說,先拉着陸容幫他寫了一封家書。
老黃說之前他下面也有一個識字的,幾個月前在關上被北蠻子一箭射穿了脖子。
一邊說老黃還一邊扣腳丫子,漠然的好像在說鄰里故事。
看到陸容一臉呆愣,老黃嗤笑道:“毛孩子,不是老子嚇唬你,現在入秋了,蠻子每年這時候都得來打兩架,就你呆樣,懸!這幾天沒事,多幫我寫幾封信。”
李離笑眯眯的捅了捅陸容,輕聲道:“容哥兒,沒事,我護着你。”
老黃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老黃人不壞,嘴上卻刻薄,沒有一絲什長架子,遇到無論自己說啥都笑眯眯的李離,一點也呈不到口舌之快。
燕敕軍以重弩名揚天下,新兵入伍都要先練弓后練弩,陸容現在就覺得每天自己兩條膀子像喝了蘇黃酒一樣,干點什麼都要特別使勁才行,一封家書寫的歪歪扭扭的。
其實陸容字不賴,尤其是一筆行楷寫的是鐵畫銀鉤,這也得益於小時德叔經常找來一些名家字帖讓陸容臨摹。貼分兩種,一種是石刻拓本,多為碑刻,也稱為碑學;一種為摹本。北方多以碑學為主,所以陸容以行楷練的最多。小時陸容家境窘迫,經常用毛筆沾水,在自家院內的木桌上寫寫畫畫。德叔說字如人,要練。
老黃不識字,說出來的話也粗魯不堪,根本上不得檯面,陸容少不得就老黃的意思修修改改。再加上這老傢伙說話絮絮叨叨,東拉西扯,一封家書,寫了快半個時辰。
吹乾墨跡,老黃站起身來收好家書,塞到懷內,道:“明天就該咱營輪值上關了,你倆都準備一下厚點的衣服,晚上值夜可不是鬧着玩的,每年都有新兵蛋子凍病了的。”
陸容點點頭,正色道:“老黃,那晚上值夜困了咋整?有換班嗎?”
老黃一瞪眼:“困了就給自己大腿一刀。”
營房內鬨堂大笑,同什的韓舜也是十年老兵,有一條刀疤從左肘劃到左肩,笑着拍拍陸容肩膀道:“下不去手我幫你。”
陸容老臉一紅,三個月的操練,陸容皮膚黝黑了不少,倒也看不出。
倒馬關關城長約五里,高十米。有東、西、北三門。東西兩門設有瓮城,易守難攻,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北朝蠻子近些年主攻方向也並非這裏,而是更加靠北的宣府,自從前朝大同府失守后,宣府作為王朝東北戰線最北之地,像一根箭簇般深入北朝腹地,死死的壓制北蠻兵力陣線的展開。
其實王朝中樞,京城那些政壇大佬們也曾對堅守宣府一帶是否值得朝廷每年投入的巨額糧餉和撫恤議論紛紛,畢竟宣府後面還有居庸關作為第二道防線,退守居庸關可以使幽州戰線不像宣府那般三面受敵,最多就是使燕敕王王府所在的燕京城處於危地。但燕敕王一句“十萬燕敕軍枕戈待旦厲兵秣馬,只為寸土不讓。”堵住了朝中大臣的嘴,只能假惺惺的感嘆道“有燕敕王,社稷幸甚矣。”
畢竟身居京官朝臣們見多的都是十里秦淮的聲色犬馬鐘鳴鼎食,見不得淪陷之地百姓的水生火熱。
倒馬關主要的軍事作用是牽制靈丘,蔚縣北蠻駐軍。與宣府成掎角之勢,必要時也會有野戰部隊從此出關,深入敵後。
現已入秋,正是一年辛苦勞作收穫之際。以前北朝蠻子以放牧為生,入冬后草木皆枯,牛馬無嚼,糧食短缺,所以秋天會有大批蠻子領兵來襲,搶糧過冬。自從大同失陷、北朝各部兼并統一之後,冬天倒也不再缺糧了,不過雙方在秋天排兵佈陣交手一番的習慣沒變,只是從以往的劫掠性質的散兵游勇轉變成正規軍和正規軍的碰撞,更加殘酷激烈,軍中多稱此時為“秋獵”。
兩天前,幽州都護府便有軍令傳來,領各衛所,關城嚴加防範,夜間當值改兩班為四班,取消輪休,以備北蠻來襲。
今夜是老黃這一什當值第一班,戌時至亥時,負責東城門守備。陸容靠城牆而立,正擦拭軍盔,李離趴在城牆上獃獃的也不知是在巡視望風還是發傻。
戌時剛過一個時辰,李離咦了一聲,回頭道:“容哥兒,你看那邊河畔好像有火光。”
陸容一驚,心想難道蠻子真的來了?趕忙奔至李離身邊伸頭眺望。
“梨子,在哪呢?”
“那邊,河畔那”李離伸手指向城東。
東城門外為二里處有一片河堤,陸容不如李離眼神好,此時白晝還長,天尚未黑透,只是隱隱覺得有光點閃爍,似是火把,數量不多。
陸容不敢怠慢,趕緊反身去喊老黃。
老黃得報,心中也是疑惑,按理說對於倒馬關這樣的高牆厚城,夜襲並無什麼威脅,只是現在非常時刻,不得不謹慎。
老黃和陸容三步並做兩步趕到李離處,竟已能聽到陣陣喊殺之聲。
只見遠處好像是有七八個人正纏鬥在一起,影影綽綽的,倒也看不太清。
“娘皮咧,好像不是蠻子?”老黃嘖一聲。
“他們幾個人合夥打一個。”陸離憨笑道。
“咋辦老黃?”陸容問道。
“不管了,李離你繼續看着,陸容和我去上報將軍。”倆人直奔城樓,當值的負責軍官都會在此歇息。通報后,守門軍士帶二人進屋。
屋內老山營主官,橫野將軍朱洪歪在塌上看書,老黃抱拳躬身道:“稟將軍,城東二里出發現有人打鬥,約七八個人。”
朱洪皺皺眉,略直起身子,問道:“可是蠻子?”
“離着較遠,屬下看不太清。”
朱洪沉思片刻,吩咐身邊一位親兵道:“領一隊人,帶弩,出城去看看,不開城門,用吊籃。再令城上各部嚴加防守,我隨後便去城樓。”
“諾。”
吊籃為一種木質器具,五米見方,於上可站立士兵,吊於城頭。使用時需多人拉拽滾輪,使其緩緩下降,多用於不便開城門時進出城關。
親兵領老黃、陸容、李離及其他兵士30多人,手持長矛,背負軍弩,跑步直奔打鬥現場。
陸容此時緊張的不行,畢竟第一次出任務,手心冒汗,心跳加速,總想說點什麼緩解緊張情緒。身邊老黃微微搖頭,一改刻薄之相,扯出一抹笑意,示意不要言語,陸容心中稍安,忙調整呼吸節奏,跟上步伐。
李離還是大大咧咧,這幾個人屬他眼神最好,已能看清情況,笑道:“容哥你看,還有個女的。”
親兵回頭低喝:“噤聲!”
陸容趕忙對李離努嘴示意。
不一會,已至河提,陸容此時也已分辨清楚。
此時已有兩個人歪倒在地,似已重傷,還有五個人圍住一位黑衣男子正激戰不休。黑衣男子手持單劍,移步換位,閃躲騰挪,顯得從容不迫。而另外五人四男一女,均為短衣襟打扮,兵器各異,怒喝陣陣,彷彿拿黑衣男子毫無辦法。
原來是幾名江湖人士。
陸容小時也曾幻想過世上有仗劍吟歌,高來高去的劍仙劍俠。也憧憬過刀光劍影,快意恩仇的江湖,直到歲數漸長才慢慢放下。
陸容以前見過最高的高手也就是能打四五個同齡人的李離了。
眼前幾位打的有來有回的江湖人雖也招式驚奇,上躥下跳,但也離陸容幻想的武林大俠相去甚遠。陸容不覺撇撇嘴,大感無趣。
轉眼間已來到近前,親兵大喝一聲:“收手!我乃倒馬關守衛軍,速速放下兵器!”
言語間陸容這隊人已向兩翼展開,成倒八字,手持軍弩,單膝跪地,嚴陣以待。
場中圍攻那五人聽聞,身形不由一頓,此時黑衣男子跳出戰圈,長笑一聲道:“范辛,你能奈我何?”說罷,後退幾步,轉身竟一氣躍過唐河,沒入林間消失不見。
那名女子大急!叫道:“范師傅,我們追!”
一中年漢子滿面風霜疲憊之色,垂手泄氣道:“算了,我們還有兄弟受傷。”
女子氣道:“就讓他這麼跑了?范師傅咱們…”
“我說各位,聽不到咱們說的話嗎?”親兵打斷女子說話,長矛指了指場中眾人。
女子頓時怒容滿面,持劍做起手式。
中年漢子抬手制止女子,授意手下收起兵器,長劍入鞘後轉身對親兵抱拳拱手道:“各位兵爺,在下范辛,乃常威鏢局蔚州分號鏢師,這些都是我局的夥計,因鏢貨被劫,追殺賊人至此,不想叨擾了各位兵爺,還請各位見諒。”
親兵面色稍緩,看來也聽聞過常威鏢局的名字,道:“原來是常威鏢局的好漢,久仰。可有通牒傳信?”
范辛答道:“激戰時均已遺失。”
親兵打手勢令大家起身收弩,道:“既無通牒傳信,那便要收繳各位兵器,隨我回關,驗明正身後,才許離開。”
范辛見親兵敵意稍消,先轉頭吩咐手下人去查看倒地二人傷勢。再躬身道:“兵爺見諒,我等着急尋回失鏢,不方便至關內,還請兵爺給個方便。”說罷走上前來,伸手入懷,掏出一錠銀子。
親兵抬矛喝道:“止步!”
陸容等人又舉起軍弩。
親兵繼續說道:“倒馬關乃軍事重地,此時也正值戰時,為防北蠻細作,各位必須要和我回關,否則休怪。”
對面女子怒道:“你說我們是北蠻細作?”
陸容早已看不慣女子態度跋扈,譏笑道:“這位小娘子還請聽清楚,我們說是‘為防北蠻細作’,沒說你們就是北蠻細作,你們習武之人不都能耳聽得腦後生風嗎?”
女子又抽出劍來,怒道:“你!”
范辛趕忙走至跟前按住女子手中劍,小聲道:“英子,不可造次。”
親兵上前兩步對范辛言道:“范鏢師,還請諸位配合,只需到關上言明,就可儘快放各位出關追兇。”
隨後親兵回頭吩咐:“來人,下了各位好漢兵器,再去兩人幫忙抬起傷者。”
陸容聞言走上前去,李離笑眯眯的跟在身後。
范辛一臉無奈,自古民不與官斗,況且邊軍彪悍,任你武功再高,面對幾十把燕敕軍弩,也絕無反抗之力。只好解下腰中佩劍,交予陸容。
陸容接過兵器,頷首致意,然後笑嘻嘻的走到女子身前,抬手勾勾手指。
女子在范辛的注視下,憤然將劍入鞘,扔給陸容。
女子一身白衣血跡斑斑,髮髻凌亂,眼看年齡約20歲出頭,雖然只有中等姿色,但英氣勃勃,別有一番風味。若擱平時陸容雖不至神魂顛倒,但也起碼憐香惜玉,只是這女子高傲跋扈,這幫人又破滅了陸容心中的俠客幻想,所以陸容一點也沒給女俠面子。
其實陸容心裏也有其他芥蒂。參軍之後,見得邊軍辛苦,軍餉又少,每年要與北朝蠻子拚死搏殺,刀頭舔血。而今天眼見前這幫江湖人穿戴得體,出手闊卓,身懷武藝不報效祖國倒也罷了,反而在江湖上無視朝廷法紀,隨意出手傷人,心中自是憤憤不平。
俗話說不患寡而患不均,世上之不平多出於此。
收繳兵器后,軍士幫忙抬起倒地傷者,一行人回城而去
入城后,陸容等人直接將范辛眾人押至城樓上朱洪面前,朱洪聽聞親兵稟告后,倒也放下心來,令軍士搬來太師椅,朱洪坐下,整整衣衫,問道:“哪位是范辛范鏢師?”
范辛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范辛,參見將軍。”
朱洪點點頭道:“正劍范辛,弱冠之年於江左助梅家抵禦滅門之禍而成名江湖,后入常威鏢局,現為開封分局首席鏢師,號稱走鏢二十年無一失手。不知本將說的對否?”
范辛聽聞,神色尷尬道:“將軍博識廣知,江湖事竟也了如指掌,范辛佩服。此次誤闖貴軍駐地,慚愧慚愧。”
朱洪微笑道:“左右,搬一把椅子與范總鏢,本將乃橫野將軍朱洪,家父到與貴局總鏢頭曹老先生略有交情。不知這次走的什麼鏢,竟也勞煩范總鏢出山。想必定是十分貴重之物。”
旁邊女子暗咳一聲。范辛謝座后,欲言又止。
朱洪恍然道:“是本將唐突了,走鏢最忌鏢物泄露,范總鏢莫怪。”
范辛言道:“朱將軍言重了,將軍既是曹總鏢頭的世交高賢,倒也無妨,這次受託的東西倒也新奇,是一套和田玉制圍棋子,和一方烏木棋盤,不似古物,按理說並不十分貴重,只是這趟鏢是要送給一位大人物,所以曹總鏢頭將我調至大同,走這趟鏢。誰知失了手藝,這些年的臉面也都丟盡了。”說罷長嘆一聲。
朱洪道:“劫鏢之人范總鏢可認得?”
范辛點點頭,神色落寞。
女子垂首道:“范師傅莫嘆,咱們定能將失物追回。”
朱洪也勸道:“范總鏢稍安,相信以常威鏢局之能,賊人定能俯首就擒。本將屬下剛才魯莽無禮,還請范師傅不要介懷。”
女子冷哼一聲。
陸容暗地沖女子擠擠眼,見朱洪眼神掃過,忙正色站立。
范辛神色暗淡,說道:“朱將軍客氣了。只是那人武功高強,我幾人圍攻他一人尚且被傷兩人,看來這次只能請曹總鏢頭出馬了。朱將軍,我們與賊人激戰數日,通牒傳信遺失,還請朱將軍准許我等出關追賊。”
朱洪道:“范總鏢不急,我看你手下有兩名夥計傷重,且現在天色已晚,反正你已知道賊人身份,不如就在城內休息一夜,養精蓄銳,再做打算不遲。”
范辛面露難色。
朱洪接着道:“也非本將強留,實在也是本將還需向指揮使大人彙報,才能放諸位離去。”
范辛心知只能這樣了,嘆道:“好吧,那先謝過朱將軍了。”
朱洪揮手吩咐:“來啊,帶范總鏢客營歇息,再安排軍醫幫忙診治。”
倒馬關設有客營,用來預備過往軍隊的將領休息住宿。老黃與陸容將一行人引至客營,朱洪自去城中向指揮使輕車將軍劉選彙報。
陸容一路上總回頭偷偷打量范辛一行人。原本陸容見范辛等七人聯手尚拿黑衣男子毫無辦法,覺得他們不過功夫平平空有花拳繡腿。見慣了李離在安新縣打群架的以一敵眾,兩相一比,心裏不覺將他們這些高手看扁許多。
誰知剛才朱將軍對范辛推崇備至,雖知有客套之意,但作為天下鏢局執牛耳者的常威鏢局,他還是有耳聞的,身為常威鏢局分局首席的范辛水平如何……。陸容不傻,反而精明的很,現在知道輕重,后怕不已。
剛剛下兵器的時候,自己多有輕蔑之色,要是范老頭一個不樂意……
陸容走走道後腳尖踢前腳跟,差點絆了一個跟頭。
名喚英子的女子見狀皮笑肉不笑:“這位軍爺仔細些,天黑路滑,人心複雜。”
陸容唯唯諾諾,心道這小娘子看來是記恨上我了。
老黃倒也沒所謂,板着一口大黃牙說道:“范總鏢,給你們安排了兩間客營,你們自便,不過軍營里都是粗漢子,少見女人,這位女俠還請多加註意。”
范辛道:“好說,謝過軍爺帶路。”說罷掏出一些碎銀塞到老黃手裏,“一點小意思還請兩位軍爺喝酒。”果然久經江湖,禮節一絲不漏。
老黃眼睛都笑成縫了,半推半就收下,“將軍有令,要好好款待范總鏢並諸位鏢師,范總鏢要有什麼需求儘管吩咐。”
范辛道:“不敢勞煩,只是還請軍爺帶我去看看我那兩個受傷的夥計。”
英子探出一步,對老黃嫣然一笑道:“軍爺費心,我這女兒身不便在軍營走動,只是我身上血跡斑斑,還請這位軍爺……”說話一指陸容,“幫我提些洗漱的水來。”
老黃眼睛都直了,忙不迭點頭道:“應該應該,陸容,去給打兩桶水來給各位師傅送至客營。我帶范總鏢去軍醫所。”
陸容心中大罵狗日的老黃,見點錢色就忘義。
無法,陸容只好去漱水房,接了兩桶水,送至客營,軍中客營實際上是一頂大帳篷,用厚布檔門。陸容雙手提着水,彎身用屁股頂開門布,剛要轉身進屋,就感覺支撐腳一疼,一股大力傳來,像被石子打了一下,搶撲兩步,站立不住,摔了個四仰八叉,兩桶水也揚了一地。
客營只有英子一人,此時她就雙手環胸立於一旁,兩步躲開水花,捂嘴笑道:“軍爺下盤不太穩啊,你們軍人不是講究力從地起,下盤要穩嗎?”
陸容心中大罵不要臉,明明是你用暗器手法絆我。
無奈對方武功高強,又大有來頭,不好發作。只能臉上堆笑,站起身來,嬉皮笑臉的湊上前去,伸手直奔英子身上抹去,口中卻道:“小人罪過,不知道可曾濺到女俠身上,快我幫你擦擦。”
講道理陸容真是有點不知死活,從小養成的睚眥必報的性格讓他吃不得一點虧。在軍營里這個三個月他一直謹小細微,畢竟初來乍到且軍法如山,錯不得一點。憋了這幾個月,可算遇到這麼一個不對付的女俠。陸容這臭脾氣再也忍不住。
雖然如此但陸容也不傻,怎麼可能撕破臉皮,只能陰陽怪氣的劍走偏鋒。
英子也沒料到遇見這麼個膽大刁貨,一巴掌拍掉陸容已伸到身前的鹽豬手,雙眉緊蹙,怒容滿面,哼道:“大膽,這雙手不想要了嗎?”
陸容見好就收,賤笑道:“女俠別誤會,小的沒歹意。我這就去再給你打桶水。”提起水桶,趕緊轉身出營,到水房,又接了一桶水。先不着急走,陸容解開軍靴,把一隻臭腳泡到水裏,又彎腰搓了搓腳趾縫,才心滿意足的穿靴提桶送至客營。
陸容心情大好,小心送至帳內,也不多說,只躬身道“女俠請用”,便趕緊轉身出帳。
此時已過亥時,當夜第一班當值也過了。陸容回道自己營房,見老黃等人都還未睡,不知聊着什麼,笑聲陣陣。陸離走到自己塌邊,脫靴寬衣,韓舜伸頭過來,賊笑道:“陸容,你評價一下今天那女俠,長得幾分姿色?”
秦二也笑道:“是啊,容哥說說看,剛才老黃說那小娘子天人之姿。”韓舜接茬道:“我覺得老黃當兵當太久了,憋壞了,現在就是看雙眼皮的老母豬都覺得秀氣。”氣的正在泡腳的老黃一腳丫子水揚到韓舜身上。
陸容也笑問道:“梨子你覺得呢?”
李離憨笑道:“還行,像個人。”
陸容一屁股坐到塌上,問道:“趙石,你祖籍山東,應該見多識廣,你說,今天那范辛,算不算高手?有多高?”
趙石已有妻室,本就對之前的女俠話題不感興趣,昏昏欲睡,聽陸容此問,到來了精神,道:“算,能在道上押鏢的,黑白兩道都得有兩下子。”
秦二嗤之以鼻:“高手個娘咧,被幾十把軍弩指着,敢造次嗎?我看咱們幾個就是高手了。”
趙石與秦二年齡伯仲之間,平時就總鬥嘴,頓時不樂意了:“你又懂了,沒看咱們朱將軍也對范辛客客氣氣的么。”
老黃涼了涼腳,把水盆踢離床邊,翻身上床:“要老子說這幫人也是閑得蛋疼,大老遠的送什麼圍棋子棋盤,這一趟鏢光酬金能買多少圍棋。關鍵是還有人搶。”
陸容咂舌道:“老黃你說到點子上了,這范辛要是高手,那劫鏢的男子以一敵七還傷了兩個,豈不要登天了?”
韓舜插嘴道:“誰知道呢,江湖事咱不懂,不過咱燕敕軍可也有不少高手,多了不說,就咱燕敕軍步軍副帥姚可期,那可是號稱‘燕敕可期,步戰第一’的猛人。”
錢忠也接道:“還有咱們燕敕王義子,據說也是以一敵百的大將。”
老黃也剛要接話,忽聽聞得營房外巡夜憲兵聲音傳來:“營內半夜不得高聲喧嘩,你們還不趕緊噤聲!想挨軍鞭了?”
嚇得的老黃趕緊揮揮手:“都給老子閉嘴,上床睡覺!”
眾人立馬吹燈上床,都不言語了。
陸容還停留在剛才的興奮勁,毫無困意,翻來覆去見陸離仰面朝天,睜着眼睛發傻。便低聲問道:“梨子,你說那黑衣男子高不高?”
“嗯。”
“嗯是高還是不高?”
“高。”
“有多高?”
“嗯。”
“嗯?”
“嗯。”
陸容一臉瀑布汗,換了個舒服姿勢便要入睡,半睡半醒間,隱約聽梨子小聲呢喃:“和我一樣高。”
這傻孩子,又說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