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怎麼那麼傻
“瑟瑟……”路旭東喊了我一聲,有些猶豫地伸手扶在我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問我:“你想清楚了嗎?剛才說的要離婚,是認真的嗎?”
他神色忐忑,墨色的雙眸里滿是複雜的情愫,似是隱忍,又彷彿在等待宣判一樣的決然,沒等我開口,緊接着又有些艱難地笑了笑,逃避似地說:“算了,今天太晚了,你先休息,等明!”
他說著就伸手攬着我的肩膀把我往主卧裏帶:“還是回房間睡吧,你有擇床的毛病,換房間會睡不好……你放心,我一會就回公司去了,不會吵你的……”
我詫異地扭頭看着他:“這麼晚還回公司?”
“公司今天又遇到了個大麻煩,我得回去儘快找出應對的辦法。”路旭東看着我,又狀似輕鬆地聳聳肩:“其實也沒什麼,比起銀行追債凍結資金甚至可能要拍賣資產來說,今天的事情其實還不算太糟,我還能應付的!”
可是再不糟的事情,落在今天的啟勝頭上,也算是雪上加霜了吧?!甚至他晚上給我打電話,其實也是因為心裏憋悶想找人說說話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剛剛有些動搖的念頭忽地又變得異常堅定。
我抿了抿唇,“哦”了一聲,又別開臉很平靜地說:“我知道你能處理好的,至於離婚的事,我也已經想清楚了,等你什麼時候方便,我們就去把手續辦了吧!”
路旭東很久都沒有說話,但我卻能感受到他灼人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鎖在我身上,像是要把我身上看出個洞來一樣。
我被他看得渾身彆扭,差一點就要堅持不住,想伸手去抱住他,告訴他說我其實根本不是真心想離婚的,可是我怕,我怕會再發生什麼意外,怕自己用儘力氣最後拼來的只是滿目瘡痍。
如果兩個人的相愛需要付出那麼多沉痛的代價,那就到此為止就好了,反正除了天長地久,該有過的我們都已經共同歷經了!
我咬着下嘴唇,垂在身側的手掌緊握成拳,因為太過用力,指甲都把手心戳得生疼。
疼痛讓人清醒,在聽到路旭東緩緩開口說:“如果你真的想好了,那我尊重你的選擇!”時,我既慶幸自己堅持住了,又有些悲哀地想着,原來再刻骨銘心的糾葛,也是可以這麼雲淡風清的結束的?
路旭東離開前,語氣低沉地留下了一句:“對不起,說過要好好照顧你的餘生,結果不僅沒有做到,還一直在拖累你委屈你……我這兩天就會盡量抽出時間跟你去辦手續,你要是願意,就幫我把這裏的東西收一收,我搬回老宅去。我也沒什麼可以給你的,這套房子是我自己買的,房貸再有半年就還清了,就算……是我給你的補償吧……”
他話一說完就匆匆走了,連稍微一個停頓都沒有,等我後知後覺地追到客廳出去,外面哪裏還有他的身影,大門嚴嚴實實地關着,他甚至還在外面用鑰匙幫我反鎖了門。
那一晚上,我壓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腦海里一會是葉聖音翻身一跳的身影,一會又是路旭東神色複雜的模樣,偶爾還會回想起郭于晴咬牙切齒說“你們毀了我的幸福人生還連承諾過我的彌補都做不到,就休想我會讓你們好過!”的模樣,還有那句陰陽怪氣的:“你可憐他啊?那不如你和旭東哥離婚,讓他娶我呀,我保證就不繼續報復了,我爸也一定會看在我的份上拉啟勝一把,公司也不用倒閉了,旭東哥也不用忙得腳不沾地了,怎麼樣?”
我一會兒安慰自己,說離婚的選擇是對的,至少郭于晴能放過我的家人,至少我不用糾結着往後要如何繼續和路嫚兮相處,至少也許郭于晴知道我和路旭東離婚之後會對他手下留情……
可我一會又糾結地想着這樣真的好嗎?其實比起放棄,我更想像這段日子以來一樣,默默地支持他,就算幫不上他太多忙,也要好好陪在他身邊。
我矛盾重重地捱到天亮,才又猛然想起來自己沒有給陳鼎豐回電話,這個時候,他和姜俊修都回到H市了吧?是不是也已經知道消息了呢?
等着手機充電開機的時間裏,我一直靠着床腳坐在地上,獃獃地看着牆上的婚紗照,想到路旭東的同意離婚,我心裏又是百感交集,他是不是也覺得累了?
給陳鼎豐打的電話他很快就接了,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她怎麼那麼傻?!”
我無言以對,沉默了片刻才特別徒勞地問他:“你都知道了?”
陳鼎豐沒有回答我,只是又重複了一遍:“她怎麼那麼傻?怎麼就不為肚子裏的孩子想想?”
我心裏一抽,眼睛疼得厲害,但到底沒有再哭。
本來還想跟陳鼎豐商量一下葉奶奶的後事的,可是聽他這樣的狀態,還是默默地掛了電話。
簡單的洗漱了一下,我習慣性的準備煮點吃的過去醫院給護工阿姨頂班。煲湯的時候聽到房間裏面正在充電的手機響了起來,還以為是陳鼎豐恢復精神給我回電話了,結果跑進去一看,卻是張瑞然打來的。
我遲疑了一下,才摁了接聽。
張瑞然難得一本正經地朝我來了句:“早上好,吃飯沒?”
“早上好。”我挺意外的:“你怎麼這麼早?”
張瑞然特別坦白地說:“聽說路旭東遇到了點不小的麻煩,所以就來興災樂禍一下,順便關心關心你。”
“……”我有那麼一瞬間,特別想直接掛電話。
張瑞然大概察覺了我這點小衝動,又“哈哈”笑了幾聲,緊接著說:“跟你開個玩笑逗逗你的……你在家嗎?我過去找你,有點事要勞煩你幫個忙。”
我自己都滿頭包了,還有什麼精力幫他忙。
我正準備開口拒絕,就聽到張瑞然又說:“別告訴我你沒空,就是讓你幫忙轉交份合同給路旭東而已,而且我還親自給你把合同送過去!”
末了,他還不忘加上一句:“像我這麼上趕着去給情敵幫忙的,全世界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了吧?!”
“……”我抽了抽嘴角,準確地抓到他話里的重點:“你要幫路旭東?怎麼幫?”
“當然是給他送錢啊,我別的什麼都不會!”張瑞然挺能自黑的,說話的語氣還極其無辜,“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在沒在家呢?”
大少爺一副壕得不能再壕的語氣,倒是說中了路旭東的現在最大的煩惱,啟勝目前最缺的就是錢,據說前兩天銀行才下了最後通牒,再不把那兩億還上,就要申請資產拍賣抵債。
我咬咬嘴唇,回了句:“我在家。”想了想又問:“你是準備借錢給他嗎?”可是他剛才又說什麼合同……
“我準備入股啟勝!”張瑞然也不瞞我,特別直接地說:“其實我還是挺看好啟勝的,雖然這次的危機有點嚴重,不過聽說路旭東辭職回去接手了,他應該能扭轉乾坤吧?”
聽他這麼一說,我都想懷疑張瑞然喜歡的不是路旭東的前女友,而是路旭東本人了!雖然我不否認路旭東是很能幹,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些日子來他不知道承受了多少壓力,才能不讓啟勝分崩離析,或者有人入股,有新的資金進來,可以稍解啟勝目前的燃眉之急?我不太懂這些東西,路旭東也不曾跟我講過,我一時又有些遲疑。
我猶豫了一下,才問張瑞然:“你為什麼不直接去找他談?”繞個彎找我,不是更麻煩嗎?
“你怕我害你還是怕我害他?”張瑞然笑了笑:“我給他打過電話,不過他一聽出來是我就直接掛了,然後我就打不通電話了。”
所以他是進黑名單了是嗎?我默默地同情了一下張瑞然,本來想說“你不會發信息嗎?發了信息再打電話或者就不會這樣了。”不過想了想,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難怪他剛才會自嘲說自己上趕着給情敵幫忙,還真是……
我小心翼翼地詢問他:“可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幫他啊?”情敵不應該都是互掐的嗎?況且他們之前每次見面氣氛都劍拔弩張的,難道這種時候張瑞然不應該落井下石嗎?像剛才那樣興災樂禍才比較符合他的氣質吧?!
“也不算是幫他,我幫的是我自己!”張瑞然說了句挺深沉的話。
說實話,我還真是有點不習慣突然感性起來的張瑞然。好在他很快就恢復了弔兒郎當的語氣:“你就當我錢多沒地方扔行了吧!好了,我不跟你說了,一會到了樓下再給你打電話!”
他很利落就收了線,我卻拿着手機悵然不已,連張瑞然都能在這個時候對路旭東施以援手,我卻懦弱地想用分開來結束這一蕭,並且是在不確定郭于晴會因此收手的情況下,我是不是太衝動了?
張瑞然到樓下的時候,我用高壓鍋燉的排骨湯正好好了,我正打算把湯打到保溫壺裏,就聽到被我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我跑去接通,還沒說話就聽到他極快速地說了聲:“下來吧!”隨即就切了電話。
我只好脫了圍裙,抓起鑰匙就往外跑。
張瑞然的車就停在我們單元門口,他就坐在駕駛座上,車窗開得大大的,車子沒有熄火,左手拿着個文件袋,就那麼搭在車窗外面。
我從單元門裏小跑着過去,才在他車子旁邊站定,他就把手裏的文件袋朝我扔了過來:“你讓他先好好看看,具體條件還可以再談!”
“哦,好!”我接過文件袋,並沒有多厚的幾張紙,拿在手裏卻沉甸甸的。
正遲疑着要不要跟張瑞然客套幾句,請他上去喝杯茶什麼的,他就又朝我擺了擺手:“那就看你的了,我還有事,就不跟你多說了,記得改天請我吃飯!”
他說完話就升起車窗,車子也緩緩往前駛了出去。
我沒料到他原來還忙着別的事,印象中一直覺得他就是個無所事事閑得令人髮指的公子哥兒,現在瞅瞅,又覺得他好像也沒我想像中那麼一無是處,對他的好感度相對的又往上升了一些。
低頭看了看文件袋上隱約透出來的入股協議書幾個大字,我舒了口氣,正準備轉身回去,頭一抬卻看到才剛開出去一點的車子又倒了回來。
我疑惑地停下腳步,俯身朝車子裏的張瑞然投去不解的眼神。
他從車子裏探出頭來:“對了,昨天爆出來的那個事,路旭東想好應對方案沒有?”
昨天?昨晚路旭東好像是有說啟勝又遇到了什麼大麻煩,不過我當時整個人都是混亂的,也沒有多問,我一頭霧水的看着張瑞然:“是什麼事?為什麼連你都知道?”
張瑞然略眯了眯眼:“那麼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他大概看我確實一臉什麼都不知道的神情,又訕訕地縮回頭,扔給我一句:“自己回家看新聞去!”然後再次揚長而去。
我也沒空計較他這種勾起人胃口又不說清楚的惡劣行徑了,抱着文件袋就往回跑,一進屋就趕緊去桌上拿手機百度本地新聞,果然很快就看到一條名為《品牌包包陷致癌門,多家企業均牽涉其中》的報道,裏面寫了箱包材質致癌,涉及本市幾家企業,首先就有最近陷入貸款門的啟勝集團旗下的貝斯特拉。
我整個人頓時就懵了,昨晚路旭東說只是遇到大麻煩,又說不算太糟,我根本沒有想過會是這麼嚴重的事,這樣的事情,放在以前也許只是個大危機,可放在今日的啟勝頭上,根本就相當於滅頂之災吧?!
我忍着心裏的翻騰又看了幾個相關報道,有的說什麼致癌物的確是存在的,但質檢機構已經查證全都是面料的問題,而這批高檔面料,是由國外廠商提供的。有的又寫着國內消費者對此群情激奮,短短一天,本市幾大品牌的箱包專賣店及專櫃都遭遇了消費者的大規模退貨,甚至有人還宣稱要提起訴訟……
看完那些報道,我更懵了,一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一直安慰着自己要冷靜一點冷靜一點,好一會兒才讓自己沒那麼顫抖。
我盡量鎮定地把湯裝好,又把張瑞然給我的文件袋裝到包里,先打車去了醫院,到了婆婆病房,才知道路旭東昨晚又臨時找了個護工過來,和原來的護工阿姨輪流照顧婆婆。
所以路旭東是真的要“尊重我的選擇”和我離婚?想到他臨走着前說的那句話,我突然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容易就答應和我離婚了,他是怕拖累我吧?!
交待護工阿姨照顧好婆婆之後,我又急匆匆都打車往啟勝公司去。一路上我都在想着,我要告訴路旭東,昨晚的話都是我一時衝動,我只是被葉聖音的自殺刺激到了,我並不不是真的想離婚!
我會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想到公公葬禮之後他說的那句“如果沒有你”,我就恨不能立刻回到昨晚,狠狠把那個失去理智的自己打醒!
我到啟勝公司的時候,總經辦的助理小姐告訴我,路旭東正和劉秘書在總經理辦公室里談話,讓我在外面稍等一會,說是會客室那邊也有位客人等着要找路旭東,而且還蠻急的,還說上午還有個會議要開,中午還要去見XX銀行的信貸部職員……
我只知道路旭東忙,但因為之前要照顧婆婆,加上又不懂公司的事,所以根本就不知道他原來時間安排得這麼緊,正想着要不要把文件給助理小姐,讓她見縫插針地交給路旭東,忽地聽到總經辦里傳出一聲什麼東西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的聲音。
不知道是路旭東心情不好,還是他跟劉秘書起了爭執,他聲音有點大,激烈的字句隱隱從裏面傳了出來:“……我真的不明白你們為什麼都一力反對?保持沉默真的就能避免槍打出頭鳥嗎?我看未必!相把,如果我們先向公眾道歉,其他公司不照做的話,就會成為輿論抨擊的焦點,面臨數倍於現在的壓力,成為眾矢之的;而即使他們跟着道歉了,在消費者心中,第一個站出來道歉的才是真心誠意的,後面的都只是在模仿,是被迫無奈之舉,信譽一樣也會大打折扣,大家都蒙受相同經濟損失,換回的聲譽卻不同,而且我們還可以借這次事件,有效地打擊競爭對手,這到底有什麼不好呢?”
聽進來,像是在討論關於“致癌門”的事。
不知道劉秘書又說了什麼,路旭東的聲音又緩了下去,我支着耳朵努力認真想再聽聽動靜,卻發現總經辦的門突然打開,路旭東滿臉沉鬱地走了出來,劉秘書緊隨其後。
路旭東看到我的時候怔了一下,緊蹙的眉心微微不檢驗,卻在看到我手裏的文件袋時又緊緊擰了起來。
他回頭對劉秘書低聲說了句什麼,劉秘書點點頭轉身走了,他這才大步流星地朝我走來,嘴角還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咋一看,還真像我剛認識他的時候。
“你是……”路旭東在我面前站定,掃了一眼我手裏的東西,眼神略黯,臉上的神情卻很溫和有禮:“拿離婚協議書來的?”
我沒料到他會把我手裏的合同當成了離婚協議書,一時有些無語,飛快地搖了搖頭,解釋道:“是份合同,我有事想跟你說……”怕他推託,又特彆強調道:“很重要的事!”
路旭東眼底的黯然略淡了些,朝我很勉強地笑了笑,說:“我還有個客人要先見一見,要不你到辦公室里等我?”
我點了點頭,在他準備轉身去會客室時又猛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路旭東詫異地回頭看着我,眼睛裏習慣性的流露出少許寵溺:“……怎麼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顧不上可能會被旁邊助理辦公室里的人看到,往前邁了一步靠近路旭東,極認真地看着他說:“我不要離婚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話剛落音,我鼻子一酸,眼圈也跟着紅了。
路旭東臉上閃過一抹錯愕,很快又恢復如常地問我:“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他問的是不是“致癌門”的事,所以我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無比堅定地說:“反正不管怎麼樣,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路旭東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會,伸手拭了拭我眼角的淚,然後拍拍我的肩膀,說:“先去辦公室等着我。”說完他就轉身去了會客室。
我獃獃地看着他的背影,壓根不明白他剛才那是什麼意思,代表他知道了也同意了嗎?怎麼跟我想像中的反應完全不一樣?他會不會已經鐵了心地想離婚了呢?
我抱着張瑞然給我的文件袋,先是一陣後悔不矣,緊接着又是背脊發涼,萬一路旭東怕公司倒閉會連累到我,堅持要離婚呢?我該拿他怎麼辦?
我在原地傻了一會,直到助理小姐出來的時候看到我還愣在原地,喊了我一聲,我才如夢方醒,朝她笑了笑,然後快步朝會客室走去。
原本我是想從這一刻起寸步不離跟在路旭東旁邊的,反正如果他非要跟我離婚,那我就跟他耍賴到底。
結果我走到會客室門外的時候,卻從門上的小玻璃窗里看到裏面正在和路旭東談話的那個人,好像有點面熟。
也是這一望,裏面的人也發現了我,我正絞盡腦汁想着是在哪裏見過那個人,路旭東已經開門走了出來。
他皺着眉頭看着我,問:“不是讓你在辦公室等我?”
我咬了咬嘴唇,看着他比從前要削瘦的下巴,囁嚅着說:“我想在這邊等……”
路旭東默然地看了我半晌,最後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那你進來坐着等吧!”
我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嚇了一跳,正想問他不會打擾你們談事情嗎,他已經轉身回會客室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