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捉鬼鳥

21 捉鬼鳥

七星山脈,天權山腳下。

瘋癲的年輕道人已經將道袍下擺撕掉,撕掉的道袍被年輕道人當作一個小包袱,背在肩頭,因為過了玉衡山後,流竄在山間的陰戾氣息如時節的更替一般,能明顯感受到減弱的勢頭。

天權山腳下有一條淺溪,小溪是東西走勢,水往西流,流水潺潺,陰涼如剛剛化凍的初春之水一般,清泉流響。

這條淺溪水質卻不如春水那般明亮,反而是呈現出一種幽沉色彩,明明是一灣活水,卻呈現出一片死水的氣象。

這條溪流不算寬闊,溪面約莫有十幾丈寬,兩岸河床皆是山石地,並無溪水浸潤河床向外滲透,因此也就不能滋養山地中的草木,這灣溪水宛如被兩岸河床的山石地禁錮了一般,只能沿着固定的河道行進。

按理說在這種具有造化之力的山脈中,溪水應該是澄澈見底的光景,一些遺世的名山大川中,就算有陰戾氣息的遊動,那些沉澱入水的陰戾氣息也會被奔流的溪水滌盪完全,然後藉助天地之力的孕養,演化成一條充滿靈意的水流,就算是在一些個鬼蜮之地,也不會出現活水凝聚陰戾氣息的情況,流水不腐的道理放在哪裏都適用。

而且這條溪流發自天權山山巔,順着天權山,流經天璣、天璇、天樞三山,最後在山脈之外改道,匯入一條大瀆支流,且天權山境內,陰戾氣息本就不重,完全不可能浸染一方水流,即便是有一些陰戾氣息沉澱入水,也不該有此厚重的現象才對。

這條河肯定有古怪。

那位身穿華貴衣袍的道人一路跟隨年輕道人而走,不過那位年輕道人卻是察覺不到絲毫,因為跟隨者手中始終捏着一張黑紙符籙,那是一張藏匿身形的符籙。

已經瘋癲的年輕道人這一路走來,走的極為小心謹慎,手中銅鐘搖動了一路,像是行走在沙漠中的駝鈴一般悠悠響盪,腳步不停小銅鐘也不會停止搖響,他似乎是知曉這處山脈內有諸多迷障,因此才搖晃手中的古舊銅鐘來指路。不過年輕道人的行進路線卻不似溫裕那般曲曲折折,他走的幾乎是一條直線,諸多迷障切入口在年輕道人到來之際,竟是如分叉河道中的河水改道一般,擦着年輕道人的肩膀而去,顯然是有人在暗中操控這些紛雜的迷障,令迷障改變流動路線。

這一路上,那位手中捏着符籙的道人一直在位年輕道人前方的迷障撥亂反正,所以年輕道人才會走的如此輕鬆。

這時,年輕道人身後有一隻紅喙花羽紋鳥雀盤旋而落,那隻小鳥雀落在桂樹的枝頭,嘰嘰喳喳,那位捏着符籙的道人微微側頭聆聽,一臉認真的表情似乎能通禽語一般。

那位道人聽過之後,輕輕點頭,一些小紛爭而已,不值得上心,對於自己弟子的傲慢性格,道人也不是不知道,被殺一殺銳氣,也不是什麼壞事。而且就算是自己的弟子被那領路道人打殺了,他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裏咽,那位精通雷法的領路道人跟腳有些不同尋常,因為他的師父、摩雷觀觀主來頭有些大,在那位道人面前,即便是連他都要執晚輩禮。所以這位道人才會一路上時不時的提點那位領路道人,估計那領路道人的師父是個甩手掌柜,僅僅只對他粗略的說了些雷法,對於道法根底,絲毫沒有對那精通雷法的道人透漏過絲毫,也有可能是那位觀主對於領路道人抱有的期待太大,所以在心形未能打磨完全時,不願意對他透漏道法。因此這位道人也就有意無意的提點幾句,抓的住就是大機緣,抓不住,有可能是一樁更大的機緣。

這位道人自認為幾句說者有心,聽着無意的話應該不算矯枉過正,不然自己可能會是有心栽花卻吃不到好果子的結局了。

因為關於那位摩雷觀觀主想讓其弟子修習哪一支脈的道法以及對待弟子修習道法的態度如何,這道人猜不透摸不準,畢竟摩雷觀並不以道法聞名,一道雷法就足以讓摩雷觀自傲群雄,那有何必分心去參悟那些飄渺的道法呢?所以那位觀主對於道法的態度,這位道人並不明確,不過他卻知道,那位觀主對於雷法的痴迷簡直是要到狂熱的地步了。因此這位道人對於那位領路道人在道法上只能看似無心的提點兩句。

這位道人之所以願意提點兩句,一來是因為那摩雷觀觀主可能真的不願意在道法上多做文章,他更願意在雷法上多花些功夫,也不願意去跟弟子說些道法的事,再加上那位領路道人確實在雷法上有不小的天賦,摩雷觀觀主就愈發不願提點了,費心費力不說,還有可能擾亂弟子的心境,耽擱雷法的修習,何苦為之?二來是摩雷觀觀主這次對自己的舉動有些怪異,論實力按輩分,那觀主都犯不着對他卑躬屈膝,再加上他那一身臭脾氣,能做出這種舉動真不容易,難不成是有求於自己?有什麼你就說嘛,犯得着這樣?其實在老觀主對他低聲下氣時,這位道人心裏是很慌的,保不齊就是一記兵不厭詐的先禮後兵,這位道人一直提防着別莫名奇妙一道天雷就當頭劈落了。

這他娘的最近也沒的罪過這位觀主啊。

直到進入山脈中,這道人才徹底放下心來。

道人這一路都在琢磨着摩雷觀那位前輩的作態,是不是想讓自己傳授些道法給那位領路道人?可是他也沒挑明了說啊,這道人也生怕弄巧成拙,一不小心做了自作聰明傻事,所以權衡許久,在過了兩座山頭后,才有意無意的提點幾句道法的事。

管他娘的,要麼有心栽花,要麼無心插柳,最多不過是挨上幾記雷法,在床上躺個一年半載的,這樣反而還清凈了。

瘋癲的年輕道人也是聽到了這陣嘰嘰喳喳的鳥鳴,轉頭一看,“通靈鳥?”

於是乎,年輕道人喜出望外,慌忙丟下包裹,向著那株高大的桂樹走去,來到桂樹之下,瘋癲道人腳尖一點地面,而後幾次踩踏樹榦后,便來到枝頭,身形一縱,一把將那隻紅喙花羽紋鳥雀抓入手中,這才飄忽落地。

年輕道人擒鳥而歸后,又從道袍擺子處撕下兩條布帶,將兩條布帶打結后,一頭拴在自己腰間,一頭捆束在鳥爪之上,這樣這隻小巧艷麗的鳥雀剛好能在年輕道人肩頭盤踞。

這種鳥名為通靈鳥,可通靈,擅察鬼物,是修道之人的心頭好,因為有了這樣一隻鳥雀,就不必大費周折的親自探查鬼物了。如果通靈鳥的主人會通禽語,降妖除魔更是如虎添翼。

既然這種鳥能通靈,那自然也就擅長堪破幻境迷障了。

入幻不迷,進障有路,叼啄鬼物,天性如此。

因此它又有一個別稱,捉鬼鳥,這種鳥雀幾乎天克鬼物一類,任你是再凶煞的鬼物,在這種鳥雀的紅喙下,也會戰戰兢兢,如遇大劫。

不過這種鳥雀卻是不好飼養,尋常宗門根本供養不起,因為此鳥以腐肉靈魂為食,尤喜人肉魂魄。

一些沒有宗門作為靠山的遊方道士夢寐以求能夠供養這樣一隻鳥雀,不過也就只是想想,拋去這種鳥雀的珍貴程度不談,僅僅只是餵養就是一個大麻煩,哪裏弄來腐肉或靈魂來餵養?

不過年輕道人所在的宗門卻是豢養許多捉鬼鳥,這些捉鬼鳥在那個宗門內佔據舉足輕重的地位,是重重謀划中最重要的一環,而那個宗門每年從紅燭鎮收租而來的遊魂,很大一部分都是用來投喂這種鳥雀的。

手捻符籙的道人沒有阻止年輕道人捕擒這隻捉鬼鳥,那隻捉鬼鳥對於年輕道人的捕擒舉動沒有絲毫的抗拒,反而是有些興奮的嘰喳亂叫。

既然這種鳥能通靈,那應該能夠本能的感知禍福,但它卻沒有振翅而逃。

捉鬼鳥生性膽怯,極為怕生,唯獨不怕牛鬼蛇神。

年輕道人心情大好,拾起剛剛丟掉的包裹,打算略作停歇後,再接着趕路。

年輕道人有時會突然心生迷惘,自己是誰?從何而來,又往何處去?不過這些念頭往往只是一瞬間,下一刻又煙消雲散,如忘憂人一般,快活的在山間跋涉,采一朵花攢在耳邊,摘一簇野果放入包裹中,餓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尋一處山泉,掬水而飲。

不過年輕道人心中卻是有大道未曾被磨滅,那就是以斬妖除魔為己任,不過每次“斬妖除魔”后,年輕道人又沒由來的會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傷感,那些“鬼物”在死去的一瞬間很可憐,會讓年輕道人忍不住心生憐憫之情!

不過這些情感往往出現的時間極短,年輕道人多數時間裏還是瘋瘋癲癲快快活活的。

年輕道人來到河邊,打開包裹,一團野果從包裹中滾落而出,他取出幾枚野果,剛要打算清洗野果時,那道人卻是驀然一驚,蹲下的身形猛然向後彈起,一把抓住那截桂枝,作舞劍狀,大聲呵斥,“何方妖孽?竟敢藏身於水流之內!還不速速現身!”

原來是眼前這條流動的幽暗溪水讓這年輕道人起了疑心。

年輕道人手持“木劍”,一手搖鈴,雙眼緊盯着溪面,整裝待發的等待妖孽的現身,此時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雙眼。

這時,一張符籙宛如順着山地逶迤的黃蛇一般,向著溪流竄去。

早就關注四周動向的年輕道人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間一甩手中木劍,直接將那張順着山地竄出的符籙挑在桂枝上。

“妖孽休逃!”

年輕道人大喝一聲,一手急急旋轉手中“木劍”,一手就欲拋起銅鐘向著“木劍”上鎮壓而去。

突然他停下手來,定睛一看,“符籙?!”

他微微一笑,並未轉身,說道:“既是道友,何不出來一見?”

身後,那位一直藏匿身形的道人虛手一晃,一直篆滿符紋的桃木劍出現在其手中,而後他收起手中黑紙符籙,從一處灌木叢後走出。

那道人極為面善,微笑盈掛臉龐,略一思量,說道:“這位道友,無量壽佛。”

年輕道人這才轉身,打了一個稽手,不過臉色卻是有些陰沉。

那手持桃木劍的道人說道:“貧道法命玄靈道人,此次是奉師命前來七星山脈懲處亡靈。”

那位道人一邊說一邊打量着年輕道人的表情。

年輕道人不悅的說道:“天大地大,妖魔橫生,為何道友偏偏跟小道搶功德?”

玄靈道人這才微微放下心來,原來自己的小師叔並不是徹底的瘋癲,想來應該是在紅燭鎮推演時出現了偏差,導致記憶混亂,只要記憶不徹底破碎成虛無,想來在宗門的幫助下應該能夠從新找回,最差的結果就是宗門再陪着他走一遭那些原有的記憶。

玄靈道人解釋道:“貧道此次前來並不是要跟道友爭搶功德,功德壘起浮屠塔,貧道自然知道功德對於我輩修道之人的重要性。恰恰相反,貧道是來為道友破除這處溪流迷障的。”

年輕道人猶然不信,“真不搶?”

玄靈道人微笑着點頭,“功德一事,全看機緣造化,是你的,跑不掉丟不了,不是你的就如指間沙,攥的越緊,跑的越快。”

年輕道人這才點頭,這句話說的沒毛病,一看就是出自大宗大觀的仙師了。

玄靈道人說道:“其實貧道已經來過這裏一次了,不過這份功德卻是不屬於貧道,所以才會一路跟隨而來,想要看看道友能否拿下這樁功德。若是道友拿的住,貧道不但能落得個成人之美的好名,冥冥之中也會在功德浮屠塔上記上一筆,亦是一樁不小的功德。”

年輕道人依舊點頭,問道:“玄靈仙師可知這溪底藏匿的是何種妖孽?”

玄靈道人說道:“道友稱貧道一聲玄靈即可,仙師這個名諱,貧道可是擔當不起。據貧道先前揭開迷障觀察所知,這處溪底內隱藏着一頭兇悍的獸魂,因為那頭獸魂的緣故,才使得這條活水凝聚出如此之多的凶煞之氣。”

年輕道人說道:“既然如此,那小道今日就要替天行道了,還請仙師揭開迷障,小道好將這頭凶獸斬於劍下。”

玄靈點頭,面色擠出一股子肅穆,大喝一聲,雙手捻起兩張符籙,符籙燃燒成灰,落入玄靈掌心,而後玄靈猛然攤開手掌,將手中符籙灰燼拍入河流。

一時間,河流宛如凝固了一般,形似一面暗沉的鏡面。

一頭渾身纏繞着如濃雲般戾氣的黑蛇浮現在凝固般的水面上,蛇身呈虛幻之姿,陰戾的黑氣順着蛇身裊娜翻騰。

竟是一條真的蛇靈!

玄靈道人說道:“就是這條孽畜盤踞一方風水,聚攏一地陰戾,若是讓它蛻變完全,潛出山脈,恐怕會遺禍市井,到時候不知會有多少人成為它的血食,道友今日可將其斬於劍下,為眾生造福。”

年輕道人冷冷一笑,觀其一身戾氣纏身的模樣就知道,這條孽畜定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就算是以陰靈藏匿在溪水中,不曾害人,一但被它修出什麼道行,定然也是為禍眾生的存在,這蛇靈已經被戾氣浸染,留不得!

年輕道人剛要出手,玄靈道人忽然說道:“道友且慢,雖然道友道法精湛,但想要對付這頭孽畜,也絕非易事,貧道這裏有一把取自宗門桃山上桃木雕刻而成的木劍,劍身上篆刻有先天壓勝邪祟一類的符紋,對這孽畜殺傷力極大,貧道暫借道友一用。”

說完,玄靈道人一抹桃木劍,一股涌動的殺機便從桃木劍上浮現而出,他一推木劍,木劍向著年輕道人激射而去。

年輕道人握住木劍,快意笑道:“多謝仙師慷慨解囊,這頭孽畜不可小覷,有此劍助力,無異於如虎添翼!”

說完,年輕道人身影向前掠出,將那把滿含殺機的桃木劍刺向那條蛇靈。

那條蛇靈見到這一劍直刺而來,嘶吼一聲,想要逃竄,可身形卻像是被人禁錮了一般,動彈不得絲毫,唯有受死。

在木劍即將貫穿蛇靈之時,心知逃脫無望的它怒目看向觀戰道人,雙眼猩紅。

手持桃木劍的道人腳踏水面,一劍刺入蛇靈身子,蛇靈的身子坍塌下去,漆黑的陰戾氣流轟然四散。

在蛇靈身形崩塌的一瞬間,年輕道人腳下的水面下有一大片攢動的黑影轟然散去,像是瞬息間潛入深海的游魚群。

那些都是逃走的獸靈!

年輕道人踏水而歸,將桃木劍交還給玄靈道人,又道謝一聲。

玄靈接過桃木劍,小心翼翼的輕聲說道:“小師叔?!”

年輕道人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頭腦。

玄靈笑了笑,解釋道:“貧道有個小師叔也如道友這般,不過小師叔他有時候太過於嚴謹古板。”

年輕道人不好評頭論足,便轉身去撿起那些野果子,蹲在河邊輕輕洗滌,肩頭上,那隻鳥雀衝著溪流尖銳嘶鳴。

玄靈看着自己的小師叔蹲在河邊洗滌野果,無聲的笑了笑。

該帶小師叔回宗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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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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