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國外傳:第六章、舌戰弱冠試

秦山國外傳:第六章、舌戰弱冠試

“依向某之愚見,淚凝島上的居民世代多以採蓮為生。而且多以老人為主,青壯年卻是寥寥無幾,孩子倒是有幾個。老人年歲已高,我想季府也不宜再安排他們從事他業。不如將淚凝島的幾個周邊小島盡數給島上的老人居住,風月長廊的面積減少三分之一,再給他們一部分荷池以謀取生計。這樣一來,將來風月長廊名揚天下,天下人也會知道,我們黑水城官民融洽。至於孩子,我認為季府所承諾的地皮不可用。淚凝島上的孩子年歲尚淺,還有更多的機會讀書、務農。向某希望將這些孩子以官府撥款,安置到城西黃家的府邸邊上,有一處柳樹林,也坐落在萬狀湖邊上。”

向流風又是一鞠躬,抬起頭時看見趙浮歸微笑着看着他,向流風也會心一笑——城西黃家離趙浮歸家很近。而且趙浮歸對淚凝島上的人如此有情誼,自己不妨順水推舟,將這些孩子安排到他邊上。這也是向流風能夠想到的最好的方案了。

兩人之前雖然因意見不同大相爭吵,但此時的趙浮歸心裏也對向流風的感觀好了不少。其一他的建議沒有將淚凝島居民趕盡殺絕或任其自生自滅,而是充分考慮到了這些老人對家園的感受。更是讓淚凝島上為數不多的孩子有了一個好的未來。以後自己從縣學回家后,可以看見這些可愛的孩子們。他又想起了自己曾經住在淚凝島上的一個月時間發生的點點滴滴。

“向公子,為何官府要承擔這些費用呢?這些開支,難道不是季府應該承擔的嗎?”台下,文書長史侯有仁站起來,大聲問。

“不錯,侯長史所言,向公子可否給本官一個回答?季府既然想招攬天下文士來風月長廊歌舞昇平,不付出些代價又怎麼行?”荷哲面無表情,雙眼定定地看着向流風。

“這.......”向流風一時語塞。季府如果答應自己的建議,就要減少風月長廊三分之一的面積,原本賄賂錢航富用了不少秦銖,承包了的荷池又要少掉一部分,季府已經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城南向家不是大族,自己已經是冒着得罪季府的危險硬着頭皮進言了。可荷哲卻要求季府將安置費也給出了,怎麼感覺他就是在針對季府呢?

“嗯?”一時間氣氛有些凝固的賓客席上,傳來一聲沒有壓住的悶哼。季府諸客中,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婆,聽見向流風的建議后,臉色就十分陰沉,又看到荷哲提出如此要求,心下大怒,也是沒有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了。

一時間,全場的目光彷彿都聚焦在了這個老太婆身上。“季府老夫人黃氏來了?.......”

荷哲神色一下子變得兇惡,一眼就看到了發出悶哼的黃氏,一道凌厲的眼神射去。黃氏看見荷哲的目光,竟然心下大驚,趕緊轉過頭去。

“回答不出嗎?那我便來問問前來應試的諸位年輕才俊,有沒有人能告訴我個為什麼?”荷哲忽然大笑,開始一個一個報起應試者的名字來。

“黃旭!”台下立刻站起來一個胖子,聽見荷哲叫自己的名字,又看看季府諸客虎視眈眈的目光,囁嚅道:“稟大人,我......不知.......”

“哈哈哈,劉汾!”“稟大人,我覺得季府已經減少風月長廊面積了,安置費不該再讓他們出!”“好!繼續,金盛!”“稟大人,我認為趙長史說得對,此事......還應從長計議......”

“荷大人,趙某有一愚見,不知當講與否。”

荷哲看了看趙浮歸,微微一笑以示默許。

“要我說的話,這個安置費還是得季府出,不過...”

話剛說到一半的時候,台下的議論聲就又一下子響了起來。這一聲“不過”才勉勉強強壓下了一些不懷好意的議論聲。

“不過,趙某想給季府各位貴客提一個建議。首先之前向兄也提過了,淚凝島上孩子不多。大部分都是老人。按照向兄原本的打算,減少部分風月長廊的面積,再把周邊幾個小島給出,如此再加上安置費,我想其實支出不小,但也不大。風月長廊本身的建造費才是最大的。如果僅僅是為了文人雅士吟詩作對,風花雪月而建造,貴府除了博得些風雅名聲,恐怕也沒有什麼別的好處了。”

趙浮歸說完,停頓了一下。台下的季府來賓聽得有些迷糊,一眾賓客更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荷哲摸着自己的下巴,似在思考他的用意。

季冰凜這時從台下站起來,施禮朗聲道:“那趙公子的意思,是要將風月長廊如此文雅之地,與錢財這等阿堵物掛上鉤?恕我直言,若是如此,何來風月?何來風雅?更哪裏有文士會願意來?”

他把趙浮歸話里的意思挑明了,台下又是一陣大驚失色——再怎麼樣也不能把這種文化人的地方搞成要收費什麼的吧?這樣一看季府好像確實是為了黑水城文化氛圍做貢獻才要建造風月長廊的。趙浮歸的說法,完全違背了所謂“文人”的主流理念,怎麼能什麼都為了錢財呢?

台下賓客對趙浮歸的感觀變差了不少。森道大師看不下去台下議論紛紛,略一施法,再加上荷哲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才把議論聲壓了下去。

趙浮歸內心其實也有些慌亂,他看了一眼向流風,好在後者給了他一個堅定的鼓勵眼神,才讓他定下心來。反正今天說了那麼多不討喜的了,還怕什麼?

“季公子此言差矣。固然,此等文雅之地不該與金錢掛鈎。但若從實際着想,貴府承擔的費用確實是不小的。所以趙某的建議是要在風月長廊上多舉辦盛會,並且收取一定的費用。但這個對象,可以不是我們秦山國文人。”

“你的意思是,將這風月長廊弄成一個與別國也有交往的地方,成為黑水城的獨特景色,並向外人收費?”荷哲開口,饒有興緻地問道。

“稟大人,我正是此意。不知季公子覺得如何?”

季冰凜又站起來,抱拳說道:“趙公子所言似是有理,實則卻是無稽之談!我們黑水城只有北部與冥澤國接壤,東西兩側皆是遼闊的本國國土。難道趙公子會認為,那些一門心思想打過來的冥澤蠻夷會花錢來參加我們的文學聚會?”

“季公子若如此說法,那便大錯特錯了。”向流風接過話頭,幫趙浮歸說:“草民與趙公子相同,皆不是世家子弟。前段時間為了這個辯題,常游於萬狀湖附近。萬狀橋乃是兩國通商要道,每日都有很多蠻族往來。向某曾與許多蠻商交流過,據我所知,他們蠻族雖然不化,但對我朝之文化,尤其是詩詞文賦方面是頗為崇拜的,這一點和歷史上兩國多次交戰截然不同。冥澤國國內就有很多文人,對我們的文學十分嚮往。但秦山國邊境二十五城,多為軍事重城,不可能有像南方諸城一般擁有很強的文學氛圍。而冥澤國與我國又只有在北部直接接壤,故而兩國之間文化交流極少,從而產生了如季公子一般的偏見。不過季公子貴為世家子弟,平日與經商的商旅交往少也很正常,有這等對蠻族的偏見也不奇怪。”

看來向流風對冥澤國的文化水平是有一定的了解的。趙浮歸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向流風嚴密的分析使台下不怎麼了解冥澤國文化的眾人停止了議論紛紛,反而開始思考趙浮歸所說言之可行性。季冰凜也是噎住了,但當他想到趙浮歸所說的若真像向流風分析的那樣,風月長廊還真可以給季府帶來不小的經濟收益。

他也就不再計較自己剛才丟失了顏面,對台上行禮道:“原來如此啊,趙、向二位公子所言確實有理。佩服佩服。吾等文人雖不好錢財,但像趙公子所說的,既能令兩國文人如願以償,又能加強兩國文化交流,再者還能從他國手中賺取正當之財,又是一舉三得。二位果然有治理之才,季某方才言語過激,抱歉了!”說到最後,他自己也是被兩人所說的前景給打動了——就是嘛,又不賺自己家的錢,怎麼能說咱文化人愛財?況且誰不知道這兩個國家間早就是你強我弱的局面,賺賺冥澤國那些“文人”的錢還不行了啊?所以季冰凜自己說到最後也在為兩人的說法作辯護了。

坐在台下的侯夫子以及蘇綹先生都露出了笑容,一開始吵吵鬧鬧的議論聲已經沒了,全在等荷哲對風月長廊的事情發話。而季府黃老夫人臉上也是古井不波,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麼。

“本官的想法和季大公子一樣。二位所說的確實不錯,而且有不小的可行性。大家或許不知道吧,本官略通蠻語,在京城內對冥澤國的歷史以及現狀也有一定的了解。向公子所分析的可以說是非常精闢了。二位的治理之才,本官也是看在眼裏了。不過,現在我們都不能就直接決定下來。因為畢竟風月長廊決定的是淚凝島居民的命運,在場之人又沒有淚凝島上的居民,對吧?所以,這件事本官為了維護所有人的利益,決定先派人去將這個計劃帶到淚凝島,再行定奪。”

“稟大人,趙某願意把這個消息帶給淚凝島。我曾在島上居住過一段時間,與其中居民有些相熟。”

趙浮歸直接自告奮勇。台下雖然沒有再議論,但投來的目光卻隱隱含着不滿。這樣似乎有點太過於招人關注了。蘇綹先生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他之前沒發現過自己這個弟子這麼愛出風頭啊!

另一邊的侯夫子卻急得不得了,眼看着這風頭都讓趙浮歸出盡了,自己的弟子卻似乎並不在乎的樣子。確實,向流風此時只是臉上帶着笑容,看着下拜請願的趙浮歸,卻沒有一點爭搶的心思。

而荷哲接下來說的話卻實實在在讓所有人震撼了,他的這個決定直接開了黑水城十多年的又一個先例:“趙公子自告奮勇,勇氣可嘉啊!本官嘉汝之勇氣,方才遍說他人之不敢說,提別人之不敢提。雖然你年方二十,本官願在此破例,將趙浮歸收入府內直接任職文秘!淚凝島這件事,就是你的第一件要辦好的事了!”

所有人,所有人都沒想到荷哲竟然作出了這樣的決定。趙浮歸參加的是弱冠試啊,不是為了做官而考的備官試!還記得十幾年前的老城主也曾在一場大會試上破例提拔一個弱冠子弟入府從事,沒想到今天居然舊事重演了!但更令所有人想不明白的事,趙浮歸如此愛出風頭,根據他剛才說的那些話,甚至可以說他是不知好歹的一個人,怎麼荷哲一下子就轉變了態度,把他提拔為自己的文秘了呢?

“趙兄,恭喜恭喜...”向流風聲音不大,走到趙浮歸身邊,握了握他的手,笑着說道。

趙浮歸方才激動下拜答謝城主知遇大恩,無比激動地握住向流風的手:“方才多虧了向兄仗言相助!趙某一定,為官一定造福百姓!”他真沒想到,從來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這一天,都開始語無倫次了。所有羨慕不解的眼神聚集在他身上,越過他照在荷哲身上。

荷哲身後一片還沉浸在趙、向兩篇優秀的文賦中的學士們,聽見荷哲的話后,也是回過神來。不過以他們的修養和閱歷,對此也只是笑笑,沒有太過驚訝,更不會有人感到不可思議。

台下眾人震驚了片刻,才隨着荷哲身後的大學士和大儒們一同鼓起掌來。

......

這兩人的辯試結束了。下午的時間還有四個在歷屆大會試中取得不少才勛的才子分別進行了自己的辯試。許是那兩人的作文太優秀,可能趙浮歸的破格提拔太令人震驚。餘下的幾個才子在台上時明顯有些局促。其中有周家大公子的辯題,對秦山國前段時間新立的,關於稀缺物資天隕鐵的限購政策做出了全方面的分析和建議,也比較令人耳目一新;還有王家的三公子對之前朝廷內一件轟動很大的文字獄案做了評析,得到了荷哲的讚賞。

而到了晚上,就是弱冠試的普遍環節了。這次考試的作文是縣學大儒侯夫子領導命題的。二百餘名考生湧入落風山谷內早就準備好的大試場內,進行一個半時辰的作文。考試結束后,原本賓客席上的三千名賓客已經走了大半,大多數人走萬狀橋回自己的家去,也有些人在巢山上的旅店內落腳歇息。這一年的大會試的第一天,以及這一屆因新城主上任而遠遠比前幾年精彩的弱冠試,就在晴朗的夜色中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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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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