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中餐
祁旻一開始也就是覺得美國人比較EASY,但後來才發現安東跟EASY可能差着好幾個葉蓮娜的距離。
儘管安東也會約她出來玩兒,但玩兒的方式僅限於周末出去野餐,而且帶了一大筐做好的食物。祁旻看到這些宮保雞丁、烹蝦段、炸帶魚、金絲海蟹、拔絲蘋果……甚至還有芥末墩兒這種被很多中國人都認為是“黑暗料理”的地方菜,不禁產生了一種時空穿越感。
安東看她對那盒芥末墩兒似乎很“好奇”的樣子,於是問道:“你能吃芥末么?”
“能……應該不太辣吧?”祁旻拿起筷子,加了一片被芥末浸過的白菜葉子,在做好了味覺被荼毒的準備的前提下嘗了一小口,驚訝地發現這個味兒是正的——甚至還相當正。
她把那一小口芥末墩兒咽了下去,抬眼看到安東正把杯子遞過來。
哦,可樂。某個瞬間她甚至還以為是豆汁兒呢。
“這是你們餐館的菜么?感覺還挺好的啊。”祁旻問道。
“不是,這是我自己做的。”安東解釋道,“我們餐館以前也曾經是個正常的中餐館,是在原先的老闆把餐館轉手給一個東南亞佬之後,才變成現在這樣只做快餐的。”
“那真可惜。”祁旻隨口感慨了一句。
“是啊,真可惜。”安東輕聲說道。
相比於中餐館的變故,祁旻還是對他這個手藝更感興趣:“你會做這麼多菜,為什麼不去當個廚師?”
“在哪兒當廚師?”安東卻淡淡地說道,“這個破地方根本沒有真正的中餐館。”
客觀地說,除了真正的中國人之外,“真正”的中餐館大概也沒多少別的受眾了。像是那些老華裔的口味,其實已經跟現在的中國人有所差異,況且這個地方甚至連老華裔都沒有多少。
“一定要在真正的中餐館才行么?”鄭芮不禁問道,“你也可以在中餐快餐店當廚師啊。”
“快餐店並不需要那麼多廚師。”安東只是回答道。
“那做點兒別的不也行?”鄭芮接着問道。她是不明白,像他如此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就算帶有亞裔血統,也未必不能靠這個吃飯——美國人閑錢多得是,就算當網紅也能掙錢啊。
誰知對於這個問題,安東卻反問道:“那你做點兒別的不行么?我聽說生物學研究生是工資最低的,你為什麼不去學CS呢?”
嗬,還挺沖。但他好歹是讓祁旻明白了,就像她樂意學生物一樣,安東也是憑自己樂意繼續在中餐館工作。何況送外賣的工資也夠活着了,美國並不像東亞那樣內卷。
但說出這番話的安東自己卻先意識到不妥了,連忙道歉道:“對不起,我不該說這種話。”
“沒關係,生物學研究生的工資低也是事實。”祁旻笑着說道,“我在這裏連吃的都捨不得買,這是我一個月以來見到的最豐盛的一頓飯。”
安東的臉紅了,他低下頭又像是終於想起來了什麼,拿起裝米飯的盒子遞給她:“芥末辣么?你吃點米飯吧。”無憂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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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安東是她目前能找到唯一的正宗中餐來源,祁旻決定即使被認為臉皮厚,也要去他那兒多蹭幾頓飯。但她的臉皮還沒有厚到不正常的程度,至少還要分攤一半兒的食材的花費,於是便時不時約安東一起去亞洲超市買菜,再到他租的公寓裏(看着他)做飯。
只是在買菜的時候,祁旻看着安東的購物車裏越裝越多,還是忍不住肉疼:“要買這麼多麼?蘆筍好貴啊,已經有好幾個青菜了,這個不買也可以吧?”
“很貴嗎?”安東有點兒摸不着頭腦,“蘆筍本來就比那些菜要貴一點吧?”
“你管這叫‘一點’么……”祁旻半真實半玩笑地說道,“這個月才過去兩周啊,我用在吃飯上的花銷都已經比上個月整月還多了。我真是太窮了。”
“那好慘啊,還是少買點吧。”安東相當真情實感地感嘆道,然而還是提出了疑問,“可是研究生工資應該不會那麼少吧?”
“少是肯定少,但也不是活不下去。”祁旻無奈地說,“可是房租太高,只能壓縮生活花銷了。”
房租的確高。作為同樣租房的人,安東也感慨地說道:“房租真的好高,我的主要花銷也在房租上面。沒有辦法啊,無產階級要被剝削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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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租高是客觀的,但安東沒想到的是,祁旻的房租高跟他想像中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他本來以為祁旻是為了去學校方便又不想降低生活水平,才租了離得近且面積大的公寓,那樣房租的確會很高。卻沒想到當他晚上去送祁旻拉在他家的文件時,看到她租的公寓也就在一個破破爛爛的老社區里,不僅面積小而且看起來還有幾十年的高齡了。
“你就……住在這裏?”安東環視了四周亂七八糟擁擠不堪的場景,不禁發出了如此的感嘆。
“是啊。”祁旻有些尷尬,以她這麼苟的生活習慣,獨居的公寓裏的確是目不忍視,但還是要據理力爭一下兒,“空間太小了,只能這樣。”
“這裏距離你的學校也不近吧?為什麼不能租一個大點的?”安東驚訝地問。
“工資不夠了。”祁旻的理由也很簡單。
這時候安東才真正意識到研究生的工資有多低——或者更準確地,只有那個別的幾個專業,研究生的工資特別低。
別人念博士研究生可以作為一項職業,可有些專業做博士研究生只能勉強餬口而已。基礎研究,這本身就是所謂的“用愛發電”吧。
“但原本已經空間很小了,就更不能這麼隨便放東西吧。這裏……”安東感到難以啟齒,但還是忍不住說道,“看起來就像狗窩一樣。”
“啊,我的同事葉蓮娜也這麼說。”祁旻微笑着回應道。
“她說得太對了。”安東看着沙發上的一堆雜物,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所不知道的是,這句話將是他之後六年裏對於祁旻的朋友葉蓮娜唯一的一次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