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羅蕭篇(3)
待到倉皇“逃離”陸櫟的房子時,已經是日上三竿了。直到坐到了辦公室的皮椅上,我才算長舒了一口氣。拍拍胸脯,我開始信手翻閱桌面上的文件。剛拿起一份芄蘭整理好的最新的科研進展資料匯總,一隻精緻的信封就掉落在地。
我本也沒當回事,習慣性地隨手撿起。信封是那種古舊的棕色厚牛皮紙的材質,捏在手上,粗糙的紋理給人一種沉甸甸的質感。封口同樣是用一種風格極搭的暗紅色火漆封緘,若說有什麼別緻的地方,便是它所用的火漆印,不知為何,是一朵半開未開的拘牟那,邊緣鍍着一層若有若無的金色。
真有意思,拘牟那。與之相關流傳較廣的是提婆達多以箭射佛,箭變蓮花拘牟那的故事。但相較於佛陀以德報怨、恆生大慈的事迹,我更喜歡《佛本行集經》中的一個小故事:凈飯王為了希望留住悉達多太子的心,為他建造冬、夏、春、秋四時的宮殿,花園開滿了拘牟那等各種蓮花。
佛沒有回頭,只有拘牟那無盡的等待;佛可以普渡眾生,卻化解不了等待的執念。留戀轉身便不成佛,成佛便註定辜負那份等候。看到這枚拘牟那的火漆印,我一時思緒萬千。
彼時佛陀作何想,不可說。信封上並沒有任何有關寄信人的信息。我小心拆開封口,其中只有一張薄薄的信紙,與厚重的信封極不相稱。
我展開信紙,紙張薄如蟬翼,上面寫着的話簡潔卻重若千鈞:Joe的父親不該愛上E國女子,愛上了便不該拋棄她。Joe是他的恥辱,喬氏夫婦又能做什麼呢?魔鬼殺死了Joe,Joe的心頭所愛卻對魔鬼的兒子投懷送抱,Joe實在是太可憐了。
而Joe,就是喬洵。
這個曾讓我愛過傷過的名字,這個讓我與過去作別的名字。一別經年,我以為自己已經把喬洵放下了,沒想到再次看到他的名字,雙眸依舊會感到刺痛。
喬洵不是因我而死的么?那這封信又是什麼意思?
陸櫟說的沒錯,我的心裏有一道坎,這道坎的名字叫喬洵。哪怕再努力的遺忘,都不能將其輕易風蝕磨平。總會遇到這樣一個機會,我會被這樣一道坎重重絆倒,前功盡棄。
Joe,喬洵,我喃喃念着他的名字,目光緊緊鎖在最後一句話上。魔鬼的兒子……是陸櫟么?
等等,喬洵去世后,來找我的那個秘書,說喬洵的父親是誰來着,陸總?電光火石之間,我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
好巧,陸櫟他,也姓陸呀。
真是個尷尬的關口。
一封信,喬洵就成了陸櫟同父的弟弟。呵,還真是流年不利,一個陸櫟就夠讓人為難了,本以為我和陸櫟註定要死磕到地老天荒,可如果,如果信中所言非虛,我與陸櫟又該何去何從呢?
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細思極恐。後背滲出了密密的冷汗,我有一瞬的暈眩。
多年來小心求證的好習慣告訴我,凡事不可只憑一家之言便妄下定論。不過是一封來路不明的信,我安慰着自己。
至少,我要向陸櫟要個解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辦公室的。羅所長的話、神秘的信件,我深深感到,接踵而來的消極信號,正在不停地給我與陸櫟之間細若遊絲的關係加上悲劇的註腳。
許是在溱港的全封閉建築里待的太久了,猛地出來,陽光燦爛,竟刺的人有些睜不開眼。我索性抬起右手,輕輕地覆到了雙眼上。
或許是錯覺罷。右手手心,不知不覺間,爬上了濕潤。
涼,從手心,一直涼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