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避世桃源
墨謠吐得很厲害,幾乎吃不進任何東西。蕭禎自己的醫術粗淺,又把郭淮找來,讓他小心照料。雖然已經知道了,可他跟郭淮確證的時候,說話還是結巴了好幾次。
知道走不掉,墨謠也不再提要回去,索性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蕭禎不知道在忙什麼事,白天的時間全在外面,每天過了亥時,才能來看她。他來的時候,墨謠總是已經睡了,他就在床榻邊坐着,什麼也不做,只是摸摸她的指尖,是不是還那麼涼。
有一次來得早了些,墨謠還沒睡,在院子裏的石橋上坐着。蕭禎急走幾步來拉她,不讓她坐在冰涼的石頭上。他還沒夠到墨謠,墨謠就站起來,沿着石橋的拱背,向更高處跑去。
“小謠,別站那麼高,下來……”蕭禎向她伸出手,卻不敢追過去,怕她又要跑得更遠。石橋的橋面滑溜溜的,就是尋常侍女經過,也要小心翼翼地走。
墨謠站在橋頂,視線才跟蕭禎齊平,風吹得她一頭黑髮全都散開,她咯咯地笑了一聲,又一跳一跳地跑下來。蕭禎臉色都變了,三兩步衝過去,張開手臂接她。墨謠扶着橋欄停住腳步,剛好站在他手臂範圍以外。
蕭禎提到嗓子眼兒的心,又落回原處。他一言不發,往前一步,橫抱起墨謠,大步走回房間。
墨謠在他懷裏扭來扭去,不肯安分:“蕭禎,你又要幹什麼?”
蕭禎不說話,把她一直抱回床榻上,直盯盯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說:“小謠,你惱我拿了別的葯哄你,惱我去見雲姜,盡可以拿我撒氣。算我求你,別傷了這孩子……”
英挺的眉、狹長的眼,被昏暗的燈光拉長,濃重的陰影下,是遮不住的疲累。墨謠忽然覺得心頭髮酸,臉向內躺下:“我累了,要睡了。”
蕭禎長長地嘆一口氣,用被子把她裹好,又過了許久,墨謠才聽見他刻意放輕的腳步。
墨謠再也睡不着,披着衣裳在黑暗裏坐着。過了子時,一牆之隔傳來陣陣壓抑着的低吼聲。墨謠順着聲音走過去,原來緊挨着她住的房間,還有一間小室。
婢女都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她推開門,小室里一片散亂。桌上的畫布,被扯得亂七八糟,地上到處都是潑灑的酒漬。蕭禎躺在冰涼的地面上,一隻手極度痛苦地撐着額頭,散落的衣衫內,露出連年征戰留下的傷疤。
“阿姐……阿姐……不要出去……”他不住地翻滾扭動,像有一團火在灼燒,口中發出嘶啞的聲音,“……我要殺光這群……不,不要犧牲你們的命來救我……”
墨謠聽不清他顛倒混亂的話語,只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回憶,拿絹帕沾了水,想讓他清醒一下。剛掰開他的手,又聽見一聲凄厲的叫喊:“……小謠,快跑……不要回頭……”
墨謠被他喊得心頭一慌,低頭看時,發現他手裏死死抓着一塊布。她費好大力氣,才把那塊布抽出來,展開一看,上面只用寥寥幾筆,畫出一個八九歲大的小女孩,身上衣衫襤褸,站在下着大雨的樹林裏,笑吟吟的看過來。
失落許久的記憶,一下子湧進腦海。眼淚打濕了畫像旁邊的一行小字:“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蕭禎睜開眼,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幻象還是真實。墨謠握住他的手,用沾着冷水的絹帕,去擦他的臉。冰涼的溫度,觸摸到灼熱的身體,蕭禎翻身起來,壓住了墨謠,重重地吻在她唇上。
絹帕和畫像都掉在地上,墨謠喘不過氣來,急忙忙地推他:“別……別……”
蕭禎撐起身體,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摟住她消瘦的肩膀:“對不起,嚇着你了。”
墨謠勾住他的脖子,手在他背上輕拍兩下。她什麼也沒說,但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蕭禎安靜下來。
“小謠,那些年四處逃命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那一箭有沒有要了你的命。直到在妙音祠遇見你,聽見那些隱喻着失而復得的卦辭……”蕭禎貼着她的額頭,每一個字都講得十分小心,“從前我不信鬼神,可是從那時起,我就信了,上天沒有奪走我的一切,至少還把你還給我了。”
他把手貼在墨謠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小謠,我想要這個孩子,想到要發瘋。不光是為了留住你,也是為了讓我自己重新活過來。我說過,我絕對不會像我父親那樣,把妻兒置於險境。我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再過幾個月就可以帶你離開。”
他從桌上拿下一個小盒子,遞給墨謠,忽然想起什麼,又把盒子拿開:“別打開看,裏面太血腥,你看了又要不舒服了。是雲姜的一截小指,我把蘇綉送回去了,拜她為師學習占卜。巫女在楚國地位崇高,無論將來朝堂上怎麼斗,她總是安全的。有這東西作保,我就不怕她反悔。”
墨謠有幾分不好意思,訥訥地說:“你去找雲姜,就是為了這個?”
“這是其中一件事,”蕭禎笑笑,“還有一件事,你也很快就會知道。”他拉起墨謠的手,放在唇邊輕問:“現在能不能先答應我,別離開我?”
墨謠把頭埋在他臂彎里:“那要看你以後對我怎麼樣了。”
……
蕭禎說的很快,足足拖到五六個月以後。墨謠身子沉重,一動也不想動,蕭禎抱着她上了牛車,搖搖晃晃地出了都城。
在路上走了五六天,才到達一處城池。守城的人,竟然都是金鷹衛里的熟面孔。
“這跟雲姜有什麼關係?”墨謠精神有些倦怠,懶得動腦筋去想。
“這座孤城本來有一小隊楚兵守衛,可由於道路難走,人員調配和供應軍糧,都很困難,楚國從這座城池上,也得不到實際的好處。”蕭禎耐心給她解釋,“我只不過請雲姜幫忙,在合適的時候宣稱這裏不詳,把原來的那隊士兵撤走,然後再用我的金鷹衛,佔了這座空城。”
“小謠,”他撫摸着墨謠日漸圓潤的腰腹,“這是我給你們的家,不需要費心思量,也不用害怕戰亂。你喜不喜歡?”
墨謠垂下眼帘,輕輕點頭。那副嬌羞樣子,讓蕭禎情難自抑,一面在她臉頰上親吻,一面把手滑進她衣裳內。
“不……不行……”墨謠按住他的手,“現在不行,會傷着孩子。”
蕭禎的聲音已經嘶啞得不像話:“郭淮說這個時候可以了。”
墨謠咬牙切齒地咒罵:“郭淮這個無恥的騙子、江湖郎中。”
“我倒覺得他醫術不錯,很有見地……”蕭禎壞笑着,把親吻範圍擴大,手指靈活地勾去她的外衣。
墨謠輕哼一聲,軟軟地貼在他懷裏。蕭禎從背後摟住她,讓她坐在自己身上,盡量剋制着衝動,動作輕柔緩慢。城樓一角,隱秘卻又危險,隔着一道城垛,遠處就是巡邏的金鷹衛。
“會不會……有人看見?”墨謠緊捏着他的手指,臉上漲得緋紅一片。
蕭禎側着頭吻她幼白的脖頸,細密喘息聲中帶着幾分笑意:“誰敢呢?”
“榛子……榛子……”墨謠顫抖着叫他。蕭禎嘴角彎起,用更綿長的吻回應她,看她的手指勾住自己的手臂,卻因為沒有力氣,直向下滑,心底某處被奇妙地觸動了。蕭禎更緊地摟住她,把她帶上更高的雲端。
……
城池裏的宅院是早就修葺過的,蕭禎抱着墨謠進去,給她看乾淨的房間、乖巧的小婢女,還有毛色潔白的小狐狸。
“啊,小白……”墨謠看見狐狸,歡歡喜喜地叫了一聲,接着想到這已經不是從前那隻,神色又有些黯然。
“這只是新抓到的,”蕭禎溫柔地看着她眼角眉梢流露出欣喜,“不是從前那隻,不過,也可以看做是從前那隻,用另外一種方式陪着你。”墨謠聽出他話里的深意,捧着籠子,默默點頭。
離開的已經永遠離開,可活着的還要繼續活下去。
“你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墨謠看着狐狸,卻在問着身邊的人。
“傻問題,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蕭禎在她鼻子上一勾,“不過還是男孩子好些,如果是女孩子,我一定捨不得說她、也捨不得打她,可怎麼養才好呢?”
墨謠撇撇嘴:“男孩子你就捨得啊,真黑心……”
蕭禎理着她的頭髮說:“如果是男孩子,就叫小黑,女孩子呢,就叫小白,至於大名,以後慢慢再想。反正及笄之前,一定想得出來。”說得兩個人都輕笑起來。
“小謠,”蕭禎抱着她,一直不肯鬆手,“我還要離開一陣,蕭禎這個身份,需要做個了解。我已經安排妥當,在春獵的時候裝作墜崖。這是最後一次,等我這次回來,我們就再也不用管外面的事,要是一切順利,剛好可以在孩子出生前趕回來。”
不知怎麼,墨謠心裏竟有些不安,貼在他胸前柔柔地說:“早點回來,我怕疼,要你陪着我才行。”
“我一定儘早回來。”蕭禎鄭重其事地答應,卻只給出一個模糊的答案,想必這次的事情,的確有些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