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暗影島之鬼·7
黑夜一直都是戴安娜最喜歡的時段,從小就是。兒時的她經常翻過烈陽神廟的層層高牆,看着月亮在繁星的海洋中穿梭。她抬頭望向森林樹冠之外的天空,紫色的眼眸搜尋着銀月的蹤影,但只看到樹杈和密雲後面朦朧的光暈。
樹林越走越密,漆黑的樹榦上佈滿苔蘚,枝杈猶如扭曲的手臂,摸向天空。她無法看清前面的路,只有一行行的野草和猙獰的荊棘。夜風拂動荊棘在她流線的鎧甲上刮擦,戴安娜閉上眼睛,感受着一段回憶從心底激起。
一段回憶,但她卻從未親自經歷。這是另一種東西,來自她體內寄存的天界精魄的碎片殘影。當她再次睜開眼,一坐閃光的森林景象與面前這片密林重合相疊。她看到的是相同的樹木,但是來自不同的時間,回憶景象中的森林還很年輕,果實累累,林間小道上灑滿了陽光,路邊還點綴着野花。
戴安娜生長在巨神峰的荒涼地貌,從未見過這樣的森林。她知道自己眼前的景象是遠古的回憶,但是這金銀花和茉莉花的香味和她親身經歷過的任何事物一樣真實。
“謝謝你,”她低聲說到,繼續沿着古道在回憶中的殘影前進。
戴安娜沿着古道穿過了一片枝幹粗壯的枯樹,已經枯死很久了。隨後爬上了遍佈石塊的高地,又經過了幾叢扭曲的松樹和冷杉,穿過山間流淌的小溪,蜿蜒繞過陡峭的山坡,最後她來到了一處遍佈石塊的高原台地,俯視一片巨大的寒冷湖泊。
在台地的中間有一個圓形的巨石陣,每一塊巨石都刻有螺旋的弧線印記。戴安娜在每一塊巨石上都能看到相同的符文,與她額頭上泛着微光的符文一模一樣,她知道,自己已到達了目的地。戴安娜的皮膚一陣酥麻,一種燥熱的預感油然而生。她已經知道,這種感覺往往意味着某種狂野而且危險的魔法氣息。戴安娜警覺起來,走到巨石陣近前,四下掃視尋找危險的跡象。戴安娜沒有看到任何異樣,但她知道,這裏有東西,某種充滿敵意卻又似曾相識的東西。
戴安娜走到了巨石陣圓環的中心,抽出了彎刀。蒼白的月光穿透雲層,映在刀刃如鑽石般閃亮。她單膝跪地,埋頭沉思,刀尖抵在地面上,刀柄護手貼在臉頰處。
眼未見,心已知。
千鈞之勢破於一瞬,裂空之速就於一蹴。
戴安娜猛然起身,巨石之間的空間被撕裂了,空氣擠壓變形,三隻怪獸嘶吼着向她猛撲過來;這些怪獸的皮肉蠟白,長着白骨甲片和鋼牙鐵爪。
恐獸。
戴安娜向斜下方俯衝,讓一張尖牙密佈的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了個空了。戴安娜順勢用彎刀在頭頂劃出一道圓弧,將第一隻怪獸厚重的頭骨切到了肩膀。怪獸倒下了,血肉立刻開始顯露出原貌。她一個翻滾麻利地站了起來,其他的怪獸開始圍着她轉圈,像圍困獵物的獵人一樣。現在它們已經開始畏懼她手中閃着寒光的彎刀,剛才被她殺掉的怪獸已經化為一灘冒泡的黑泥。
它們再次撲了上來,從兩個方向同時進攻。他們的血肉逐漸變暗,呈現出淤青血斑的紫色,嘴裏用這個世界的敵意發出嘶嘶的響聲。戴安娜跳到左邊怪獸的上方,手中的彎刀劃出一道月牙形的弧線,奔向怪獸的頸部甲骨。她喊出了皎月教派的神聖咒語,彎刀燃起了白熱的光芒。
刀下的怪獸從體內炸裂開來,新生成的血肉在月刃的力量之下化為碎末。她着地以後立刻被最後一隻怪獸的襲擊衝到一邊。說時遲那時快,剃刀般的爪子刺透了她的鋼護肩,將她肆意拖拽。怪獸的胸口張開了,顯露出內部被粘液覆蓋的感覺器官和鉤狀牙齒。它一口咬在戴安娜的肩膀上,戴安娜立刻感到傷口處滲出一陣令人麻木的寒冷。她翻轉刀柄,像握匕首一樣持刀,然後深深插入怪獸的身體。怪獸嚎叫着鬆開了巨口。身體中流淌出黑色的膿水。戴安娜翻身躲遠,雖然疼痛正在蔓延至全身,但她依然硬扛下來。她持刀的手向側面伸展開,天空中的雲彩開始退散。
怪獸嘗到了她的鮮血,喚起了掠食者的飢餓。它的身體現在已經全部變成了漆黑,泛着惡毒的紫光。怪獸的利爪完全伸展,變成了鉤與刃的扇輪。異界的血肉像熱蠟一樣流動,將她剛剛切開的傷口閉合起來。
戴安娜體內寄存的精魄突然激發,她腦海中充滿了遙遠時代的不滅憎恨。她眼前閃現了許多場遠古時代的戰鬥,慘烈至極讓整個世界都陷入火海,這場戰爭幾乎讓整個世界化為烏有,而且時至今日也依然有這種威力。
怪獸向戴安娜沖了過來,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另一個空間的純粹能量。
烏雲退散散開,一束明亮的月光射了下來。戴安娜的彎刀汲取着月光的能量,刀刃燃起明亮的火光。她用劊子手的絕殺之勢,伴着夜空中的光明之力向下一斬,劈筋裂骨。
隨着白光的炸裂,怪獸的身軀四分五裂,在她的奮力一擊下化為灰燼。它的血肉融入了黑夜,台地上只剩下戴安娜自己,胸口起伏,喘着粗氣。她在巨峰頂端融合的神力已經開始退散,撤出她的身體。
她眼前浮現出一座繁華喧鬧的城鎮,與這片空曠的台地正好重合。她心中充滿傷感,雖然她從未了解過這個地方。就在她默哀的時候,回憶的景象漸漸退去,她又是戴安娜了。
怪獸消失了,環形陣中的巨石上閃現出銀色的紋路。它們已經擺脫了帷幕另一端的憎恨之所,現在開始散發出治癒的力量。戴安娜感受到這股力量浸潤了整片野地,滲入了岩石,滲入了世界的骨架。
“今晚的夜祭已經完成,”她說。“此道已封。”
她轉身面向湖水中搖曳的月影。她感知到了一種召喚,拉住了她的靈魂深處,一如既往地引着她不斷前行。
“但是永遠都有下一個夜祭,”戴安娜說。
戴安娜並不是巨神峰的人。一群烈陽教派獵人在發現她的時候,她的雙親已被冰冷奪走,把她裹在襁褓中護在中間——他們是這片土地上的陌生人,顯然是遠道跋涉而來。獵人們把她帶回了他們的神廟,對她悉心照料,把她養大成人並成為了最後烈陽之族群的一員,也就是人們所認識的拉闊爾人。
和所有信仰烈陽教派的人一樣,戴安娜接受了嚴格的身體訓練和信仰修行。然而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戴安娜決心要理解烈陽教派行為做法的原因,以及他們信仰背後的邏輯道理。她每晚都埋頭於書庫,如饑似渴地閱讀所有文字,只有皎白的月光為她照明。事與願違的是,求知求得的是更多問題而非答案,而她的老師們給出的不容置疑的古訓格言則無法滿足她尋根問底的心。
後來戴安娜開始發現典籍巨著裏面有整個章節被撕掉,而且所有關於月亮的提及似乎也都失蹤了,對此,教師們對她施以嚴厲的懲罰,想要用疲勞取得她的虔誠。上行下效,她同輩的信徒們也都開始對她和她的質疑敬而遠之。
在那些困惑、苦悶和孤獨的歲月里,只有一座明亮的燈塔:蕾歐娜。她是戴安娜同輩中最虔誠的,她們二人經常進行激烈的辯論。雖然持久且頻繁的對話從來都無法徹底說服哪一方,但她們卻建立了親密的友誼。
後來,在一個榮耀的夜晚,戴安娜在山野中發現了一處隱秘的凹室,月光灑在牆上,顯露出壯美的圖景,太陽,身着黃金鎧甲的士兵與銀甲的士兵站在一起,對應着月亮的圖景,一起出現在巨神峰之巔。戴安娜滿心歡喜地跑回去與蕾歐娜分享這一明確的信息——太陽和月亮原來並不是敵人!
但蕾歐娜聽后並不愉快。
她催促戴安娜徹底忘掉這異端邪說,還提醒她如果對其他人說出這樣的話可能會遭遇的懲罰。戴安娜從未見過這個平時就不苟言笑的朋友如此嚴肅。
失望啃噬着她,明明她已經觸及了烈陽教派認知的盡頭,然而即使是蕾歐娜也不肯認可她的新發現。烈陽教派究竟在隱藏什麼?戴安娜愈發確信,只有一個地方可以找到答案:巨神峰的頂點。
攀登的過程以任何能夠想像的方式對她進行了考驗,在她攀援頂峰的路途上,時間似乎都停止了。為了活下去,她將心思集中在孤獨的內心中,思考那些能讓烈陽教派更好、更完整的答案。
在峰頂迎接她的是一輪最明亮、最豐盈的滿月。經過狂喜的片刻后,一柱月光打在她身上,她感受到一種奇異的存在佔據了她的身體,與她分享曾經的掠影,讓她看到另一個拉闊爾信仰:皎月教派。戴安娜意識到這個存在只可能是傳說中的星靈……而她已經被選為它的宿主。
當光芒散去,她恢復了自我意識。戴安娜發現自己穿上了盔甲,手握一把月牙彎刀,曾經的黑髮現在閃爍着銀光。她轉過身發現自己並不是一個人——蕾歐娜就站在她身旁,同樣穿上了金色的戰甲,手中握着太陽般耀眼的盾牌和長劍。
戴安娜歡欣鼓舞地與好友分享這一頓悟的時刻,但蕾歐娜只想着回到烈陽教派。戴安娜求她不要走,不顧一切地想要她們二人共同面對這個新的未來。但蕾歐娜拒絕了,她們之間的分歧很快就演變成了一場巨人之間的戰鬥,月光與日炎噴薄爆發。
擔心自己在星靈的力量中迷失自我,戴安娜最終逃下了山。但她找到了所追尋的答案,她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自信,曾經那些對烈陽教派的質疑是正確的。現在是時候與他們正面相對,指出他們信條中的錯誤了。
戴安娜推開了拉霍拉克衛隊,衝進了高階祭司們的閉室。他們驚恐萬分地聽她講述自己所發現的皎月教派……然後他們將她判為異端、褻瀆者、偽神的傳播者。怒火填滿了戴安娜,她體內的星靈又將這憤怒放大,然後她擁抱了這股憤怒,釋放出可怕的月光衝擊。她被自己的行為震驚,逃離了神廟,留下了一條死亡之徑。
現在,模糊的景象和遠古知識的掠影驅策着戴安娜,讓她緊緊抓住她所知道的事實——烈陽和皎月不需要成為敵人,而且她還要去實現一個更偉大的目標,而不是繼續做一個巨神峰上的烈陽教派信徒。
雖然她的天命還不明了,但戴安娜會主動去追尋,不計代價。
我一眼望去,曾經的青蔥綠野,現在已經被戰爭蹂躪得滿目瘡痍。
生命的損失將是巨大的,但我不能拯救那些咎由自取的人。兒子,父親,未罹之殤。德瑪西亞人,諾克薩斯人,永世為敵,總是像磁石一般被某種更龐大的力量推到一起。
有許多捍衛者,捍衛着自己膚淺的理想,他們都是我的阻礙,他們都在以近乎歡愉的心情在這片狹小的空地上廝殺,對自己真正重要的意義絲毫不知。兩軍混戰,每一方都全力投入這支毀滅之舞。
我可以試着與他們講道理,請他們移步別處打鬧,但我曾經的同胞們現在將我視為某種介於叛徒和煞星之間的存在,諾克薩斯人,怎麼說呢,諾克薩斯人一直都沒什麼耐性。
我的常用武器——睿智、魅力和熱忱——在這絕望的大漩渦之中毫無用處。所以我將礙事者推到旁邊,將尋釁者踩在腳下。世上所有恐怖行徑都在我身邊瘋狂上演,我已經距離我的目標很近了。
就在那裏,在怒火翻騰的戰場中心,色彩的烈焰在召喚我——一個精美的生命即將香消玉殞,被沾滿泥漿和血漿戰靴踐踏。這個生命勇敢地矗立在那,在鐵甲暴徒們製造的轟鳴污濁之中桀驁不馴,它的美就像一枚水晶風鈴詠唱的清脆歌聲。它是這種植物的最後一朵花,如果它死了,就不會再有下一朵開放。我無法允許它殞滅。
酣戰之中的兩軍將領暫停下來,看到了我在接近,他們臨終決戰中的不速之客。他們面向我,突然聯手結盟,對我的不請自來同仇敵愾。
我站在兩支軍隊的正中間,看上去是在等待四面八方撲上來的死亡之擁。士兵們正在小心翼翼地向我逼近,握劍的手在顫抖,與他們不同的是,我知道自己為何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