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離殤 第十五章 死地
卷九離殤第十五章死地
人皇一聲嘆息,滿樹繁華剎那凋零。
火紅豐碩的花朵從枝頭整個跌落。輕柔的花萼在風中打着旋兒,緩緩下墜。不知從哪裏傳來金鱗鮫人的歌聲,這些纖細多情的民族,但凡是美麗動人的事物,總能讓他們不由自主的為之歌唱。來自大海深處那一陣陣婉轉憂傷的歌聲,乘着從天穹之中紛揚而下的飛花一同飄揚於天地之間,淡漠的,憂傷着。卻也壯麗的,溫柔着。
火紅艷麗的花朵也同樣落在敖摩肩頭上,他正要伸手拍去,已有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從旁伸過來,將那花朵從他肩頭摘去。
太子將紅花托在掌心,悵然抬頭相望。天穹之中,那曾經被他引以為世間第一對手之人的身影,正在慢慢變淡消失。然而那即將元神消散的人,他的臉,卻是笑着的。
子契在笑,他笑得溫和而滿足,又帶着微微的狡黠。他的神情彷彿是從死灰中復生過來,充滿了勃勃的生機。與此相反,他的元神卻正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在迅速的潰散。眾人眼睜睜看着那巨大的身影從腳下開始一點點融解,消散在花雨,歌聲和風裏。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彈,所有人都以敬畏的眼神目送着,目送着一位神靈從容的走向死亡。
突如其來的,那火焰的神靈從雲端里俯下身,將他半透明的面容懸停在了敖摩頭頂。敖摩楞了一下,揚起頭與子契對視。在那張放大了數倍的俊逸面容上,優美的唇形正一開一合,似乎是在訴說著什麼,然而卻沒人能從他嘴裏聽到任何聲音。
子契似乎也發覺了,他停下述說的動作,眼中浮現出片刻的困擾,然而一瞬間,卻又笑了。雖則此刻元神的崩潰越過了半身,那巨大的人型,自胸部以下起,已經全化為無。
子契揚起頭,像四周的虛空溫柔的看了一眼。那是他曾經活過,笑過,愛過,保護過的人世間。如今他就要永遠告別的世界。在消逝前,他最後所做的,只是向地面上那個魯莽的龍王之子伸出一指,讓指尖在那紅髮青年的額間輕輕一點。
這是我送你的最後的禮物。感謝你,敖摩。
雖則文命是無辜的,我們最初的計劃里,壓根不包括,我的死亡。
選擇滅亡之路的人,是我自己。
但若不是你那咄咄逼人的一問,在消逝之前,我也聽不到他的答案……
最後,告訴你一個秘密,禺疆,不過是一個影子而已……
耀目的金光之中,微笑着的火炎之神從點向敖摩的指尖轟然散去,瞬間化為虛無。而從神靈消失之處,一道金印自敖摩額間緩緩浮現。
金光散去過後,一柄斧頭躺在敖摩腳下。黝黑而不起眼的樣子,令人無法相信方才那巨大的神跡,卻都是通過這柄平平無奇的斧頭施展出來的。
敖摩晃了一晃,彎下腰去,似乎想要將斧頭拾起,緊跟着,整個人突然咕咚一聲向前栽倒。太子正在他身旁,此時眼疾手快,一把攙住他下墜的身形。
“小摩”敖潤看在眼底,心頭一急,不顧自己身上傷勢,便要掙起身來。
“他怎樣?”敖廣不動聲色的按住想要起身的二弟。轉頭問向太子。太子伸手輕輕在敖摩的頸旁一搭。飛快答道:“脈象平穩,無妨。”
敖潤鬆了一口氣,正想開口繼續追問,一陣鼾聲突然從太子臂中響起。太子面色一黑,順手將懷中敖摩的臉孔掰過來,卻見敖摩大張着嘴呼呼大睡,一絲晶瑩的口水正順着嘴角流下來。
“……原來……只是睡著了……”
跳動的青筋,頓時凸現在太子白皙的額角上。
其實敖摩並不是睡著了。就在子契的指尖碰觸到他額頭的瞬間,無數的訊息順着那指尖流了過來。冥冥之中,敖摩彷彿聽見許多聲音同時在耳邊紛紛攘攘的述說。頃刻之間,卻又都重歸於寂靜。而他是熟悉這場景的,沒錯,這是盤古斧的記憶。盤古斧正像以往對他做過的那樣,將關於子契的回憶碎片。一片片展示在他眼前。在這些回憶碎片之間,他只能乖乖做一個徹底的旁觀者。去窺看那些早已沒人知道了的真相。
文命,你要和你爹一樣治水?
少年嘴裏叼着草葉兒,雙手枕在腦後,半靠半睡在樹冠上,笑嘻嘻的看着樹下的濃眉大眼一本正經的同伴。
好啊,我幫你。你要怎麼謝我?不如這樣,你先叫個子契哥哥讓我聽聽。
樹下那人啐了一口,不由分說挽起袖子抱住樹榦就開搖。樹冠上的少年頓時大驚失色。
行行,別搖了,混蛋,開個玩笑都不行,幫就幫。
看他停手,少年趕緊從樹梢蹦下來,遠遠朝同伴做個鬼臉:“笨狗熊,就因為只會蠻力,神斧才選我不選你。虧舜帝大人還那樣看重你,口口聲聲要將帝位禪讓於你。”
“那有什麼關係,”被稱為笨狗熊的少年不以為意,反道咧嘴笑起來。潔白的牙齒閃閃發亮:“小狐狸,反正你總得幫我。是你的,不就是我的。”
畫面一轉,篝火旁,青年一臉憂鬱的看着正在專心畫河道圖的朋友。
文命,昨夜有人來找我,他說他是天上的星宿,我則是他們的同伴,我來到下界的目地就是為了回收神器至天庭。如今神器到手,他們……就要接我回去了。
“哦?”
朋友頭也不抬,繼續專心的畫他的河道規劃圖。
青年眉峰一動:你就不擔心我帶着神斧跑路?不管你的治水大業了?
朋友這才終於抬起頭,漫不經心的掃了他一眼:“你不是還在這兒嗎?”
青年氣結,指着朋友你你你了半天,卻只能摔摔袖子了事。
半晌,朋友才又想起似地抬頭問道:“說起來,那神使後來到哪兒去了?我也想見見。”
那可辦不到,那傢伙被我打暈,隨便切了個時空縫隙丟進去了。估計幾千年之內你都見不到他了吧。
“……”
一片片,一幕幕,似乎全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卻全是子契心中,最難以忘卻的記憶片段。那個滿腦子古靈精怪念頭的青年,和他那天塌下來波瀾不驚的朋友。兩人就這樣吵吵鬧鬧着一同治水,一同除魔,一同建立部族王國。一同領軍打仗。一路走來,不知攜手共度了多少艱險。
他為人中之王,君臨天下,他則為人中之相,滿腹籌謀。當禺疆首先吹響了對人類的最後決戰號角,將千里良田化為澤國之際。這對自小一塊長大的君相,終於一同披上戰甲,帶領重兵,踏上了平定禺疆的最後征途。
然而日子還是沒有什麼變化,直到有一天,他這樣問他:
文命,以神斧之能,可窺過去未來,你想不想看看,未來會是什麼樣?
黑髮的君王抬起頭來,像往常一樣漫不經心的看着他紅髮的友人,慢吞吞的回答:
“不想。沒什麼好看的。什麼都知道了,往後的生活豈不是得全循着走。。反正該發生的事情自然會發生,以其為不確定的東西傷腦筋,倒不如好好把握當下。高高興興過日子有什麼不好至於未來不未來的。那種東西不看也罷。”
然而這一次,他那紅髮的友人卻異樣的堅決了起來:不行非看不可,我早已查過,禺疆其人,全無破綻。若不先看過未來,怎能得知消滅他的方法。
黑髮君王想了半天,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好吧,那就看吧。
紅髮青年得意的笑了,他當即便在朋友面前驅動了神斧,卻不知,在那裏等着他們去窺看的,是他永遠不願意接受的
——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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