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別
那萬家公子萬天亮蹲坐在草地上,突兀地放聲大笑起來。他未練武功,內息不足,因而長笑一聲也就停止了。繼而他高聲說道:“不錯,我便是萬天亮,萬老爺子的親侄兒!荊明易,這二人既未打傷你的下屬,瞧在我的面子上,此事就此作罷,從此不再追究,如何?”
荊明易冷冷道:“既是萬公子發話了,那便饒過你們,照着江湖規矩來吧。”老劉和馬光六聽聞此言,對視一眼,均瞧見對方發白了臉色。
萬天亮道:“江湖規矩?什麼江湖規矩?”荊明易沒答話。萬天亮轉身向老劉問道:“老劉頭,你告訴我。”
老劉頭苦笑一聲:“這……着實不敢瞞公子,江湖上有規矩,凡是冒犯着人家,道歉認錯都是次要,有樣禮卻萬萬不能少。”
萬天亮笑道:“本公子家大業大,什麼禮要不得?你二人隨我回府,明日我幫你辦備着便是。”
老劉道:“公子誤會了,這禮出在我倆自己身上,旁人卻是幫不了的。”萬天亮皺起眉頭:“哦?還有錢財買不來的禮?你且說來聽聽。”老劉道:“公子還是不知道的好。”萬天亮道:“老劉頭,你什麼時候這般扭扭捏捏,你說與我聽便是。”老劉道:“便是拿刀剁左手小姆、無名二指。”
萬天亮嚇了一跳,顫聲道:“還有這等事?”
他心下暗想:荊明易這般說話,想必是不賣萬老爺子的面子,老劉和馬光六的手指頭算是保不住了。我跟他服個軟,他知我尊貴身份,必不會為難於我。這兩個鏢頭沒有眼色,活該他二人倒霉。
想到此處,他朝老劉和馬光六二人望去,見他二人也望着自己,目光中皆帶有求懇的神色。忽而又想:這兩個狗奴才武功雖不如何高強,跟隨服侍倒也體面周到。我保他二人不遭今日之厄,他二人該如何感激我才是?想來這荊明易不過是萬老爺子手底下的一條狗,而如今我來武鄉城,實是過繼給萬老爺子當兒子的。嘿嘿,從此萬老爺子變作萬爹爹,我又何必怕他這條看門狗呢?
萬天亮咳咳兩聲,朝荊明易喊道:“荊將軍,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咱們官家身份沾染什麼了?不瞞您說,我這次去萬爺子府上,給他過繼做個兒子。萬爺子,不,萬爹爹提前叮囑過我,帶兩三個貼身侍從,好教我有個照應。荊將軍說要砍手指頭,在萬爹爹面前未免不好看。”他擺出萬郡守的身份,是要荊明易識趣些,給他幾分薄面。
孰料荊明易沒有絲毫顧忌,他冷冷道:“你萬天亮又算什麼官家身份了?憑你也配和我說這等話?你跟我有什麼交情?”說罷拾起鋼刀擲在馬劉二人面前,道:“我自不為難你們。”萬天亮氣得渾身發抖。
馬劉二人相視一眼,老劉道:“兄弟,咱們吃着這口飯,自要有個決斷。”拿刀揮向左手,斬斷二指。登時血流如注,忍痛撕開衣帶,包紮好傷口。荊明易道:“還是個漢子。”轉身向身後兵卒吩咐:“給他點葯。”一個小卒從懷裏掏出金瘡葯,遞了過去。老劉接過金創葯,道:“謝謝了,聞名不如見面,我老劉以後是認識小山君的名頭啦!”
馬光六見荊明易凌厲的眼光射向他,不由得心生怯意,他縱起輕功,便要逃跑。荊明易拾起一塊石子,抬手擊出,正中馬光六後背心。馬光六“啊”地一聲,跌倒在地。荊明易走上前去,扔下一把鋼刀,道:“咱們到底得有個論斷。”馬光六趴伏在地上,吃了一嘴巴泥土,他心下慌張,含糊不清道:“我砍手指!我砍手指!”忙拾起鋼刀砍向左手。孰料他下手不夠狠,一刀下去,手指沒斷掉,反而痛得哇哇大叫,怒憤交作,昏厥過去。
荊明易見此,嘆道:“這是混江湖的么?真是如此不堪。”抬腳走了。老劉蹲坐在一側,暗想:“這慫貨暈昏過去,手指就可以不用剁了么?我為什麼要教馬老六占這等便宜?”想罷,右手哆哆嗦嗦拾起鋼刀,將馬光六左手二指斬斷。那小卒在旁邊看着,瞠目結舌。
萬天亮在旁,嚇得直哆嗦。他半輩子錦衣玉食,何曾見過這等場面?荊明易也不理他,領眾兵卒疏散了百姓,萬天亮悄悄邁開腳步,獨自進了城。
將近黃昏時分,太陽將要落山,灑下一片金黃顏色。荊明易見閑人都散去了,遂召集一眾將官道:“今日大伙兒看見了,我荊明易教他二人剁手指頭,是按着江湖規矩來的。我不守本朝律法,擅用私刑,這將軍是如何也做不得了。今番收拾行李,就要和眾位告別。”
鍾神秀道:“將軍要走,我也隨着將軍。”荊明易笑道:“說甚麼糊塗話!你出身名門,又學得一身好武藝,年紀輕輕當了校尉,日後前途不可限量,跟着我有什麼好了?我望着你有個好前程,說不得日後還要投奔你哩!”鍾神秀低下頭,默然不語。
那年長都尉沉聲道:“荊兄弟,你得個將軍職位,出了多少血汗,多少心思?旁人不曉得,只道你投機鑽營,討好上司,你自己心裏不清楚么?”荊明易聽罷,擺擺手,笑道:“老哥說笑了,我不只為了避禍,我是當真看清楚了。官場裏曲曲繞繞,有幾個是真正衛國為民的好漢子?這官不做也罷,我自浪跡江湖,方才顯我本來性子。”
鍾神秀道:“今日是荊將軍護我,將軍本沒有錯,我明日給萬郡守進言便是了。”他這話一出,周圍士卒都笑起來。鍾神秀道:“我說錯了么?”那年長都尉道:“鍾兄弟,你出身清白,心思靈透,可有些話本不該說,在心裏想想便是。”鍾神秀一臉疑惑的神色。
那年長校尉道:“荊將軍,你此行有去處么?”荊明易點頭道:“我師傅是烏鞘嶺的老鬼俠,許久不曾探望。我合該去見見他才是。”校尉沉吟半晌,自懷中掏出幾片金葉子,道:“兄弟路上難免要有些用度。”
荊明易知他家中尚有病重老母在床,並不富裕。他心道兄弟情重,不好推卻,便收下這幾片金葉。眾將士見此,想起荊將軍素來的寬厚友諒,紛紛拿出口袋錢財送與將軍。荊明易笑道:“眾兄弟的情意,那也不必提了。”說罷拿起一枚銅錢,道:“我牢牢記在心裏。”
鍾靈秀上前,拿出個錢袋子,硬塞到荊明易懷裏,道:“你若再推卻,不是我的好將軍!”荊明易含笑收下。眾人少敘片刻,荊明易拱手道:“山不轉水轉,眾兄弟這便分手罷。從此以後,我是闖江湖的粗俗漢子,眾位是官家封的官爺,咱們不定相逢,見了還是兄弟!”眾兵卒道:“還是兄弟!”
說罷便要散了,荊明易拉住那年長校尉,道:“老哥,你且莫走,我有幾句話,要與你說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