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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城比出城還要困難得多,光華門、水西門,一座又一座南京城門失守的消息伴着潰敗的部隊潮水一樣湧來,不僅士兵在盲目奔逃,就連軍官也撕掉軍服,扔掉武器,無頭蒼蠅一般亂竄。
余笑蜀和黃武寧逆着這股人潮艱難行進,仗着熟悉地形,好不容易在凌晨時分,從興中門穿過驢子巷回到了城內,海軍部大樓已是人去樓空、首都飯店大門緊閉,中山北路上滿坑滿谷的人群,過了最高法院,就開始稀稀落落起來,等到了外交部附近,大街上已是一片悄然,半個人影也無。
兩個人小心地繞開燃燒的車輛和路上丟棄的輜重軍火,過了警察廳就進中山路了,離大石橋的模範監獄就不遠了。
“隊長,你看!”
黃武寧的腳步慢了下來,余笑蜀也看到了,空中的黑煙一股一股升起,像一條條廊柱,光華門方向熊熊燃燒的火光照亮了半個南京城。
伴隨着呼喝聲,摩托發動機的聲音和槍聲緊一陣慢一陣,隱隱約約。
余笑蜀咽了一口唾沫,“開始巷戰了,小心些,日軍隨時可能出現。”
“你們怎麼還在城裏!快跟我來!”
鼓樓醫院附近,竄出一個警察,焦急地招呼他們。
“你做什麼去?”
“日本人正在掃蕩南城,馬上就會到這邊來,金陵大學裏的外國人沒走,他們設立的保護區興許管用,你們還在街上晃,死定了!”
“我們還有任務!請問……”
黃武寧話還沒說完,那警察一跺腳,“算了!算了!”自己先跑了起來,一眨眼就不見了。
余笑蜀和黃武寧知道事態緊急,也飛奔起來。
模範監獄的大門緊鎖,去收發室敲門,也沒有人應,兩個人不敢喊,繞道側面後勤處的小門進了監獄。兩個人爬上哨塔,看到遠處兩輛吉普車徑直朝自己的方向開過來。
“余隊,門都鎖了,這裏應該沒人了,我們走吧!”
“咱們摸一遍,確實沒有,再撤退!”
“來不及了,這麼多房間,日本人馬上就到!”
“跟我來!”
余笑蜀轉身向下,一路跑到特務處的禁閉處,拿了鑰匙,抄起一把扳手開始敲每間囚室的水管,每根水管都是沉寂的。
最後一間了,余笑蜀長長呼了一口氣,也許黃武寧說得沒錯,人都走了,自己也該撤了。
然而回應就在他最想不到的時刻出現了。
“樓上,快!”
已經可以清晰地聽見日本軍車的發動機聲響了,余笑蜀和黃武寧咬牙狂奔,六樓,出現在這唯一一間還鎖着的囚室門口時,兩個人的腸子都快跑斷了。
囚室里正是梁利群,背對着自己的人轉過來,是特務處機關的同事周竟成。
“余笑蜀!”梁利群一拍大腿,“怎麼是你!”
余笑蜀喘着粗氣,說不出話,黃武寧則一把抓住鐵索,猛地一扯,金屬撞擊鐵欄,嘩啦作響。
“不要命了!有鑰匙,晃什麼晃!”周竟成飛快地竄到門前,握住鎖頭,目光落在黃武寧手中的鑰匙串上。
“噓、噓,低聲、日本人就在樓下,在搞路障。”
梁利群一隻眼睛小心翼翼向外瞥,看見兩個日本兵拿起車上的鐵釺,在那裏撬來撬去。另外幾個日本兵似乎聽到了剛才的響動,端起槍,尋找樓上的射擊死角,小心翼翼向著大樓摸來。
“他媽的,有問題,他們怎麼直接沖我們這個樓來了!”梁利群大為驚慌。
“怎麼回事,還沒找到嗎?”
黃武寧搖搖頭,鬆開手,退後一步,道,“沒錯了,這把不是制式的鎖頭,沒有這一間的鑰匙。”
“什麼?!”
梁利群和周竟成一起問出來,都是一愣。
“媽的,狗娘養的!肯定是錢新民給換了鎖!”
梁利群忽然想起,大概十來天前,錢新民借口安全排查,在他們兩個在院子裏放風扯淡的時候,帶着一個鎖匠匆匆上樓,肯定就是他搞得鬼。
“這些天每天都是他親自來監督放風,一定是這個王八蛋做手腳。”
“還用說嗎?整棟樓都沒人了,就你們兩個被鎖着!沒辦法了!”
余笑蜀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汗水,後退一步,掏出槍來。
“都讓開!”
“別,有鐵絲沒有,我可以開鎖。”周竟成拍着鎖。
黃武寧馬上卸下鑰匙,試圖把鑰匙圈捋直。
“來不及了,”余笑蜀把槍對準鎖孔,“都讓開!”
“日本兵還有多遠?”
周竟成看着梁利群。
“完了完了!車倒回去了,他們準備用**把路樁炸掉。”
“炸路樁?”余笑蜀的眼睛一亮,“你盯住他們,放**之後五個數,對我做手勢。”
“什麼時候?什麼手勢!”
哪兒有時間慢慢解釋,這一瞬就決定生死!
余笑蜀滿頭大汗地瞪着梁利群,直到看到梁利群的手往下一按。
他扣動了扳機。
轟地一聲,**爆破,塵土飛揚,這巨大的聲響掩蓋了余笑蜀的槍聲,囚室的們終於開了。
“快走,出去再說。”
余笑蜀摸出一把槍,遞給梁利群,梁利群一秒鐘都沒耽擱,順手塞給了周竟成。
余笑蜀和周竟成對望了一眼。
黃武寧已經狸貓一般跑了起來,三個人迅速跟上。
日軍的吉普車駛進了院子,一個日軍小隊飛奔上樓,直奔梁利群和周竟成的囚室。
屋子是空的,空氣中還瀰漫著**味。
內野豐用手摸了摸被損壞的鎖孔,還留着金屬高速撞擊下產生的灼熱。
他陰沉着臉,目標跑了。
“混蛋!有人來救他們!”
他向前幾步,從囚室的窗口,剛好可以看到大門口的情況,如果當時他當機立斷,立即帶人衝上來,一定會截住梁利群。
極目瞭望,如今南京城內一片混亂,煙塵、火光,人群,陸軍正在分區清除局部抵抗的殘敵,幾十萬難民擁擠在所謂的“國際安全區”中、外國人試圖以外交手段對陸軍施加壓力,而沒能及時逃脫的十數萬敵軍已經脫去軍裝、混入嘈雜驚惶的市民之中。
他心中恨恨,錢新民至今不知去向,特高課苦心經營的抓捕行動,就在幾分鐘之前。徹底失敗了。
人海茫茫,亂流湍急、竹內行男要他找的人,有可能永遠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