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羅蕭篇(4)
回到家中,我一頭扎進洗手間裏。打開水龍頭,冷水拍到臉上,腦海中好容易理出了些許頭緒:陸櫟,喬洵,陸櫟的父親,信中提到的這三個人我都有所了解。
至於喬氏夫婦,喬洵在世時,我曾聽他提過。喬洵他說,自己一出生便被親生父母拋棄,無名無姓,幼時生活在E國的一所孤兒院裏。是喬氏夫婦收養了他,給他起名為喬洵,對他有養育之恩。
在喬洵18歲生日時,他們告訴了喬洵他的身世,留給他一筆錢后便人間蒸發,無影無蹤了。那段時間,是喬洵一生最痛苦的時光。
“不過阿楚,你可千萬別可憐我。自從遇到你,再沒人有資格說我可憐。”末了,喬洵拍拍我的肩膀,似是極開心。“遇到了你,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錯過的運氣,原來都攢在這兒了。”
一語成讖。
只有一人,喬洵的母親,一名E國女子,我對她完全沒什麼概念,只知道她在喬洵出生后便丟下了他。
我的腦中亂糟糟的,心慌的很。我不想去想,不想考慮陸櫟和喬洵的父親。我有一股衝動,恨不得現在立刻馬上飛到陸櫟面前,劫走他,帶他到一個沒有陸謹淵,沒有羅冼,沒有溱港,一個沒有任何橫亘在我與他之間的阻礙的地方去。
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是楚有儀和陸櫟,再也沒有那許多愛恨情仇;我們只會是這天地間普普通通的一對人,過上普普通通的日子。
我感覺自己不能再忍受哪怕一分一秒了,於是便是飛快地出了門,坐上車,開車來到了陸櫟的住處。站在門前,我抬起手,還沒來得及敲下去,背後就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你在做什麼?”
背對着陸櫟,只因聽到了他這短短一句話,我就明白,心裏的那些話,那些衝動,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我僵硬地轉身:“欸,陸櫟,你也在這裏啊。”
“這是我家,我不來這裏,還能去哪裏?”陸櫟淺淺一笑。“倒是你,怎麼來了這裏?”
我告訴自己要冷靜,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陸櫟知道那封信的存在。
我壓下了所有的慌張,拍拍陸櫟的肩膀,故作輕鬆道:“沒什麼,路過,就順便來看看了。”
陸櫟顯然是不信,正欲開口,口袋裏的電話卻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他接起了電話,只聽了兩句便皺起了眉頭。我從未見他如此嚴肅,只聽到他說“我現在就過去。”
陸櫟匆匆離開了。我感到有些累,扶着門框緩緩坐下。夕陽把一切都鍍成了玫瑰金色,我的眼皮漸漸沉重。
再次醒來,是在陸櫟家的沙發上。黑暗中,我聞到了濃烈的煙草味。我摸索着坐起,摸黑走到了落地窗前。窗前男子長身玉立,指尖夾着一支燃着的香煙,暗火明滅,無限落寞。
陸櫟從不會抽煙。我的雙臂從他背後環了上來。我抱住了陸櫟。
“羅冼死了。”沒有任何鋪墊,只有一句平鋪直述。陸櫟甚至沒有稱他為羅叔叔或者羅所長。
我把頭緊貼在他堅實的背上。“嗯,我知道了。”
“是蕭渙。”陸櫟將未燃盡的香煙狠狠攥入手心。我下意識地加重了抱着他的力道。“嗯,我知道了。”
陸櫟很痛苦。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痛苦。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陸櫟聲音壓抑,被煙熏得有些嘶啞的聲音,從耳膜直直刺入心房。
我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沉默。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需要一段時間靜一靜。煙味繚繞的房間裏,黑暗藏起了一切複雜的心緒。我靜靜地依偎在陸櫟身上。
羅冼,是陸櫟視之如父的人,平心而論,他對溱港的貢獻無人可以指摘抹殺。蕭渙,是陸櫟身邊最好的兄弟,兩人從小一起生活在溱港,一起訓練,一起出生入死無數次。可以說,這兩個人都是陸櫟在溱港最親的親人。
可偏偏是蕭渙殺了羅冼。在這場荒誕的鬧劇里,最絕望的人恐怕就是陸櫟了。
陸櫟轉身抱住我,脆弱地像個孩子。我踮起腳尖,輕輕捧起他的臉,摸索着從眉骨向下親吻着他。我的唇觸到了一絲冰涼,蔓延至舌尖,苦澀綿長。
我如虔誠的信徒一般,輕輕吻過他的眼角眉梢,吻過他的面頰鼻樑。吻向下蔓延着,直至唇畔,陸櫟一動,放在我腰間的手臂猛地收緊,而後便是如驚濤駭浪般的回吻,鋪天蓋地而來。
我感到自己像是一條瀕死的魚,陸櫟就是我唯一的水源。我們就是這樣漫無目的地瘋狂地吻着彼此,好像對方是自己唯一的救贖。我的眼角溢出淚水,我在陸櫟的耳畔低語:“就這樣吧,陸櫟。我們誰也逃不了了。”
窗外燈火璀璨,窗內漆黑一片。我和陸櫟的身影糾纏,模糊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