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有故人來

86、有故人來

半夜裏雨聲沙沙,蕭禎從床榻上輕手輕腳地坐起來,墨謠一直蜷在他懷裏,抱着他一隻胳膊不肯鬆手。蕭禎心裏萬般捨不得,低頭在她耳垂上咬了又咬,直到她哼哼唧唧地縮進被子裏,才抽出手來。

隔着衣裳摸了摸她的肚子,跟一大一小兩個人告別。不能在她醒着的時候走,因為……會捨不得走。

墨謠一直保持着蜷成一團的睡姿,直到天亮,好像床榻另外一邊,一直有個人在摟着她一樣。睜眼時身邊已經沒有旁人,整顆心都跟着空蕩蕩的。墨謠百無聊賴,只能去逗小白。

走到院子裏一看,裝小白的籠子大敞四開,白毛絨糰子早已經不見了蹤影。籠子一角,拴着一根細細的鏈子。院子四面都是高牆,應該跑不遠,墨謠順着那根鏈子找過去,果然在一叢野草里找着了小白,拎着它的耳朵把它提回來。

這天晚上,墨謠特意把小白的籠子放在窗子旁邊,可到了早上一看,小白竟然還是跳着窗子跑了。好在有鏈子拴住了它的腳,總找得到。

一人一狐,就這麼一個逃、一個追,不厭其煩地過了兩三個月。墨謠已經行動很不方便,每次找到小狐狸,都只能先扯住它的鏈子,再慢慢蹲下去捉它。好在每次捉到小白,它都很乖,伸出舌頭舔舔墨謠的手,就跟她回去。

大概這天走得遠了一點,墨謠覺得肚子一抽一抽地疼,她不敢不小心,早早躺下休息。沒有女性長輩教她,她什麼都不懂,連孩子要出生的日子也不會算。她只記得蕭禎已經走了九十三天,卻一點消息都沒有送回來。

她摟着被子,想像那是蕭禎溫暖矯健的身體:“你怎麼還不回來?我很害怕,這是我們第一個孩子,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籠子裏的小白,不知道突然抽了什麼風,用爪子不住刨。那籠子的小門本來就不結實,被它用力撞了幾下,就嘩啦一下散開了。小白撒着歡,從窗戶跳出去,院子裏有一陣又一陣的香味飄過來。

墨謠撐着身子站起來,原來每天晚上,小白都是這麼跑的,有人故意在院子煮香甜的東西引誘它呢。她披上外衫踱出去,正好看見平日伺候的小婢子,把甜湯倒進草叢裏。

“姑……姑娘,你、你怎麼沒睡?”小婢子一抬頭,嚇了一跳,蕭禎沒交代,她又看着墨謠年輕,就一直“姑娘、姑娘”地叫。

“是你每天逗這狐狸出來?”墨謠知道她沒什麼惡意,隨口問問。

小婢子卻不敢亂說,手絞着衣帶,好半天才下定決心:“不是奴婢自作主張,是侯爺吩咐的。他說……他說姑娘不愛動,每天都把這小東西放出去,讓姑娘走動走動,到生產的時候,才不會太受罪。可也不能放太遠,免得姑娘找不着,心裏要着急,就用鏈子拴着它的腳。”

墨謠聽着她說完,臉上一片平靜:“你去睡吧,明天開始不用半夜放它出來了,侯爺不會怪你的。”小婢子誠惶誠恐地走遠,墨謠抬起手蓋住眼睛,水汽從指縫間漫出來。

第二天開始,她早早起來,在院子裏曬太陽,貼着院牆慢慢地走。到吃飯時,小婢子照舊送來清淡的小菜,墨謠卻叫她們重新做了豆羹和魚湯拿來。豆羹的酸、魚湯的腥,她都不喜歡,閉着眼睛,慢慢嚼碎了咽下去。

她不是一個人了,不能辜負蕭禎一番心意,不管他能不能趕得及回來,她都要生出一個健康的孩子。

心裏放鬆,整個人看起來,氣色也好了一些。變得有些圓潤的臉頰,也帶上了幾分紅潤的血色。

“姑娘,門口來了個人,說能驅邪招魂,自己吹得神乎其神。”小婢子見墨謠心情好,也故意說些有意思的事來逗她開心,“這種事,信則有、不信則無,要不請他進來,給沒出生的小郎君祈個福吧?”

“還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呢……”墨謠淺淺地笑,她還記得蕭禎說,及笄之前,一定想得好名字。雖然沒有明說,他想必還是喜歡女孩多些。亂世紛擾,男孩子總免不了要出去闖蕩一番,可要是個女孩子,就可以理所應當地嬌寵,讓她一生風平浪靜。

“那人是怎麼吹噓自己的?”墨謠笑嘻嘻地問,她也曾經做過招魂的事,知道那不過是障眼法或者心理作用。

“他說啊……神仙再世,上可通天,下可達地……嗯……反正就是形容他自己很厲害。”小婢子學不出來那一大串話,擰着眉頭嘆氣。

墨謠聽見這幾個詞,覺得耳熟,“咦”了一聲,說:“那叫他進來試試看吧。”

不一會兒,小婢子領着個青年男子進來,墨謠的目光落在他臉上,五官眉眼依舊還是那麼熟悉,脫去了有關飛將軍的一切浮華,韓沖只穿了一件普通的粗麻衣裳。

“小謠!果真是你!”韓沖驚喜萬分,可隨即看到她隆起的腹部,那點重逢的驚喜立刻煙消雲散,“是不是蕭禎強迫你?”

墨謠側身躲開他伸過來的手:“不是的,韓沖大哥,我……是我願意跟着他。”她轉過頭,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神情跟他對視。

韓沖的手還停在半空,尷尬地進退不得。以前每次見面,墨謠都“阿狗、阿狗”地喊,他氣急了,就會在她頭上敲一下,逼着她喊自己“韓沖大將軍”。可她嘴裏的稱呼,真的變成了“韓沖大哥”時,那個跟在他後頭,整天總是吃不飽的小丫頭,終於徹底變成別人的妻子了。

“你怎麼會到這來?”墨謠也很尷尬,尤其是看見韓沖還打扮成楚人的樣子。

他原本就是專門來找墨謠的,一路跟人描述她的模樣,打聽着走到這裏。自從那晚在雲照山弄丟了墨謠,他們一直沒能再見面。韓沖怎麼也沒想到,再見面時,看見的會是這樣的小謠。

“我湊巧路過,我不喜歡在軍營里受約束,出來閑逛。”韓沖儘力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既然見了你,總得好好敲你一頓,晚飯我就在這吃了,沒有十葷十素,我可不幹啊。”

“那是自然,”墨謠也像鬆了一口氣,“你要在這賴多久都行,誰讓你是我大哥呢。”

聽說韓沖在秦國一路找過來,墨謠壓不住心裏的焦急,向他打聽秦王春獵的情形。她知道韓沖一向不喜蕭禎,怕惹他不快,只能一點點裝作不經意地問起。

韓沖不知道前因後果,還以為墨謠在家悶得久了,對外面的熱鬧感興趣,把沿途聽到、見到的事情,都講給她聽。說起蕭禎的陣仗竟然比秦王還大,韓沖還是露出幾分不屑:“……帶那麼多銀甲士兵去打獵,他還指望山裏的狗熊跟他對陣不成?”

他講得興起,全沒注意墨謠已經沒了聲響,手裏捧着的陶碗,“啪”一下掉在地上,摔成幾片。韓沖聽到聲響,轉過頭來看,只見墨謠臉色慘白,一點血色都沒有,額角滾下大顆大顆的汗珠,一隻手壓在肚子上。

“小謠,你……你怎麼了?”韓沖這才慌了。

“你剛才說……跟着蕭禎的……都是、都是銀甲騎兵?”墨謠攥住他的袖子,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就被劇痛打斷,手指不自覺地加大的力道。

“是,小謠,你會不會想太多了,蕭禎權傾天下,不會有危險的。”韓沖環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雖說是安慰她,卻也是他自己的真實想法。

墨謠咬着嘴唇搖頭,韓沖不知道贏詩、秦王與蕭禎之間微妙的關係,自然看不出這裏面的兇險。她清楚記得,第一次在戰場上跟蕭禎碰面時,他就用了兩萬銀甲兵做誘餌,給自己的金甲兵製造戰機。只有他的金甲金鷹衛,才是他真正的親信,其他的人,隨時都可能要他的命。

“大哥……”墨謠還想再問,劇烈的疼痛讓她連呼吸都困難。

裙底濕漉漉的,墨謠伸手一摸,五指間全是殷紅的血。日子到沒到,她也不清楚,只看見旁邊的婢女嚇得大叫:“呀,姑娘這是要生了。”

韓沖管不了那麼多顧慮,把她抱起來,送進最近的房間。候在一邊的婢女,趕忙分頭去請婆子、準備茅草、燒熱水……原來孩子出生要準備這麼多東西,墨謠什麼也不知道,幸虧蕭禎走之前,都交代過,連給孩子剪臍帶的小剪刀,都是全新的,用紅綢裹着。

身體裏像有把利劍在亂砍,一波又一波的疼痛,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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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策:王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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