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留守山村夢不多(1)
氣溫越來越高，大山裏的農民也忙碌起來。金黃的麥穗在風中搖曳，個個顆粒飽滿。葉崇新本想幫父親收割麥子，不過他也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下地幹活反而更讓他操心，還不如趁此研究一下石窩子長城。
他背上畫夾和相機，口袋裏裝上一把捲尺，圍繞着石窩子村展開了考察。他本就是一個單純的人，一但認定了某件事，便會鑽入其中自得其樂。根據爺爺等老人們的口述，他圍繞着石窩子村轉了幾天，發現了一些城牆遺址，但這些仍不足以表明城堡的存在。
隨後他上網查過，也去縣裏的圖書館翻過縣誌，但由於年代久遠，關於石窩子城堡的文字記載有限。別看石窩子村擁有一定的戰略地位，但僅是整條薊州防線上的一個小小的要塞。雖歷經多次戰爭，可都是一些小規模，或許也不太值得記錄。
不過也並非一無所獲，首先確有文字記載了戚家軍後裔的故事，可以認定石窩子村就是當年守軍建起來的村落；其次對於石窩村長城和敵樓也有詳細記錄，並且還出過幾位英雄人物和留下了不少可歌可泣的傳說。雖然在一些資料上出現過“古堡”的記載，但是並不能確認古堡的位置。另外，對於石窩子村民抗戰時期的英勇表現也有記錄，民兵多次承當起了掩護游擊隊撤退和充當眼線的任務……
葉崇新根據資料，再結合實地勘測的結果，在筆記本上繪出了草圖。儘管他沒見過石窩子城堡的模樣，但還是將其大概的方位和面積描繪了出來。他延着父親的腳印巡視着城牆和敵樓，拍下了無數的照片。他最初的設想是將石窩子長城完整地呈現在畫紙上。可是當他認為已經將所有的畫面全都留下的時候，卻又發現還有許許多多的遺漏。長城每一天，每一塊磚都在發生變化，同一角度不同時間拍下的景色都大不相同……
葉崇新被震撼了，或許這正是長城的魅力，也是父親幾十年堅守的動力。當你深入其中，覺得已經了解它的時候，才發現還有更多的迷團待解。他用了一周的時間才將石窩子長城逛完，拍下了上千張照片，畫下了兩本草圖，仍然意猶未盡。他很難想像這幾十年父親是怎麼走過來的，天梯、險峰、斷崖，相比之下荊棘和碎石已經不算什麼了。
葉崇新的腦子裏只有長城，早忘了事業的迷茫和當初選擇留下時的矛盾。他就像償到了甜頭的孩子，沉迷其中。當然，相比於父親的孤獨，他無疑幸福多了，畢竟這些素材對他的美術事業很有幫助，可父親除了對長城的寄託一無所有。
這天下午，葉崇新像往常一樣從城牆上下來走向自家的麥地。山坡上一群山羊正悠閑地啃着青草，兩個孩子坐在地上畫著方格子。葉崇新認識他們，這兩個孩子的父母都外出打工了，留下他們和爺爺生活在一起。他們穿着破舊，頭髮凌亂，臉上總是掛着一副獃獃的彷彿是看不到希望的表情。
此刻，雪白的羊群和孩子懵懂的目光與山脊上破敗的城牆組成了一組奇特的景像，深入人心。
葉崇新馬上拍下了幾張照片，隨後就坐在路邊支起了畫夾。眼前的景像觸動了他內心的軟柔，說不出的惆悵和心酸。他剛畫了幾筆，底稿還沒有勾勒完，孩子就發現了他，然後怯懦地走到跟前。女孩兒的長發像稻草一樣散下來，遮住了半張髒兮兮的小臉。男孩兒比她稍小，膽小地躲在了姐姐身後。
葉崇新抬頭看着他們笑，衝著女孩兒問道：“亞男，你爺爺呢？”
“他下地幹活去了。”女孩兒小聲回答，然後瞄了一眼他的畫紙，問道：“大哥，你在畫我們嗎？”
“嗯，我在畫你們！”葉崇新點點頭，隨後又拍着她的小腦袋說：“你應該叫我叔叔才對呢！”
亞男搖了搖頭：“爺爺說我該叫你大哥。”
葉崇新愣了一下，隨後才反應過來，別看人家年紀小，可是論起來可是和自己平輩呢！
“姐，我餓了！”身後的小男孩兒拉了拉亞男的衣角。
“少強，等回家我們吃饅頭。”亞男安慰道。
葉崇新突然想到口袋裏還剩下兩個饅頭，馬上掏出來遞過去：“你們吃吧。”
亞男猶豫着不想接，可最後還是接下了。她先說了聲：“謝謝。”然後又把弟弟推到身前，命令道：“少強，快說謝謝！”
“我不！”少強扭開臉，鄙視地看着葉崇新說：“他沒出息，我不謝他！”
“啊？”葉崇新張大了嘴巴，不可思議地看着面前這張稚嫩的小臉。
“你不說謝謝我就不讓你吃饅頭！”亞男的語氣不容反駁。
“謝……謝！”少強為了饅頭，不情願地說道。
“不用謝了，你們快吃吧！”葉崇笑了笑，這女孩兒別看只有六七歲，可卻流露出一股不符合她年紀的成熟。
亞男先給了少強一個饅頭，可想了一下，又將手中的饅頭掰開一半遞給弟弟，她手裏只剩下半個了。
“你怎麼不吃？”葉崇新鼻子有點發酸。
“少強是男孩兒，是我們家的希望，不能餓到他！”亞男堅定不移地說道。
葉崇新很討厭這種男尊女卑的教育，很不客氣地說道：“亞男，你和他一樣，都是家裏的希望，知道嗎？”
“不！”亞男堅定地搖頭：“他是男孩兒，我就要照顧他！”
葉崇新很無奈，他不知道如何改變亞男從小就接受的思想。他突然記起了剛才少強的話，問道：“你為什麼說我沒出息？”
“爺爺說的！”少強啃着他給的饅頭，不像剛才那麼敵意了，姐姐再想阻攔也晚了。
“不許瞎說！”亞男氣得擰了少強一把。
“本來就是爺爺說的！”少強含着眼淚喊道：“他的書白讀了，考上了大學還要回到村裡，他們全家都沒出息，就知道守着那些破磚頭！”
“不對，爺爺說……”亞男急得直跳腳，也許她還沒有完全理解爺爺的話，但是也知道這話不好聽。她語言能力有限，又不知道如何解釋。
葉崇新笑了笑，拉着亞男說：“你別著急，我不會生氣的。”
“哦。”亞男鬆了一口氣，這才放心地咬了一口饅頭。
“你們中午沒吃飯嗎？”葉崇新心疼地問道。
“吃了兩個土豆。”亞男回答。
“你們怎麼不和爸媽去城裏？”
“他們要幹活賺錢。”
“你幾歲了？”
“七歲了。”
“我五歲！”少強搶着回答，噎得差點沒喘上來氣。
“都到了上學的年紀啊！”葉崇新自言自語地說道。
“媽媽說等掙到錢了就接我們到城裏上學！”亞男似乎想替父母找回一點尊嚴，語氣略帶着些不客氣。
“你們想上學嗎？”
“想！”亞男昂着頭，目光中露出一絲憧憬：“只要學習好以後就能掙好多錢，能當大官，還能當老闆……”
“留在山裏沒出息！”少強插嘴道，又鄙視地瞥了葉崇新一眼。
“教育就是為了離開山村么？”葉崇新搖頭苦笑，照這個思想發展下去，爺爺和父親的擔憂在不久的將來就會成為現實。如果村裡沒人了，這長城還談什麼保護！他抬頭看向周邊的莽莽大山，雖然漫山遍野都散發著綠色的生機，可山脊上的城牆卻顯得蒼涼而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