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七月蛇攔路 八月蛇上樹
溫裕加快趕路速度后,很快就穿越了后三山,來到距離鎮子十里地外的亂墳冢。他收起那張燃到一半的珍貴破障符籙,有些肉疼,這一趟走下來,身上揣的高品佚破障符用了四成出頭,這還是他抵達玉衡山後趕路的結果,若是依舊如先前那般不急不緩的趕路,估摸着得有六七成的符籙保不住。
這趟虧了。
等回到觀內,自家老頭若是不多拿出幾道淬雷來作為補償,他溫裕就一手雷法崩碎了觀堂內的描銀塑像!
若不是按照規定,收租人不準踏足鎮子半步,溫裕早已拋下身後眾人前往一枕觀去找那孫老頭麻煩去了。
你他娘的打個瞌睡,老子這掏的都是錢,你不賠誰賠?若是牙齒縫裏敢蹦出半個不字,這就不是雷法能解決的事了,一道淬雷不能再少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規矩使然,溫裕就是單純的忌憚那老掌柜,在他溫裕眼裏,一個鬼蜮的規矩算個屁,更何況自己精通雷法。能讓他服氣的方法只有一個,而且還很簡單粗暴,打服就行。
溫裕第一次來鎮子收租時,就跟老掌柜叫起了板,仗着有一手純粹的雷法傍身,溫裕就沒正眼看過那老掌柜,在”租金“方面跟老掌柜討價還價,結果被那老掌柜施展雷法收拾的服服帖帖,就差沒跪下求着老掌柜讓自己改門換徑了。
在雷法操控方面,他溫裕這輩子就服過兩個人,一是自家老頭子,二就是那位讓溫裕都倍感驚艷的老掌柜,就連那個讓他屢戰屢敗,屢敗又屢戰的師兄他溫裕都不給一個正眼。
那老掌柜當時施展雷法時,一臉的笑眯眯,看待他溫裕就跟看待稚童似的。可那一手雷動九天的術法,真的讓溫裕感到一陣由衷的心悸,別看老掌柜當時笑眯眯的,可那滾動的百里天雷內,真的是藏着憤怒和殺伐氣息的。
現在溫裕想起那百里天雷倒不至於那麼恐懼了,因為在自己的印象里,怎麼也刻摩不出那股子憤怒和殺伐氣息,現在想來,百里滾雷,就跟夏季雷雨時節的滾天雷差不多,僅僅只是些少許的壓抑和轟鳴作響的氣勢。
溫裕後來也琢磨出些味兒來,那道雷法的精妙之處就在那股子不可抗拒的憤怒和殺伐氣息,跟鋪卷的範圍大小沒啥關係,即便只是掌心雷,估計自己也能被嚇得不輕。
真沒想到那其貌不揚的老掌柜居然還有這麼驚艷一手,竟然能將個人情緒融入雷法中,估計他只要真的一怒,根本不用施展任何術法,那些天雷就會自己乖乖的出來。
神人一怒,天雷隨出,估摸着就是這種手筆了。
自從見識了老掌柜那一手雷法后,溫裕現在連自家老頭都瞧不上眼了。自家老頭的本事不算差了,再怎麼說每年都能收集數百道連他都眼熱的淬雷,可溫裕覺得,在那老掌柜面前,自家老頭真的就是中看不中用了,估計連中看這個評價都有待商榷。
幾人來到亂墳冢旁的破敗土地廟,破廟內灰塵密佈,蛛網四結,秋蟲之音窸窣起伏。
在小說集中,這種荒郊野外、亂冢之旁的破廟內多有狐媚安家作窩,不過在這裏倒不用太擔心這個,整座山脈連個妖獸都沒有,更別提狐媚了。就算真有,這群人會怕狐媚?
不過此時溫裕真想這破廟裏出現一隻狐媚娃子,不是溫裕想着什麼齷齪風流事,而是溫裕這一路走來心裏憋屈的很,此時若是出現一隻狐媚娃子,他非得施展一手大力捉小蟲的本事,天雷盡出就算了,在這裏,溫裕真不敢太囂張,可一些看似聲勢駭人的雷法,還是可以小露一手的,對付錢祿這種人,就得來點敲山震虎的手段,不挫挫他的銳氣,牛鼻子都能翻到天上去,讓人誤以為他打個噴嚏就是道威力無以倫比的天雷呢!
錢祿走進破敗廟裏后,心氣兒更傲了,口上稱着溫仙師,可是卻不停的提起這個破廟的淵源,說什麼這座破廟前身可是大名鼎鼎的前朝城隍閣,後來那城隍被搗碎金身塑,才建造起了破廟。以往那座城隍守着一個國都,現在這個破廟守着一座亂墳冢。
說到這裏還好,溫裕還能忍,可是錢祿越說越來勁,又說什麼現在這塊亡國舊都就歸他們宗門管,這座土地廟雖然殘破,但也是宗門的轄地,笑着說溫仙師別介意,招待不周就多擔待點,畢竟溫仙師的家門離這有老遠一段路呢。
錢祿的言外之意,在這片天地,就算是座破廟,都比他溫裕所在的道觀強。
溫裕聽着這含沙射影的話,只是冷笑連連,這些話不咸不淡的,聽着不會讓人疼,心裏卻難免會痒痒的,而且錢祿這次也長了個心眼,不再像之前那般挑明了說,所以溫裕也不好再發脾氣,雙方真要硬懟起來,他溫裕只能圖一時之快,事後遭殃的還是自家道觀。
自家道觀與這群人身後勢力的差距,溫裕不認也得認。不然這一路走的也不可能這麼憋屈。
這時,破廟內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沙沙聲響,細微的沙沙聲像是鱗片刮割地面的聲音。
溫裕來了興緻,嘿,這小東西出現的真是時候,剛好沒法子敲山震虎,這群小東西就竄了出來,估計這群小東西也是聽煩錢祿的聒噪,實在受不了這道人的話才竄了出來。
真他娘的是一個鬼憎神厭的玩意!
一條紅斑禿尾蛇順着牆角爬了出來,溫裕定睛一看,竟然是條屋龍。在這人氣稀薄的破廟裏,居然會出現這種代表着祥瑞的蛇種。
所謂屋龍,就是菜花蛇的一個種屬,菜花蛇又有一個雅稱,叫王錦蛇。屋龍屬於家蛇的範疇,一般無毒,攻擊性不強,顯著特徵是紅斑紋,禿棱尾,喜好在市井中有靈氣的人家遊盪或作窩,這種蛇是一種祥瑞的象徵,最喜盤踞在人丁興旺,家庭和睦的人家中,屋龍一旦自主離開,便是表示這戶人家開始由盛轉衰,靈氣漸薄,人丁凋敝。
因為屋龍象徵著祥瑞,所以這種蛇一旦被發現,都會被善待,極少有人願意打死這種蛇,一般都是將屋龍請出屋子即可。傳言打死這種祥瑞蛇,家中會遭遇劫難,不是家破,就是人亡。
錢祿突然見到從牆角爬出一條屋龍,心頭當下咯噔一聲,為什麼在破廟裏會出現屋龍?而且看這條屋龍的體型,應該是有些年頭了,說不定已有通靈之勢。
既然已經通靈,那就不應該盤踞在亂墳冢才對,這種蛇的天性就是喜好丁興之族,怎麼會在這裏盤踞?
難道說,紅燭鎮出現了人氣?
溫裕可不管這些神叨事,一手掌心雷浮現而出,掌心燦然如電,雷音低沉,溫裕隨手一甩,那條丈許長的紅斑禿尾蛇便如遭雷擊,好在溫裕沒有下殺手,那條屋龍陡然從佈滿灰塵的地面上彈跳了起來,整個身子懸空翻騰,宛如被控蛇人操控了一樣,在破廟內跳起了“舞蹈”,不過這舞蹈並不賞心悅目,扭曲的蛇身給人一種極其慘烈的感覺,想必應該在承受着劇烈的痛楚。
屋龍狂舞了片刻,縈繞蛇身的電光便消弭了下去,那條屋龍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快速逃逸。
錢祿目瞪口呆,是這條屋龍已有成精之勢,還是那姓溫的操控雷法的手段太過於精妙卓絕?
屋龍非但沒有被雷電打死,甚至連麻痹的跡象都沒有,竟還能拖着身子逃竄?
錢祿不着痕迹的看了看溫裕,溫裕的臉龐很平靜。
其實溫裕心頭也有些犯嘀咕,就算這條屋龍已經成精,也不可能安然無恙才對,自己只是沒有下殺手,可不代表着這小露一手的雷法沒有任何殺傷力,不然這條屋龍也不會狂舞起來。
錢祿回過神來,咽了口唾沫,氣焰也跟着低沉下去,這一手精微的雷法着實讓他有些震驚。
溫裕轉過頭來,眼神犀利的盯着氣焰低落的錢祿,眼中似乎涌動着一種威脅,彷彿那條屋龍的遭遇就是他的前車之鑒。
錢祿尷尬笑笑,說道:“溫仙師這一手操雷術真是精妙絕倫,那條屋龍遇到溫仙師也是一場造化,他日屋龍臨劫蛻變之時,今日遭遇會是一場不小的幫助。貧道真沒想到溫仙師竟是如此大度,實屬我輩亮節風範!”
錢祿自認為這番話說的沒問題,既稱讚了這位脾氣暴躁的道人,又假借妖物渡劫之話免了一場無妄之災。
溫裕仍舊是冷笑,錢祿識趣閉嘴。
委實時他這一脈並不擅長戰鬥,平日裏也沒修習什麼剛猛的術法,他們最擅長的是與禽鳥打交道。
錢祿不再喋喋不休,溫裕的耳根子也清凈了下來。
在幾位道人目光四處游移時,溫裕氣急敗壞的走出破廟,這他娘的都是什麼事?符籙快要見底了,如今又想讓他掏出信香?!
往年溫裕走鎮子,都是那老觀主領路,抵達破廟之時,稍作停留片刻,等待老觀主將那老掌柜請來,雙方清點完畢后,各自打道回府,今年那老觀主到現在也不露頭?
那老東西吃熊心豹子膽了?
溫裕走出破廟后,從懷中摸出一張紫黑色符紙,看了看鎮子的方向,眼神凶光畢露。
看老子不拘死你這老東西!
這張符籙名為血煞拘魂符,是一種極為歹毒的符籙,百里之內,施法者只要在操控符籙的那一刻念起想要拘押之人的本名,這張符籙就能輕而易舉的將其魂魄拘押而來。
血煞拘魂符上的顏色並不是原本符紙的顏色,而是以死屍之血塗抹而成。
溫裕捻着符紙,手指不停的摩挲紙張,一縷縷漆黑泛紫煙絲如蒸騰的血氣一般飄渺而上,“孫希山!”
而後將手中符紙往地上一摔,紫黑符紙如濕布一般被拍在地上,一片紫黑色的粘稠血跡順着地面蔓延開,不多時形成一小片死血之泊。
半晌后,那片成型的死血泊沒有絲毫動靜。溫裕眼神一凝,有些難以置信。
“孫希山!”
溫裕又是威嚴大喝一聲,依舊沒有動靜。
溫裕一腳跺在那攤死血上,將那張血煞拘魂符碾的稀碎,“媽的,竟敢跟老子玩這招!”
溫裕自然不會認為是自己術法失靈了,定然是那老東西給了他一個假名!
要不是忌憚那個老掌柜,溫裕現在都想直奔鎮子,直接將那老東西的藏身之處炸個稀爛。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周身似有雷電環繞。
破廟內,那幾位道人見到這種情況,愈發心驚,連視線游移的動作都不敢做了,一個個面色悲凄,小心翼翼的凝實着腳下的地面。
這道人真炸起毛來,估計他們也不好受。
他們真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事啊。
溫裕花了好一陣子才平息心頭的怒火,抬眼向那片亂墳冢看去,這才發現那些墳冢旁此時有香炷燃燒。
溫裕趕緊收斂起一身微弱電弧,在這裏發火,他有些心虛。
這片亂墳冢可不是什麼無名衣冠冢,裏面埋葬的都是大人物。若是這些人物還在世,隨便一個都能輕易抹殺自己。
只是不知道這些香炷是誰祭拜留下來的。
視線掃過這片亂墳冢,眼神忽然一頓,在那些墳塋最後方的一處空地上,竟然也有一簇燃燒過半的香炷!
未死先尋墓穴?
溫裕心頭驚悚,可千萬別是那個老掌柜啊!雖然溫裕心頭不喜那個老掌柜,可他畢竟是唯一一個能讓自己由衷敬佩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讓自己相信“神人一怒,天雷隨出”這句話的人啊。
那些插在墳塋旁的香炷都已經燃燒見底,唯獨那片方寸空地上的香炷剛剛燃燒過半,在溫裕眼中,那簇燃燒的香炷就像一種計時的水漏一般,當香炷燃燒到盡頭時,那處方寸空地就會多出一座墳塋。
他有種想要走過去將香炷掐滅的衝動。
不過最終他還是沒有踏出步子,只是默默的站在那裏。
許久過後,他嘆息一聲,走進破廟,從寬大的袖筒中摸出一束信香,用手搓燃后,插進了供桌的香爐之內。
這束珍貴的信香是溫裕心甘情願拿出來的,既是召喚老掌柜前來交租,又是為老掌柜祈禱。
……
那條丈許長的屋龍逃逸出破廟后,一路奔逃,竄入山脈后,順着一株桂樹攀爬而上。
七月蛇攔路,八月蛇上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