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國外傳:第十八章、大局

秦山國外傳:第十八章、大局

荷哲將他的忘年交,也是一位深謀之士的梁復吉一大清早急急叫入自己的辦公府。

老人雖年邁,走路都晃個不停,要荷哲攙扶着才能緩緩坐下。但一大清早的醒來卻比這年輕城主還要早。捧着書卷,荷哲一差人來喚,不急不慢便去了。

看到辦公府內寬敞的長桌上,如山高的公書文件整齊地堆在一角,按照文書的內容分為三堆。但中間卻有四五張公文沾着未乾的墨汁,顯然是沒批完的樣子,讓荷哲頭痛了好一陣子。

“都...華,這茶葉不錯。是,是星宿葉吧?老…朽聽聞此物做茶葉,最是…最是提神。”

“季府的人前兩天送來的。”荷哲雙手撐在長桌上,露出了苦笑:“這季府還真不好處理,唉,最近事情真是越來越多了。不過這星宿葉還真是好東西,等會梁兄你拿兩包走,”他和梁復吉之間說話,態度也是很自然隨和的。荷哲打了個哈欠,在長桌前踱起步來,一邊說著:“不過這些小事都沒有桌上這來的棘手。本來可以再睡一會的,夢裏都在想這事,真是困死了。”

“什麼…事兒讓你也沒有頭緒?”梁復吉乾枯的手攬過那幾頁公文,雙眼幾乎貼到了上面才看清。只看了一會,他坐着的身子便往前傾了不少。讀罷,卻也是一臉茫然。

“梁兄,這朝廷里叫咱黑水城和邊境二十幾個城一周之內提供這些東西到西邊境刑楊城,難道是要開戰?”荷哲走到梁復吉身後,迷惑不解地問道。

“都華,這上面寫明了咱們是要派兵去援助冥澤國剿滅內匪,叫什麼慧靈堂的。不要有先入為主的猜測啊!”梁復吉放下公文,嚴肅沉聲道,連口齒也變得十分清晰。“況且如今的世道,不宣而戰乃天下大忌。凡是打大仗沒有不祭天的道理。更何況,冥澤國現在雖然國力遠遜千年前,但根基仍然雄厚,與我國尚且睦鄰友好。如何要趁此機會進軍?”

“這正是奇怪之處啊。大家都心知肚明,冥澤雖與我名義上為盟國,但政治交往都幾近於無,更別談什麼軍事合作。而且他冥澤國又怎會衰落到連幾個內匪都平定不了?求助他國來滅國內動亂,難道不是奇恥大辱?況且這公文上提及的,兵士只需要五百,卻要二十艘中艦,實在令人捉摸不透!但朝廷這些奇怪的舉措有這麼明顯的錯誤,那二十幾城的城主哪個會看不出來?這才是問題關鍵所在。”

梁復吉遲疑了一下,還是贊同地點點頭,剛欲開口,荷哲嘆了口氣,神秘兮兮地說“最近怪事太多了,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那個廚子吧,就怪得很對吧!先不提這個,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甚至不像是陛下的手筆。他一向保守持政,怎麼會對外交流如此之多?我甚至懷疑這密件的真實性!”

話說到最後,卻已有了幾分陰森寒意。梁復吉忙用渾濁的老眼示意他小心隔牆有耳。門外此時卻發出了一聲極為細微的踏地聲。但巧的是兩人彷彿此刻都是順風耳一般,都聽得清清楚楚。梁復吉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看向已如繃緊了的弦一般的荷哲。

城主辦公府方圓十米內,未經荷哲親衛允許,不得有人擅自接近!

梁復吉剛想說點什麼,卻聽荷哲充滿疑惑地自語道:“荷康?”

“都…都…都華?你說什麼?康公子?”

梁復吉驚問。為什麼荷康這個城主的侄子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麼要偷聽叔父辦事?卻聽見荷哲說:“是潤昊!我聽見他喘氣的聲音,他覺得聲音不大,但我知道一定是他!”

梁復吉神色變得更加嚴肅,這牽扯到荷哲的家事了!很難周旋處理。他只小心翼翼道:“都華,康公子這是何故?該……”

“聖旨到!”

千般疑惑都湧上兩人心頭,卻因這一聲尖細的吆喝本能地跪了下來。。一個身穿長袍的太監,憑空出現在他們身後,“嘩”地一聲拉開金色耀眼的聖諭,開始讀起來。

若是一般沒見過世面的人,見到背後憑空冒出一個人來,估計是要嚇個不輕的。但兩人曾在朝中為官,就必定對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太監有所了解了。他叫曲暮,金色聖旨遮掩下的面相生的極為英俊,卻在少年應種種原因而做了太監。曲暮雖然是個閹人,但卻和其他大太監不同,他親近朝中的清流派,與翰林院中的學士關係很好,卻不屑與日漸腐敗的閹黨為伍。他曾是當今聖上最寵幸的傳諭太監,後來被聖上調回宮內貼身服侍。但這曲暮在宮中炙手可熱的大紅人地位卻一直沒被動搖過。傳奇的是,一個太監,一個閹人,卻對道術極為精通。曲暮曾與故去的前國師論道三日三夜,雙方引為至交知音。他一身本事,什麼遁地,傳送,潛行都不在話下,拳腳功夫可以和禁衛軍隊長媲美。而什麼煉丹,符隸,禁制陣法也是手到擒來。他是宮內唯一一個可隨時佩劍的太監。既可當太監使喚,又可以當禁衛用,還可以大開眼界看道術,難怪皇帝寵信了他一輩子!今天陛下竟派多年未出的曲公公來傳聖旨,必定是有大事!

“皇恩浩蕩,我大秦朝國土豈容覬覦?諸郡英傑,當奮勇出擊,予冥澤賊人惡敵迎頭痛擊!自古有語曰先下手為強,何必等到那粗鄙蠻族,兇殘惡徒欺上門來再反擊?不如黃沙百戰穿金甲,功名但在馬上取,開疆拓土,建功立業……天吉一十五年,欽此。”曲暮讀完,以目示意二人可以起來了。荷哲本還想掏銀子行那給傳諭太監的例錢,轉念一想,這曲公公平日裏出了名的不好錢財,也就作罷。

“兩位大人如今坐鎮一方,自然是責任重大。此次冥澤國侵略動機已十分明顯,我們抓到京城的那兩個斥候在嚴刑下也只吐露了一點計劃,便給他們尋着機會自盡了。可見這幫粗鄙蠻人戰意堅決,悍不畏死!二位鎮守邊境軍城,更應多留意,多用心。至於兵士,糧草,還望儘快送到前線大芽都!”

“多謝曲大人提醒。朝廷既將荷某分到黑水城,荷某必將傾盡一切心力。那冥澤國若是敢輕舉妄動,我黑水城一定第一個出擊!”荷哲壯言道,隨即問出了他最疑惑地問題,:“只是…曲公公,這份公文又該如何處理?”

曲暮的目光隨荷哲落到了那長桌中央孤然躺着的幾頁公文,伸出手憑空一揮,便已拿捏在手,饒有興味的讀了起來。

“荷大人,這是五天前的公文?”曲暮伸出手指了指最後一頁上的落款日期。

“是,此書言辭甚厲,極言此事刻不容緩,但卻沒有立刻送出,而是夾在昨日那一批四天前的朝廷公文里寄過來的。”

曲暮看看桌腳已經完成批閱的三堆文件,荷哲便為他解釋道:“那疊最少的是朝廷每周的公文,是昨天寄到的,落款都是四天前;中間是城內官員的報告;最高的是治下百姓的建議以及需求。”

曲暮點點頭,讚許地看了荷哲一眼——這倒是個可以稱得上為民着想的好官了。當年錢航富任職的時候可從來沒見過還有什麼百姓上書的,只不過——但願這人會是個懂得伸屈進退的。

“荷大人,恕我冒犯,那堆朝廷的公文能否給我一看?”

荷哲似乎早已料到曲暮會這麼說,點了點頭。那疊朝廷的公文並不多,曲暮伸出三根手指,上中下三層便各飛出一頁到他手裏;他讀罷手指一動,那三張公文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嗯,這些確實是朝廷前些日子佈置下來的,我也知曉一二。”曲暮沉聲說,荷哲與梁復吉都瞪大了眼鏡——難道曲暮也在懷疑那份文件的真實性?

“不過,陛下何等英明,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太監罷了。他的很多決斷,我不可能知曉,也不敢妄言,更無法揣度其深意。”曲暮這樣一說,又給話題留了餘地。但那份文件,已經讓荷哲兩人十分懷疑了。

“曲大人能否給荷某一點,指點?這封文件和大人所說的事情,恕我直言,我實在難以理解。”

“荷大人,剛才我也說了,像我這樣的人,與您討論朝中之事,恐怕不太妥當吧?”曲暮微笑,繼續說:“不過此事,確實自相矛盾。一邊說要援助冥澤國剿匪,一邊又準備開戰。怪哉怪哉。曲暮幾點拙見,說一說也無妨。”要是別的太監,遇上這種事哪裏敢多說一句?但這位到底不一樣。他的話,也讓兩人十分重視。

“你這黑水城,是我經過傳諭的第三個邊城。綿南、金日兩城,在你的那份文件中也是被要求要向冥澤國派遣援兵的。但我經過那裏時,完全沒有絲毫有動兵運糧的跡象。聖旨比你的那份文件來得遲,所以按照常理來說他們應該準備派兵運糧草到冥澤國才對。然而,你們也都是了解我的,不管怎麼感應,都沒有絲毫的兵戈氣息。”曲暮手一揮,兩人眼前立刻出現了綿南、金日兩座城池中歌舞昇平的景象。

“曲大人,這其實也不奇怪。畢竟那份文件來的十分奇怪,我想穆大人和劉大人也能看出端倪吧,暫時按兵不動,才算合理吧?”梁復吉開口,十分流利地分析道。

“梁老說的,沒錯。我也說了,這只是我的一個發現,僅供二位參考罷了。但等到三天後,我走遍邊境二十多城池后,他們的情況都和你們這三城一樣,恐怕就另有說法了吧?”荷哲緊張地瞪圓了眼,贊同地點頭。

“還有,這份文件日期奇怪,對吧?按常理這種比別的落款早一天的文件,應該是朝廷里管公文的部門經過多次商議,才決定發出的,一般都是重大事項。這種公文都由急驛使火速送出,你城和帝都,不過兩日就可到達。但它卻和那些普通公文放在一起,也有些奇怪,但並不是說一定有問題。最後的一點,這文書上說支援冥澤國消除內匪,本就荒謬,所需兵力與物力也嚴重不相匹配。只要你們提供五百兵士,卻要二十艘中艦,難道是要存儲物資?怪哉怪哉。”曲暮語氣輕鬆,所說的這些也都是荷哲想到的,他此刻雙眼盯着荷哲,似乎在等他發話。

“曲大人目光如炬,這些都是無法忽視的疑點。但關鍵在於,任何一個城主,都應該看得出來才是啊!疑點太明顯了!如果這封文件真的是假……”荷哲順着曲暮的話說了下去,真正的疑惑便在這。然而說到敏感的話時,他又卡住了。

“欺君之罪,即當腰斬;假託君命,必誅九族!如此用心,此人難道有恃無恐?”

“曲大人,此話可不能亂講!現在畢竟無憑無據,萬不可……”

“那是自然,曲暮怎會不知。話說得直了些,還請見諒!”曲暮溫和一笑,做了個“恕罪”的手勢,繼續說:“但荷大人可能想差了。如今,我已經可以斷言,此非吾皇諭詔!”

“這…此話怎講?”

“很簡單,穆、劉二位城主,他們一定沒有收到這封文件。因為他們都沒有像你這般的疑問,哪怕是一點疑惑,都沒有露出來!”

“荷大人,梁老,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第一,此公文必假;第二,只有荷大人你,或者還有別的少數城邦收到了這封文件;第三,假託君命之人,必定有恃方能無恐,這些漏洞,恐怕只是個辨別異己的圈套!”

偌大的辦公府內一下子陷入了沉默。曲暮的話已經很有說服力了。但荷哲實在想不起自己在朝中得罪了誰。只有一個令他感到愧疚的人浮上心頭,又立刻被他以絕對的把握給排除掉了。荷哲已經發現,他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棋局,但很不幸,他,以及他的黑水城,僅僅是這盤棋子中被隨意操縱的棋子,更像那過河卒子一般不敢回頭張望。

那該如何?立刻將這事稟報給皇上?荷哲立刻想到了那“文書長史”的制度。新上任的文書長史馬翰林,便是那一手操縱了前段時間大肆打擊清流派的閹黨爪牙,荷哲之所以被貶謫,也和這人脫不了干係。莫非是閹黨所為?荷哲又有了一個新的猜測,但馬上意識到這群宦官閹奴絕對沒有偽造聖旨的勇氣。在前段時間那起臭名昭著的文字獄案件之前,也就是閹黨開始攻擊清流派之前,它的勢力還遠遠比不上朝中其他黨派。那馬翰林是只貔貅,只吃不拉,給他塞塊金條都不一定會給你的事情嘔點心血。自己上書,恐怕得個把月聖上才能看到。更何況,像荷哲這樣也算在官場中沉浮幾年的,有一種自然的感覺告訴他不能輕舉妄動。他聽說過一個叫“指鹿為馬”的故事。現在那個偽造朝廷公文的人和那故事裏的趙高像不像?荷哲看到了滿滿的破綻,但他敢說自己看到的不是馬是一匹鹿嗎?這一定是個圈套,如果自己捅破了,之後會有怎麼樣的利箭等着他呢?那幕後黑手,既然有這天大的膽氣,那一定就有巨大的能力。自己冒然上書,不正好中了他辨識異己的圈套嗎?自己很可能就會馬上招致他的報復,成了無謂的犧牲品!更何況這時敵暗我明,或許那幕後黑手只是在考慮,他荷哲這人會不會聽話,該不該下手除掉!雖然荷哲對朝廷里這些無所不用其極的爭鬥十分痛惡,但他總不能以身試險,做這無謂的犧牲吧?

越想越覺得可怕。“不能輕舉妄動!”荷哲重重一咬牙,說道。

“荷大人真是聰明人,具體該怎麼做曲暮也不敢多說了。這聖旨上的事情,應該擺在第一位。這文書上的事,就只能靠二位自己周旋了。今天我也實在說的有點多了,回去后可不敢讓聖上知道我一個閹人在這裏亂議朝政!”曲暮自嘲地笑笑,臉上神色頗為輕鬆,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多謝曲大人指點!不如在鄙府吃過午飯再走?”

“荷大人莫要說笑了。這大清早的說吃中飯,耽誤了時間我可不敢惹聖上生氣!”曲暮忽然看向窗外,又笑道:“荷大人,我便先走了,這不,又有事情來找您了!”

荷哲甫一見曲暮又憑空消失,門外就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個仆童手上拿着一封短訊,行禮道:“城主大人,這是趙浮歸趙大人給您寫的,他說事情很急,請城主大人速做決斷!”趙浮歸是荷哲現在的文秘,有些小事就直接交給他處理。

荷哲擺擺手示意他出去,走到梁復吉身邊打開短訊,與他一同看着。

趙浮歸的信上寫的是,昨天晚上他回家看望老母時,經過自己家附近的李府時聽見李府的僕人在談論喬家喪禮的事。李府和喬府關係本就比較好,有同屬於較小的世家。趙浮歸現在有功名在身,他們也不好隱瞞不說。原來是喬家四小姐喬聆言上月隨父兄入西域為討伐冥澤國收集高級打造器材天隕鐵,歸途中不幸遇上山洪。

信中除了問荷哲要不要對喬家有人去世作出回應外,也是提到了荷哲現在內心最難受的疙瘩——雖然趙浮歸還不知道朝廷已經決定開戰,但即使是這突如其來的莫名戰爭,也是前兩天皇帝才和眾大臣商議定下的。而一個多月前,喬家便忙着去收購戰爭物資了?他們是聽了誰的話?還真挺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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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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