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整理,番外二推
鄭已番外二——莫若別離
當鄭已從會所走出來的時候,身後多了一個小尾巴。“你走吧,走了……這種地方就別再回來了。”
誰知人姑娘卻不買賬:“我在找人呀!他們同我講,我跟着他們,就能找到我要找的人……”
鄭已當然知道,春花姑娘口中的“他們”是一幫怎樣的人。“你是傻么?這種人的話也能信,這種地方也敢來!我也是好奇,到底是什麼人能讓你這麼自我奉獻?”
“我未來的對象啊!”姑娘頗有些自豪地說道。“話說回來,你見過一個叫鄭有財的人么?”
鄭已差點一個趔趄摔倒。“誰?”
“鄭有財啊!有財哥!吶,就是一個白白凈凈的小哥,大概比我高這麼多,年紀么……也不大,跟我差不多,現在差不多也就是三十歲吧。”她
一邊說著一邊比劃着。
“你要是見着他,就跟他說,我還在等着他呢!等着養他。”
鄭已有些哭笑不得。那些人說的還真不錯,春花姑娘跟着他們還真找到自己頭上了。“那人家住何方?什麼工作?有無家室?這些基本信息你都了解嗎?都不了解就滿世界的找人,你也真是能耐!”
姑娘還真是被這些問題問住了,低頭糾結不語。“所以說,老老實實地回你來的地方去,忘了他,好好過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正理兒。”鄭已語重心長。
可姑娘聽了這話,反而抬頭堅定地看着他,一臉毅然決然:“你說的對!這些問題我是得找到他后問問清楚。謝謝提醒!”
合著是啥也沒聽進去啊!
鄭已平生第一次感到壓力山大。
就在這一抬頭的動作間,鄭已瞥到了她頸間所掛之物。
兩枚小巧的銀制耳墜,只不過已經被人改成了墜子。銀墜略顯陳舊,想來是主人寸不離身之物,卻因精心的護理而仍是精緻如前。
看到這兒,鄭已有些五味陳雜。
“你是個好人。”春花姑娘評判道。“如果有一天你碰到了他,還要麻煩你告訴他一聲啊!”
“就說,古柏村的李春花還在等着他,等着他來娶她。”
揮手自茲去,一別兩寬。
鄭已也有點莫名的惆悵。是啊,李春花沒有認出他。這次離別所產生的一切情緒,從頭至尾都是由他自己一個人掌握控制的啊。他自己也不
知道這種反常的情緒從何而來。“這一別,大概……不會再相見了吧。”
可世間最不乏的四個字,就是事與願違。
他沒想到,不過是一年的光景,他就與春花姑娘再度相遇。
只是這次,結局成了真正不再相見。
“好,我答應你們……但你們,絕對不準傷她分毫。”當組織內上級將李春花的全部信息丟在鄭已面前的時候,一直抗拒此次任務的鄭已,終於屈服了。
“這你自然放心。為組織盡心辦事,組織也定不會虧待你的。”
作為一名暗諜在C國長期潛伏,不知具體要潛伏多久,不知要等待着什麼樣的任務,只能眼睜睜地看年華虛度,茫然地蹉跎歲月。這些,對鄭已這樣想要一展抱負的人來說,不啻為一種漫長的折磨摧殘。
他本下定決心頑抗到底,可組織卻偏偏抓住了他最致命的軟肋。
為了隱藏身份,他要在組織的安排下娶妻生子。他本能地抗拒,卻在所謂的“妻子”帶來春花姑娘殘破帶血的衣服時,再次屈服。
整個過程中,鄭已沒有感到絲毫歡愉。他只是機械地做着自己不得不做的事,閉眼強迫自己不去想身下這個女人。
任耳畔故意傳來的浪語嬌啼、呻吟婉轉如何嫵媚,他只覺着鼻腔中始終縈繞着一股血腥氣味,令他忍不住想要乾嘔。
是春花的血衣散發出的血腥氣味。這種氣味,只需碰過一次,便足以令鄭已終生難忘。
當組織虛情假意地問他想要潛伏在C國哪裏時,鄭已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古柏村。他只想離春花生活過的土地近一些,再近一些。吹她吹過的風,淋她淋過的雨,走她走過的田野山巒,聽她聽過的鳥語蟬鳴。
就像,她在身邊一樣。
至於化名,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鄭有財”這個俗不可耐的名字。
只因,這個名字,只屬於他與她。
他喜歡在整個村子裏閑逛,只為感受她的氣息。與此同時,他的心理也開始病態地扭曲。他漸漸拋棄了一切美好,如同自虐般瘋狂破壞自己的形象,自暴自棄,極盡所能地讓自己變得猥瑣變態,從其中尋找一種快感。
這二十三年裏,他畫地為牢,不曾離開古柏村一步。他也漸漸地由最初那個壯志凌雲的年輕人漸漸地變成了一個村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廢人。
二十三年,一事無成。
他墮落着,所有人都覺着他從裏到外已經腐朽爛透了。
但又有誰知,他也曾是一個明凈澄澈的少年人。
但無論他的生活如何污濁,有一處一定是乾淨的。
一個黑瓦罐,一罐白糖水。
每日清洗,每日換新,二十三年,一日未斷,一如初見。
如同一個執念,三十四年前種下因,二十三年間苦修行。
只為修一個,今生今世求不得的果。
至於瓦罐上的標記,不過是一朵迎春花。
只不過,迎春花,一朵寓意相愛到永遠的希望之花,永遠迎不來那一個叫做春花的姑娘罷了。
時光靜靜擺渡,一切的相安無事都不過是命運施捨的順流而下。若有一日小舟擱淺,那就意味着一段故事抵達終點。
而故事中的人們,也是時候分別了。
第二十一年,鄭已收到了一樣東西。
一組由耳墜改成的墜子。
一對似有斑斑血跡的陳舊發黑的銀墜。
“為組織做最後一件事。做完,你就可以離開了。”
接到指令后,他毫無感情地殺死了所謂的妻兒。做這些事情時,他沒有任何罪惡感,甚至感受到了一種解脫。
這一切,終於要結束了。我終於,能去見你了。
小傻瓜。
兩年籌備,一朝動手。
在動手前的那一夜,他滿心歡喜期待,想過無數與春花姑娘重逢的畫面。他一定要把自己從頭到腳好好打理一番,他一定要離開過去生活的
陰影,餘生,與她一起生活在陽光下。
只是不知,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那個姑娘,現在怎麼樣了。這麼多年來,她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在找他。
不過沒關係了,見到她后,他一定會好好安慰她,再也不分離。
他還特意重新清洗了一邊那個黑色瓦罐。剛重新倒入白糖水正準備放回原位時,手中瓦罐卻沒有拿穩,掉落在地。
應聲而碎。
鄭已感到一股莫名的心驚,忐忑不安地收好碎片。依着村中習俗,他將碎片埋於村口古柏樹下,從未像此刻一般虔誠地祈求無意外發生。
然而這一次,神靈的庇佑並未降臨。膽敢忤逆組織,又怎會有善終?
而所謂不得善終,其實僅僅需要幾句話:
“李春花?她二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啊。”
“而你,也不必再活下去了。”
……
郊區的火葬場。
冰櫃中存放着因本次瘟疫而死的人的屍體。為防止二次傳染,每一具屍體都被裝入了特製的巨大密封袋中,由市裡公共衛生部門統一集中處理。
此次疾病來勢兇猛,在人群中造成了空前的恐懼。人們對其避猶不及,前來哭喪的人寥寥無幾。
一個老工人和一個年輕工人,正在依次將冰櫃每一格抽屜拉開,又依次將包裹着的屍體登記好收殮人姓名等信息后,拖入焚燒爐中。
“真是晦氣死了,這麼多病死的人。”年輕人明顯地抱怨着。
“都是些可憐人哪。”老者長嘆。
拖到一具屍體時,年輕人明顯遲疑了一下。“怎麼了?”一旁負責登記的老者湊上前來。
“真是奇怪!這個袋子上什麼家屬朋友的名字都沒有寫,難道沒人來收他的骨灰嗎?”
老者看了看袋子上空白的一欄,搖搖頭。“怕是他家裏沒有什麼人了。骨灰燒出來后先擱在後頭吧。”
擱在“後頭”的骨灰,往往都是沒人認領的。或是窮凶極惡的死刑犯,或是流落街頭的流浪漢,或是家裏人走的走亡的亡、沒有後人。
總之,都是被這個世界刻意或無意間遺忘的人。
按照流程,燒完的骨灰中,一些大塊的骨頭並不會碎掉,這時便需要有人來將其打碎。有時是死者的家屬,有時需要化屍工人代勞,將其用工具砸碎。
比如此時,一老一小兩個工人就在砸着這具無人認領的屍體燒后留下的骨頭。“這是什麼?”年輕人從骨灰中撿出了一個小物件,黑黑黃
黃,看這模糊的輪廓,彷彿是一個什麼墜子。
年輕人將它拿在手裏,用力擦了擦。對着光線,手中物件露出了銀白。
“哈,竟然還是銀的……哎呦,老東西,你打我幹嘛?!”
老人有些激動,不住地咳嗽着:“干我們這行的,是送死者上路,不是去順死人的動西!咳咳……還不趕快放回去!”
年輕人還想反駁什麼,見老人這個模樣,終是沒再辯駁。“切,不就是塊破銀皮子么?誰稀罕啊?”年輕人一邊嘀咕着,一邊將手中的東西扔
了回去。
墜子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似是泛起銀光,而後落回骨灰中。
相偎相依,再無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