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初夏京城略顯悶熱,連日淅淅瀝瀝的小雨,居然了有了幾分南方才有的梅雨氣息。
未時三刻,史氏午睡方醒,見外頭細雨蒙蒙,吸口氣都覺着粘染着濕氣。因未到酷熱時節用冰尚早,便覺得整個人都是濕漉漉黏糊糊的,心情也着實不快起來。今年天氣實乃異常,也不知道莊子進項如何了?想着前段時間長子娶親的花銷,史氏更覺胸悶氣短。
“夫人醒了?”賴家聽到聲響,推開門而入只見史氏半依在床邊,掀着床簾發愣,急急帶着小丫頭上前伺候史氏穿衣。史氏瞥了賴家的一眼,揮了揮手遣走了丫鬟們只留她一個在跟前。這賴家一邊幫史氏梳頭,一邊緩緩說道,
“打聽清楚了,大奶奶那頭來了不少管事兒。因管事兒不方便進二門,大爺便把自己的外書房借給大奶奶,拉着屏風回了話。倒是沒見着有什麼物件送進了擎蒼齋。”
史氏點點頭,梳妝鏡里印出了她那看不清喜怒的臉。大秦習俗每年端午,中秋,年關為一年三次為田莊店鋪上繳進項出息之時。梓莘帶着巨資進門,嫁妝單上的東西雖不好動,但是每年進項卻是活物。史氏便早早派了人盯着那邊動靜好伺機而動。
說來,賈府主子每月自有公中所出月錢,各家小廚房的定例也是由大廚房統一採買分配。各家主子若是想吃些時新之物,則由各自採辦不走公賬。賈敏是未嫁女,故她的小廚房開支一律是由史氏來出。說是史氏來出,到底也是走了公賬。史氏知曉這家業早晚是要交出去的,唯有她的陪嫁私產別人覬覦不得。若是年輕的時候,從未有過這等心思,到了媳婦一個個進門,史氏卻不得不到為自己盤算。
“夫人,”賴家的瞧不出史氏表情,只得繼續如實以報,“我家那口子從大奶奶的管事們進京起就盯着了。各家管事均已輕車簡行,也不見人護送進項入京。就連大奶奶在近郊的莊子,也沒有人車隊進出。”
史氏聞言眉頭蹙的更緊,一時不知那梓莘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回想那日見到的嫁妝單子,上頭真金白銀確實不少,如今也不見她有所行動,難不成真是傻的想要坐吃山空不成?還是她也是覺得這府邸的家業早晚都是她,所以目前出息不入她眼?不由的,史氏陷入了無限假象之中,越想不由越發心驚肉跳,便覺得自己危機四伏。
“夫人,大奶奶和大小姐來了。”
聽得丫鬟來報,史氏臉色更是黑了幾分。晌午,梓莘來伺候的用膳時候的不過是說了一句,讓她申初來一趟,卻不想這梓莘居然攜了賈敏同來。揮手遣走了小丫頭,史氏瞧着鏡中賴家的,問,“這些日子,你冷眼瞧着,那位究竟是何等樣人?”
賴家的臉上帶笑,也不看史氏,笑呵呵的為她挽發,又帶着抹額,這才回道,
“秉夫人。奴婢瞧着這位大奶奶是個傻的。大奶奶每日笑呵呵的,話不說明,事不做清想來她統統是不明白的。倒是她身邊的四個媽媽,分管這大奶奶大小事務。不管是人事,銀錢事無巨細,統統把持的緊緊的。如今這個擎蒼齋居然似個鐵桶似的,插不進手。二奶奶的倒是能耐,擺了個不起眼的看門婆子,這次讓大爺一併罰了。”
史氏冷笑,隨手拿起一隻玉簪別入發中,笑道,
“說那位傻倒不盡然。說話做事雖不見八面玲瓏,言語也不爽利喜人,可是你可曾見她吃虧?凡事滑不留手,到叫我拿捏不住。在看看二房那位,也是‘頂頂老實’的,我倒是真正好福氣!”
史氏語帶諷刺,眼裏透着恨意。賴家的冷眼瞧着心中腹誹,臉上卻帶着恭維之色,
“瞧夫人說的,這府邸還不是以夫人馬首是瞻,且不說現在依然夫人當家,他日無論哪位奶奶當家,誰還敢對您說個不字。”
史氏聞言,氣惱略平。又令鴛鴦,鸚哥幾個進來伺候換衣。賴家看着幾個水靈靈的丫鬟心下一涼。史氏身邊的丫鬟向來是換人不換名。她已經不記得最早那一批的鴛鴦,鸚哥如今身在何處。
見史氏收拾妥妥,她也不再跟着,由着倆個大丫鬟扶着史氏往正屋東側廂房而去,自個默默退出沿着抄手游廊而走。沒走幾步,賴家的見正院裏幾個小丫頭正在廊下輕聲調笑,心中泛起的漣漪久久不能平靜。曾幾何時,自己也是如同他們那般。只是自己嫁入賴家,其餘那些姐妹皆有史氏做主不知去向了。想着,居然悲從心起,不可自已。
再說那史氏從卧房走向正堂廂房,一路緩步無語。鴛鴦,鸚哥一邊一個扶着史氏的手,低頭悄悄看着前方,兩人偶爾對視一眼,又立即調轉目光。這才幾步路,卻走的好似有幾里長。踏入榮禧堂正堂,史氏心中已有主意,臉上自然露出幾分笑意,卻得鴛鴦鸚哥兩個心驚膽顫。鴛鴦偷偷給鸚哥使了眼色,鸚哥立即上前掀開門帘。
梓莘一早聽到了史氏腳步聲,見帘子掀起,立即起身迎接史氏。史氏進門前跟前立着兩個娉婷婀娜女,左邊那位簡簡單單梳着倭墜髻,並無珠釵環繞,發間配着幾縷細絲,仔細瞧了這細絲上無不點綴着晶瑩剔透米粒大小的寶石。淺粉色薄稠夏衫,系一條硃紅色綉百蝶裙,腰間環佩叮噹,到顯得清麗無雙,更稱的她身邊少女明艷嬌媚。
“母親。”梓莘賈敏不約而同福身問安,待史氏微微抬手兩人已經在炕床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小丫鬟忙掀連遞茶,擺上在炕桌上擺上瓜果。
史氏端起茶盞喝上一口,微微抬眼看向梓莘。她端着而坐,雙手置於膝上,眉目微垂,無一絲可挑剔之處。她笑笑的放下茶盞,臉上帶着幾許無奈,
“老大媳婦,今日找你過來,還是有事相求。”
“母親別提相求二字。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便是。”梓莘抬眼瞧着史氏,語氣平平,不見誠惶誠恐,也不見絲毫欣喜。
史氏點點頭繼續說道,“你也瞧了,如今這府里是何光景。都快端午了,這還有這許多事兒未發。哎,往年裏有老二媳婦幫襯着,如今她那樣,我也不好勞煩與她。不如從今兒起,這府里大小事兒暫交於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再來問我,你且放心這些媽媽都是妥帖之人,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梓莘面上波瀾不驚,站起身微微下福,側頭垂目娓娓道來,
“原是母親的吩咐,媳婦不敢推辭。只是……母親。”梓莘頓了頓抬眼瞧着史氏,“媳婦想着這妹妹快要出閣,雖平時也有媽媽們教導着到底也是紙上談兵。不如這次節里的事宜先交於妹妹,我從旁協助,可好?”
“這……”史氏看向賈敏,眼神中帶着詢問。
賈敏也起身下福,爽快接下了年節之事。梓莘歡喜許諾定然會全力相助。史氏無奈遣走梓莘獨留賈敏說話。賈敏揮手趕走了屋裏伺候的,轉身坐到史氏身邊,挽起她的胳膊,撒嬌道,
“娘,您也消停點吧。何必趕在這個時候給她難堪?也不想想,女兒出嫁之後,還要仰仗哥哥嫂子們。這位到底是太子妃義妹!”
史氏伸出手指點了點賈敏額頭,看着自己女兒明艷樣貌嘆了口氣。女兒生得如此,又出生在國公府,配個什麼樣的不行?卻偏偏定了那子嗣單薄林府。雖也是大族,可是到了到了這一輩,也算是頂峰。若想在有些精進,非科舉出生不可。只是,如今萬千學子,只有幾人考取功名?想來,也為女兒不平起來。那張氏孤女早晚是有誥命在身,可是自家女兒確實前途未卜,臉色越發不好看了。
賈敏瞧着史氏臉色變化,自然想到她要說些什麼,心中輕嘆口氣,嘴裏卻哄道,
“娘,算是女兒求您!您也為女兒好好打算。如今女兒親事已定,若是有何變故,這要女兒如何自處!既然已無轉圜之地,何不另作打算?您那未來女婿,也是讀書求取功名之人。不論將來進到哪一步,都需要人幫襯不是?如今我賣好給那位,他日她能不出手提攜一二?”
史氏雖心有不甘,卻聽賈敏說的頭頭是道,只能作罷。只是心中不免感慨,若是能娶嫡親侄女進門,如今到底是另一番其樂融融的光景。
賈敏瞧史氏已經喚轉,暗自鬆了口氣。剛剛的話,其實也並無虛偽之處,只是,這些日子相處,對着梓莘倒也生出幾分真情,見不得母親拿捏嫂子。心中暗責怪母親不能將心比心,若是將來自家婆婆處處算計自己又將如何。
且不提賈敏理家如何頭頭是道,也不錶王氏聞訊多少憤憤不平。卻說這端午正日,天已放晴。府內上下一派忙碌,梓莘出借出兩位媽媽交於賈敏,也算是幫忙了。
晌午,梓莘用餐完后假寐片刻,忽聞一股香氣,鈍鈍有些暈厥之感,再到清醒之時,卻覺身下車輪輾轉,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在一馬車之中。光線順着下馬車小窗而入,正映在車內一人身上,顯出淡淡光暈。梓莘眯眼迎上了賈赦的那雙桃花瞳。
“娘子,成親數月,未曾帶你出來走走。今日請示了父親,母親,我們晚膳之後回去即可。你也好鬆快鬆快,日日伺候母親用膳,着實累着了吧!”
賈赦笑意盈盈,語氣緩慢悠長。狹小的空間裏,梓莘可以清晰聞到他身上的氣味,乾淨溫和。想着他數月來待自己不着痕迹的用心,梓莘一時居然有些不知所措。沒有聽到梓莘回答,賈赦似乎也毫不在意。馬車又行駛了一段,終究停下。
賈赦扶着梓莘下車,她環顧四周,並無看到其他人。賈赦緊抓着梓莘的手,下顎微動示意前方山路。梓莘無奈只得跟着賈赦前行。許是修鍊有道,山路蜿蜒曲折,梓莘走起來倒也不累,一路聽這個賈赦介紹沿途風景,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終於兩人來到這山頂之處,放眼瞧去,眼前一片開闊,梓莘微笑。五年了!這五年的時間除了空間裏,她都沒有出過門,幾乎忘記了外面的世界。互聽吆喝聲由遠及近,卻見那眼前河流之上居然劃過幾條龍舟。梓莘側眼驚異的看向賈赦,他是帶她來看龍舟的?
賈赦微笑,緊抓梓莘的手,慢慢說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莘兒,我賈赦此生只會有你一人。若違此誓,如同此玉。”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物向山下擲下。“碰”那物件碰到山石,瞬間粉身碎骨。賈赦轉頭,一雙桃花瞳里閃着期待,他盈盈而笑,又吐出幾個字,
“莘兒,我若不離不棄,你可願生死相依?”
梓莘盯着賈赦,自覺此刻自己的表情定然精彩。為何這充滿狗血的告白,居然讓她有熱淚翻湧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