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無良的傷心
不過當天晚上,無良卻不知道去哪兒了。
往常臨睡覺前,他總會坐在床邊對她磨磨唧唧地說話,念叨誰家的狗又叫了,念叨哪家鬧耗子,哪家的貓打架了。總之全是雞零狗碎的事,煩得她受不了。
可是耳邊一清靜,她倒有些不適應了。而且心裏隱隱覺得,他可能去了一個地方。
她再沒有睡意,穿着衣服爬起來,到張曉清屋裏要了一個手電筒,說要出去一趟。
張曉清道:“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張曉英看看天,“不晚,才八點多。”
村裡人一般都睡得早,也沒什麼娛樂活動,天一黑,就都鑽進被窩睡覺去了。
張曉清本來已經睡下了,見她非要出去,忙起來穿衣服,說道:“曉英,我跟你一起去,你上哪兒啊?”
可是等他走出來,張曉英早已經出門去了。
張曉清氣得直跺腳,“這丫頭,大晚上的上哪兒去啊?”
王翠蘭從房裏出來,笑道:“她肯定是有地方去,這女孩子大了,心思就多了,備不住會想什麼。”
張曉清掃她一眼,“回去睡你的覺去吧,管那麼多幹什麼?”
這女孩大了,才不讓人放心呢。
他緊了緊褲腰帶,從門後面拿了一根頂門的棍子,就出門去了。他倒要瞧瞧,這丫頭去哪兒了。
其實張曉英這會兒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按說無良的事,她本來就不該多管,就算他出去了,用不了多久還會回來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裏就是有些擔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
打着手電從家裏出來,隨着自己的腳步往村西走,慢慢的就到了那塊地頭上。
村西靠近亂葬崗,半夜的時候這地方顯得十分恐怖。
夜色中墳地的墓碑都像籠上了一層朦朧的薄紗,遠處看不清怪石影影綽綽愈顯幽暗,樹影飄動,好像惡魔的出場儀式。不時閃過的陰影,未知鳥類的叫聲,都讓人神經緊張。
張曉英第一次在晚上來這種地方,確實有些害怕,下意識向前抓了一把,想抓住點什麼,以防自己摔倒,可是前面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手電筒的亮光很弱,地上也照不太清楚,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好容易走到那塊無良說的地里。
聽了張曉清的那個故事,這塊地好像被蒙上了一層神秘面紗,顯得更加撲所迷離了。
尤其在晚上看起來,尤其是在晚上看來,神秘中還帶着幾分滲人。
她隱隱覺得有些後悔,你說她好不央地,怎麼非得想上這兒來呢?
低叫了幾聲“無良”的名字,可是卻沒有答應,回答她的只有夜鳥的怪啼。
她腳底下忽然一絆,也不知踩到了什麼,整個人向前摔了過去。
就在這時,一隻手伸過來,把她給扶住了,一個低沉地聲音道:“你怎麼出來了?”
那是無良的聲音,月光下,他的身子似乎被拉長了不少,變成了正常人的大小,聲音也不像先前那麼細了,帶着一點性感的低沉,竟然有點像張國梁的聲音。
要不是他開口說話,乍一看過去,張曉英還以為自己看錯了,那只是一個和無良長得很像的人。
今天晚上的無良,似乎一改平時的嬉皮笑臉,表情也正經了許多。
她問他為什麼會在這兒?
無良卻反問道:“你有紙錢嗎?”
張曉英怔了怔,隨後道:“有的。”
她掏出無良借給她的空間袋,打開個口子,從裏面摸出一大疊紙錢,蠟燭,火柴,還有一個不小的鐵盆。
無良看着她,這回發怔的換成他了。
“你什麼時候往裏面放了這麼多東西了?”
張曉英笑道:“這是我娘讓我在縣裏買的,說要給我爹燒紙,這不是馬上就是鬼節了,我今天放學的時候剛買回來的,還沒等掏出來呢。”
無良輕嘆一聲,這也算是趕巧了吧。
可惜他是神仙,就算想給凡人燒紙,也是燒不了的。還好張曉英來了。
張曉英把東西放在地上,點了兩根蠟燭,還把一大把紙錢放在盆里,一邊點着,一邊道:“你這是給誰燒的啊?”
無良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紅彤彤的火焰,神思有些迷離起來。
他想到了從前那個女孩,想到她臉上總是笑得很可愛的酒窩。
他們神仙本來忘性很大的,因為活得時間太長,總會忘記一些人和一些事。可是過去了這麼多年,他卻依然無法忘記那個女孩。
而且那個女孩的眼睛有點像張曉英,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張曉英的時候,她眸中帶着點點的感傷,讓他隱約中覺得很熟悉。
也因為這樣,他才會注意到她,時常聽她說一些雞毛蒜皮的事。
張曉英看他深思的表情,也不想打擾他,學着他的樣子坐在地上,拿着紙錢一張張往火盆里扔。
其實大半夜的,在這種地方燒紙錢,真的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要不是因為身邊有他在,她是一刻也在這兒待不下去的。
還好有他,讓她做什麼事都覺得心中很平靜。
燒了一會兒,無良舒緩的聲音才徐徐道:“你不是問是在給誰燒的紙錢嗎?其實告訴了你也無妨。她叫思思,思念的思,她姓張,可能是你們家的某個祖先有關聯吧。”
張曉英聽過張曉清講得那個故事了,隱隱覺得這個叫思思的女孩,就是故事中的主角。
她低聲問道:“當年一直陪着思思,跟她說話的人,也是你嗎?”
無良輕輕點頭,“我遇見思思很奇怪,當時我正坐在村口的樹上,晃着兩條腿在那兒乘涼呢。這時候忽然有個女孩走過來,對我說,‘你小心點,別摔下來了。’我心中一驚,本來覺得凡人絕對不會看見我的,可沒想到她不僅能看見我,還和我說了話。”
思緒越來越飄忽了,似乎穿越了時空,回到了當年那棵棗樹。
當時,他回了一句,“你能瞧見我?”
女孩笑了,天真地眨眨眼,“我為什麼不能瞧見你?”
他心裏覺得奇怪,一個翻身從樹上躍了下來,圍着她問:“你為什麼能看見我?”
張曉英聽着,忽然“噗嗤”笑了,“你那時候恐怕不是在乘涼,而是在摘棗子吃吧。”
無良本來神色間帶着一抹傷感,被她這麼一說,忍不住有些好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得,一不小心就被你說穿了。”
張曉英道:“那麼後來呢?你們兩個就在一起了?”
無良搖搖頭,又點點頭,“其實也不是說在一起了,就是從那天開始,女孩就時常來找我了。她說她叫張思思,是個童養媳,被她父母賣到這兒來的。不過公婆對她還不錯,有個小丈夫今年才五歲了。有時候她單獨來找我,有時候帶着小丈夫過來。”
說到這兒時,他忍不住磨了磨牙,可見當初那個五歲小男孩是個多麼調皮的熊孩子。
熊孩子自然是看不到他的,不過五歲的小孩第六感卻很靈,他總說姐姐身邊有人,一來二去的,別人也都信了。
當時他之所以會經常見那個女孩,也是為了弄清楚她為什麼能看見自己。按說她應該不是那種擁有陰陽眼的人,就算她有陰陽眼,他又不是鬼,也不會隨隨便便就能讓人看得見。
那女孩見他的次數多了,就會跟他聊一些人間的趣事,有她自己經歷的,也有道聽途說來的。
他那時候一個人總覺得很寂寞,那女孩性格很開朗,雖然有時候說的事完全是不着邊的,但在他聽起來卻覺得格外的親切。
他本來只想搞清楚原因,到後來慢慢變成了很期待跟她聊天說話,也很喜歡她能陪着他了。
女孩的公婆可能比較富裕,平時也不需要她做很粗重的活,她一空就來找他,有時候兩人在一起都能聊上大半天。
漸漸的女孩也發現只有自己能看見他,別人都看不到,不過她也不介意,依舊很喜歡和他說話。
可時間長了,就容易出事。
別人看她經常自言自語,都覺得很奇怪,在有心人眼裏,她就是中了邪了。
讓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還是因為她那小丈夫的一句話。
有一回小丈夫突然道:“姐姐總是跟人說話,那人不是人呢。”
自來童言無忌,可小孩子說得話,卻更有說服力,有人覺得可能他看見什麼了。就跟思思的公婆道:“你看看你家兒媳婦吧,她好像中了邪了。”
後來的事張曉英都知道了,那些人拿竹籤扎她的手指頭,還請了跳大繩的在家裏跳了三天。每次張思思出門,都有人向她扔石頭,罵她是妖怪,對她非打即罵。
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任你怎麼努力都休想搬動。
村民一旦認定了她是妖怪,就怎麼也轉變不了了,在這樣的壓力之下,張思思身形越來越憔悴,她得了一場大病,她公婆也沒請大夫用心醫治,就這麼一個好女孩給香消玉損了。
可惜無良雖然是神仙,卻管不了人間之事,他心中深覺內疚,想要救她,卻不知該如何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