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山路漫漫 第二章 介紹工作
在秦山海童年記憶中,在昏暗的燈光下,母親周秀蘭手裏似乎有干不完的活,照顧孩子,縫縫補補納鞋底或者織毛衣,一天到晚嘴裏不停的埋怨着、絮叨着,但手裏的活從沒停過。
父親秦德在鎮裏當小學老師,收入微薄卻一直很忙,回家一般是下半夜了。他很愛乾淨,一進門就拿掉眼鏡,把藍色的中山裝仔細地拍打一番,然後板正的疊好,才小心翼翼地放在枕頭下面,打上一盆水,從柜子底層拿出一塊發黃的肥皂,均勻的塗在毛巾上,一絲不苟的開始洗臉。洗完了臉,就把用白膠帶纏着一隻腿的眼鏡重新戴上,對着鏡子照照,過來俯下身輕輕地親吻秦山河的臉,如果老大沒睡,他會幫忙掖好被子,虎着臉說:“快睡覺,明天還得上學。”秦山海有時起夜,能聽到父親在院子裏拉着他心愛的二胡,聲調悠揚,卻透着莫名的悲涼。
“一定要好好上學,不管多難爹都供你!”這是父親秦德最愛說的一句話,每次說的時候表情嚴肅而堅決。
秦山海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每次領到成績單的時候,就是父親最高興的時候,從大箱子底下拿出一個手帕,從手帕里拿出一張紙幣,放在母親手裏說:“去鎮上割肉,給大小子補補腦子,這可是大學的苗子。”每當這個時候,弟弟秦山河會像一隻青蛙,呱呱叫着跟在母親後面跳。父親還會唱上兩句戲詞:“黨給我智慧給我膽,千難萬險只等閑。為剿匪先把土匪扮,尖刀插進了威虎山。”
秦山海十二歲哪年,父親調進了鎮裏教書。因為鎮裏離上河村有七八里的路程,沒幾天鎮裏就給他配了一輛半舊的永久牌自行車。父親稱它為“大28”,母親用破布做了兩個墊子,一個在前面大扛上纏好,一個墊在後座上。然後就將三個孩子排好隊,輪流坐上去在村裡轉圈圈,輪到秦山河,父親就會把他放在前杠上,秦山河淌着口水,嘴裏不停的咋呼,母親就站在一旁看着笑着,手裏納着鞋底,不時的抹着眼角。
秦山海十六歲那年,大妹秦山月小學畢業,輟學務農,秦山海在鎮裏上高中,加入了共青團。父親下班回家看到桌上鮮紅的團員證,眼淚鼻涕嘩嘩的流,止也止不住,邊哭邊大聲說著,孩啊,咱們也是紅五類,你是革命的接班人了。
秦山海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哭,看着心裏彆扭,心說你嚎嚎個啥?我入個團把你激動成這樣?老師都說了,男兒有淚不輕彈,爹咋沒有一點男人氣概呢?
這天夜裏,父親又在院裏拉上了二胡,抑揚頓挫的唱着:“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
全村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秦山海考上大學那是板上釘釘的事,上河村肯定要出一個大學生,秦山海背負着全村的希望,無形之中也給予了極大的壓力。
秦山海咬牙玩了命的努力學習,在鎮高中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在參加高考的前幾天,秦山海生了病,一直高燒不退,勉強上了考場答題,成績出來后只過了大專的錄取線,秦山海一時接受不了這個現實,不吃不喝悶在屋裏睡了兩天,父母再三勸說,也是死活不願意去上。
後來鎮上徵兵,秦山海偷偷去報了名,驗兵通過後,父親生了幾天悶氣,最後臨近報到,只對秦山海說了一句話:“當兵也成,在外面好好混。”晚上,秦山海又聽到了悠揚的二胡聲和父親抑揚頓挫的唱腔。
在上河村,稍大一些的孩子都要幫家裏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現如今秦山海複員返鄉,這個年齡的男子漢便要承擔起家庭的一部分重擔,回家的路上秦山海一直在想,自己要先干點啥,多少掙個工錢,剛回家娘就說過,家裏餘糧也不多了,外面還欠着飢荒。
秦山海進屋就看到小弟秦山河坐在門檻上玩泥巴,秦山海拉起弟弟:“小河,起來吃飯去”。
秦山河已經十八歲了,身高有一米七五,但是表情好似兒童,嘴裏嘰里咕嚕發著怪音,口水淌了一胸口,秦山海也不嫌臟,用手抹去弟弟的口水,將他放在板凳上,虎着臉說:“不吃飯就讓警察抓你。”
母親周秀蘭絮叨着:“小河不願吃玉米餅子,只要吃大米飯,這一天天的,可怎麼辦?”
大妹秦山月一邊給小弟秦山河墊着圍嘴,一邊說:“小河乖,喝粥了。”
秦山河推開二姐的手:“……不,不。”
父親秦德沒理會這些家庭瑣事,拿掉眼鏡放在桌旁,一邊吃着玉米餅,一邊說:“大海,你這回來也幾天了,想沒想好咋辦?我問過鎮上學校的同事徐老師,他有個親戚在鎮上開服裝店,全是廣州貨,生意可好了,過去幫工的話,一月也能給不少錢,我最近忙,也沒咋勸你,你要是願意去,我帶你去找找老徐。畢竟是老同志了,多少給這個面子,我……”
周秀蘭打斷道:“你忙?你是忙,天天裝模作樣去上班,回來還帶着一摞學生作業本,全村人誰不知道你被勸退了,就你自己不知道。這小河天天要吃大米飯,你月月只領180塊基本工資,別說大米飯,吃玉米餅子都費勁,看大門就說看大門,忙,忙,你是忙,忙着給學校看大門!欠人國濤二百多塊錢,還不是大海複員費還的?”
秦德臉漲得通紅,尷尬地說:”“這孩子剛回來,你能不能給我留一點面子?”
“面子?面子多少錢一斤?豬肉都漲到三塊了,一斤面子能換幾斤豬肉?”周秀蘭寸步不讓。
“爹,娘,你們別吵了,國濤託人給我找了鎮上的木材廠,這兩天我就過去上班,等我拿了工資補貼家用,給小河買大米飯吃!”秦山海說。
“木材廠?是國濤上班的那個廠?”秦德問道。
秦山海答:“是的,爹,國濤給公司老闆開車,關係可好了,而且我們這麼多年發小,國濤不會騙我。”
秦德點了點頭,轉身掩飾着尷尬:“國濤這孩子還是靠譜的,嗯,我吃飽了。大海,木材廠也成,先幹着吧。”
秦山月知道父親的飯量,就讓道:“爹,再吃點吧。”
“飽了飽了。”秦德轉身走了。
周秀蘭瞪眼道:“別管他!大海,娘跟你說,去外面上班勤快點,多干點沒事,別讓人落了話柄……”
秦山海不住點頭,簡單吃了幾口也起身照顧弟弟去了。
……
秦山海在家待了兩天,就接到鍾國濤的口信,說是工作的事,讓他第二天一早,帶着相關證件去鎮上木材廠找他。
在部隊就養成了早起的習慣,無論嚴寒酷暑都要堅持晨練,秦山海讓這種傳統保持了下來,這趕上早上有事,也不用定鬧鐘,六點不到自然就醒了,起床簡單洗漱了一下,跑步去鎮上,二十多里地一氣呵成,渾身暖和,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回家這幾天,秦山海聽村裡人說過不少次鎮上的木材廠,到地方見了才知道原來木材廠跟自己想像的根本兩回事,十幾米寬的伸縮大門,大門上鑲嵌着四個金色大字:振興木業。
在門衛處進行了登記,看門的保安穿着制服,表情嚴肅的打了電話,得到答覆后才放行。
在小車班的休息室,見到了鍾國濤,這是秦山海和他告別五年來的第一次見面,鍾國濤一米七八的個頭,穿着黑色的翻領皮夾克,白色的確良襯衫的領子露在外面,筆挺的灰色西裝褲,梳着偏分,看起來既時髦又乾淨利落。
秦山海低頭瞟了一眼身上的冬季迷彩作訓服和制式作訓鞋,表情顯出一絲尷尬。
“大海!”鍾國濤伸出了手。
秦山海在看到鍾國濤的時候,就怔了一下,因為鍾國濤和五年前的變化有點大。
看到兒時玩伴笑容依舊地伸出了手,秦山海下意識想先敬禮再握手,這是部隊上的禮節,下一刻又意識到不妥,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鍾國濤看出了他的困窘,上前一把將他抱住,說道:“兄弟,咋還不好意思了呢?”
秦山海抓住鍾國濤的肩膀看了又看,訕笑着道:“你小子,真不一樣了!”
“有啥不一樣的,大海,咱是啥關係,你就別跟我客套了。聽說你回來了,我一直忙,也沒空回去,你別怪我,我就琢磨着抽時間咱哥倆好好聊聊,對了,聽我爺爺說,你去我家還錢了?”鍾國濤佯怒道。
聽到這些話,秦山海先前的窘迫一掃而空,知道這個哥們雖然穿戴打扮和城裏人一樣了,但是情分絲毫沒有變,微微一笑,答道:”“有借有還,天經地義,那事就別提了,我今天這不是又要你幫忙了。”
鍾國濤對着秦山海胸口錘了一拳,笑道:“回家這些天了,還對部隊念念不忘的,該換件衣服了。”
“以前的衣服都小了,得空去鎮上買件棉衣。”秦山海隨口答道。
鍾國濤摟着秦山海脖子,道:“行,我帶你去登記,完事咱倆好好聊聊!”
說完便拉着秦山海一路走出了小車班的休息室。
一路上秦山海看着碩大的廠房,鍾國濤邊走邊介紹:“咱們這個廠,佔地二十多畝,是振興木業旗下的加工廠,光大型車間就十多個,你看這裏規模夠大了吧,可這只是人家振興木業的一個分公司,山上有林子,山下有加工廠,燕京、申城、羊城都有銷售網點,光運輸車隊就有三個,公司在咱們縣都能排的上號。”
“濤,這麼大廠子,你在這具體做啥?”秦山海問道。
“我是分公司經理的司機,我們小車班八個人,我是班長!”鍾國濤自豪地說道。
秦山海疑惑地問道:“我小時候就知道振興廠,那不是國有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