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爭道誰家(三)

第003章爭道誰家(三)

“史兄,你可要緊?”

柳劍染看出不妥,過來攙扶,一臉的緊張。數月之前,君山那番惡鬥,溪墨雖受了嚴重的傷,但到底不危及性命。

想來,他是在府中隱瞞得好,也未得到及時的調理。

史溪墨搖搖頭:“將藥瓶拿去,戲子也是人。”兩個小廝慌張過來,不知大爺到底怎地了?史溪墨還是搖搖頭,說無妨。

一時溪墨上馬回府。府中買人,是內眷之事。一概老太太料理。他一般不加以干涉。李顯貴復又下跪,迎送溪墨。

那幾個小戲子的乾娘費婆子,心裏怨憎李顯貴臨了撂攤子,將一概過錯全賴在她的頭上,但又因畏懼,況手腳卻不幹凈,所以只得閉口不言,且在李顯貴身後,也長跪不起。

史溪墨忍住劇痛,告誡李顯貴:人口既然買來,理當善處。這小戲子如能起死回生,應尋個妥當地方安置,於外才不負史府的名聲。

李顯貴點頭如搗蒜。

他會討史府各房主子的喜歡。不管正的還是偏的。主子就是主子。落魄的失寵的,萬一又復寵了得勢了呢?誰都得罪不得。

史溪墨是史家大公子。嫡出。雖然夫人一心念佛,不問瑣碎,但身份擺在那。嫡出少爺,且又為長。將來老爺的爵位,還是跑不了他頭上。

李顯貴心裏門清着呢。

這廂,溪墨就打算回府了。臨上馬前,一個小廝拉下捲簾。日頭明晃晃地,那秋紋也不知怎地,怔怔地和臉色煞白的溪墨打了個照面。

她心裏打了個突。

似曾相識。尤其那雙星眼,雖然黯淡,可隱隱透出的深沉睿智,還是讓她覺得熟悉。哪兒見過?想不起來。

人馬俱去。柳劍染將藥瓶交給費婆子,交代如何使用。戲子鶯兒服下藥膏,神情清朗了一些。方才四周嘈雜,頭也昏沉。可她知曉這救命藥丸的來歷。況那負劍的白袍男子又口口聲聲道:此藥名曰黑梅膏,金貴,他家祖傳。若不是史府大爺叮囑,他還需再斟酌一番。

這白袍男子,似對戲子存以偏見。

戲子怎麼了?

費婆子見她緩過來,命其他幾個戲子,扶她入馬車內。到底怎麼安置,她還需請示李顯貴。

“府里會收一個病人么?你這話就是蠢。你既是她乾娘,此事你張羅。罷罷,就將她養在此處,好了再差遣。我且去和住持說與一聲。”

李顯貴一甩袖子,費婆子更是噘嘴皺眉兒。早知這些戲子這樣剛烈,以後寧去別國販駱駝。不過賺點兒利差,就惹出生死大事。幸而大爺是個好性兒的。若遇到像二爺史昱泉那樣的,惹他怒了,立即將她攆出,一頓痛打,打死了,也是有的。

鶯兒就此暫住梅花庵。

費婆子好歹尋了一個瘸腳的嬤嬤,囑咐她照顧幾天。這嬤嬤是在庵堂伙房切菜配菜的,輕巧的活計。聞聽這個差使,也是止不住地抱怨。

其餘幾個戲子,見鶯兒得了安置,也不哭哭啼啼了。一個經年的僕人引領她們,命她們上馬,率先人府。史府有個園子,園子裏有處聽戲的地方。且就將她們帶入園子後頭的耳房,與那兒暫住。

府內上了年紀的戲子,都離府自謀生去了。二爺愛聽戲,一時尋上,坐定,見都是老面孔,定然發怒。

李顯貴很知輕重緩急。

大爺院裏也缺丫頭。但此事可緩緩。大爺於此事上從不用心,生活隨意,且一年之中,半年在外,廚房繁瑣一些忙碌一些,只是暫時,對付對付,便能過去的。最主要的,因有人命在前,李顯貴沒了挑選丫鬟的精氣神兒。

王婆手裏的幾個丫頭,李顯貴是乍看乍不行,一一退回去,只說瞧不上眼。王婆急了,乾脆將秋紋推至李顯貴跟前。

“這個丫頭可行?不是我說,論模樣兒,可比剛才的幾個戲子強。李大哥哥,你可好生瞅瞅!”

李顯貴看了一眼。

他眼神兒一亮。從上到下又好生瞧了瞧。是個小戶姑娘,但通身透着一股自矜之氣。臉龐兒乾淨,模樣兒清秀。細看,卻又有另番韻致。且又大大方方,不似別的丫頭別別仄仄,一團猥瑣的做派。

“你,走幾步。”

秋紋順從往前。她沒得選擇,沒有後路。不管前方是荊棘還是溝壑,只有穩步前行。她規規矩矩朝着李顯貴行了禮,不卑不亢,吐字清晰,聲音清甜。

“姑娘叫什麼名兒?可會女紅針織,可會烹飪做菜?”李顯貴提起精神,問詢仔細。

秋紋一一作答。

李顯貴頓了頓,心裏思怔:此女賣身為奴,定有內情。但他不想細問。二爺那裏有戲子了,大爺這邊好歹添個人兒,才顯平衡。

李顯貴的想法又變了。不如,就買上一個,送去稻香草廬的小廚房,歷練歷練。

“我看你有些眼緣兒。姑娘,我不管你以前干過什麼,什麼來頭。進了那深宅大院從此就得小心翼翼,謹遵你奴才的做派。”

秋紋懂這話的內涵。

王婆子又叫她拜謝,又握住秋紋的手:“今兒不宜出行。好好的買賣,就成了你一個。其他幾個姑娘,我還得另找買家。別瞧着吃這碗飯容易,實則來回跑腿,吐出的唾沫星子都能兜一大碗。”

李顯貴就笑了。

馬車辺站着的幾個姑娘立時就對秋紋投以嫉妒的神色。常言道:宰相的丫頭七品官。能入史府當個丫頭,跟在太太奶奶身後,出出進進,也是極威風的事。

今兒這好處讓秋紋獨佔了?

因她幾個離得遠,方才那戲子撞牆,不曾上前瞧個究竟。但到底將史溪墨和柳劍染二人瞅在眼裏。

不知他們為何人。可看着李顯貴和一干僕人恭恭敬敬的神情,又好似明白了什麼。

天底下竟有那般俊逸豐朗的男子!尤其是那絳袍男子,雖略帶憔悴,可身姿的挺拔,舉止的從容,無一不帶高貴之氣。她們都看痴了。

幾個姑娘就對着王婆哭啼,說她們如何如何命苦,如今只有賣進史家,才得超生。李顯貴更不耐煩,揮手讓王婆自處。

“你跟我來。”

李顯貴叫來一個伶俐的婆子,雇一輛小車,將秋紋先送去史府。“先去廚房。你交代柳家媳婦,叫她給個差使。”

李顯貴還有更要緊的事兒,他給靜圓銀子,安堂里有他養着的一個外室。外室比他小了二十歲,極具媚態妖嬈,李顯貴進來很上心。

王婆一個經年的牙婆子,看着秋紋從始至終不哭不鬧,沉沉穩穩,此去史府,是好是歹,全看她的造化了,心裏存了幾分憐憫,摸了摸袖口,反過來給她幾錢銀子。“秋紋,拿着防備用。”

秋紋不收。

王婆就道:“你這包袱里,我看沒一個銅錢。你那繼母哥哥,不會給你錢使。若給,也不將你賣了。”

王婆買賣了二十年的人口,這會兒竟想積善。

秋紋低頭想了想,遂給王婆行了禮,又道了謝。這人生的路,往後就自己走。路上,若有人幫了自己,總該道個謝字。

只是,這王婆是買秋紋的牙婆。買與賣,本是兩立,水火不容。

秋紋對她道謝,心裏更添幾分別樣酸楚。

秋紋和那領路的婆子坐上烏油小車,經過小巷街道,車兒吱扭作響,她的心也更凄惶。如何不凄惶?

她雖小戶人家,可也知高門大戶的規矩。她是外頭買來的丫頭,勢單力孤,府里無一認識的人。若受了屈,遭了污,無人替她出頭。

秋紋又默默思怔:究竟這天是清的。天底下,也是好人居多。聽聞史家也是幾代官宦了。這樣的人家,不至於苛待下人。只要自己按規矩來,凡事兢兢業業,多留心眼兒,大概能夠自保。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一時,車子拐過彎,行駛在一條潔凈整齊的青磚街面。秋紋陡然看到一堵高大森嚴的紅色磚牆。牆身極長,牆面極高。從牆面由下往上,還能看到裏頭高聳繁茂的松柏。

莫非,這裏就是史府大院了?

秋紋的心,咚咚咚跳得緊張。

“姑娘,一會兒就下車。這兒是府上后宅。咱們當下人的,都得從角門走。”嬤嬤開了口。

角門?

這樣巍峨的院牆,竟還是偏門?

秋紋跟隨嬤嬤走向角門。看守的是兩個四十來歲的僕人。同樣的裝扮,同樣的表情。兩人認識嬤嬤,又瞥了瞥秋紋。

這一瞥,不免多看幾眼。

“好個俊俏的姑娘!這是今兒李總管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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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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