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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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笑蜀和李滬生幾乎同時衝進了萊茵廳,他們身後跟着的,是各自在七十六號的心腹,他們的面前一片狼藉,內野豐身中兩槍,背靠着沙發,身子已經僵硬了。高竹村頭朝門仰面躺倒,致命的一槍打在頭部,而石川健一滿身血污地站立在廳中央,他的腳下,是彎腰蜷縮的盧一珊。
醫生們也搶了進來,盡職盡責的他們把特工們都攔在了身後。
余笑蜀放慢了腳步,好像生怕驚擾了熟睡的她。
他的身子好像和這棟建築融為了一體,再也不能移動一分一毫。迎面是石川健一疲憊而複雜的目光,在余笑蜀看來,此刻的一切,都空洞而無意義,這小小的房間,向著四面八方無限延展,人們都在一片白亮中變成了穿梭來往的影子。
他看到醫生在搖頭,搖頭,不斷地搖頭,許仕明的聲音、李滬生的聲音,很快,還有李再興的聲音、史秉南的聲音、梁欣怡的聲音、丁默邨的聲音……所有這些聲音都交織摻雜在一起,好像在進行一場盛大華麗而毫無意義的歌唱。
他知道,世界上對他最重要的那個人,死了。
她被抬起來,蓋上白色的布匹,她晃動的右手的無名指上,帶着那枚心形的紅寶石戒指。在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一縷日光不知道怎麼從重重疊疊的人的縫隙中透來,射到那顆小小的石頭上,發出了一點晶亮的微光。
他走到門邊,伸手摸出了一根煙,抖着手,卻怎麼也找不到火柴,他就那樣叼着一根煙,沉默着。
李滬生的內心崩塌了,短短的一會兒功夫,內野豐和高竹村竟然一起死了!?
和預料的一樣,余笑蜀果然放不下盧一珊,他是來了,但是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是帶着許仕明和一票打手浩浩蕩蕩地開來樂鄉飯店的。余笑蜀這頭獅子已經張開了利齒,他手下的這些特務清場一樣,到了地頭,馬上翻出了李滬生的人,毫無懸念地,在萊茵廳外,雙方都拔了槍。
正是因為互不相讓的對峙,雙方誰也沒能第一時間趕到事發現場。
萊茵廳的四人中,上海日軍憲兵司令部特高課少佐內野豐身中兩槍,當場死亡;外務省谷恆公館特務高竹村,被打穿勁動脈,當場死亡;上東銀行法律顧問盧一珊,腹部中槍,在緊急搶救中死亡;谷恆公館情報人員石川健一,毫髮無傷。
一片血腥,十分混亂。
內野豐身上的兩槍,一槍來自樂鄉飯店對面,是大綸綢緞公司內的遠距離狙擊步槍,這個人日本軍人的生命力極為頑強,被擊倒后,自己爬起、背靠沙發,然後又被射了一槍。這一槍的威力不大,來自盧一珊隨身的勃朗寧微型小手槍,致命的一槍,還是第一槍。
奇怪的是,內野豐在中槍後轉瞬即逝的最後機會中,卻沒有槍擊共產黨員盧一珊,而是打死了重要證人高竹村,而差不多同時,高竹村則開槍擊中了盧一珊。
除了內野豐遭到的冷槍,三個人這三槍,打出了一團混亂的關係和一個天大的謎團,李滬生反覆勘驗了現場,實在不明白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余笑蜀則和進門前急吼吼的衝動狀態完全不同,表現得冷漠而奇怪,好像這個房間裏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那他究竟為什麼來這裏,是收到消息趕來拯救盧一珊?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那個王八蛋高竹村是不是又騙了自己?!
高竹村、內野豐和盧一珊,這三個人的死亡,讓這一次**案的所有線索,全部中斷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好像這一次事件是一個神秘的轉折,自己和家族在上海灘的一次命運轉折。
他的預感是準確的,如果他能看到石川健一提交給外務省和梅機關的報告的話,就會更深刻地理解這突如其來的直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