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夕陽下的兩人
隨着陸忱自說自話，楚凝扭過頭去看這身邊的這個男人，卻發現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只是雙眼望向如火的夕陽，彷彿隨着目之所及，便是現在神之嚮往處。
他的嗓音彷彿有種神奇的引導作用，楚凝的注意力也隨着他的話語不知不覺到了記憶的深處。
“那個時候，正是我最無助的時候，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黑夜，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翻天覆地的生活……”楚凝呢喃着。
“陸忱我很感謝你，一直以來我都對你抱有感激之情。”楚凝一本正經說道。
“可是我並不要你的感激，阿凝。你知道我喜歡你，即便理智告訴我跟陳雪然的婚約是陸氏再上一個台階的契機，即便要忤逆我媽的意思，也改變不了我對你的喜歡。”
“……”
陸忱突然激動了起來：“阿凝，能不能放下過去重新開始？”
他這突然攤牌讓楚凝一時手足無措，她故意不去看陸忱凝視的雙眸，她怕自己又淪陷在他的兩個漩渦中。
她轉開目光，看向孤兒院的院子。
已經到了飯點，不算寬敞的院子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大樹旁的鞦韆還在來回搖蕩。
楚凝感覺自己心底最柔軟的東西被陸忱觸動了，只是有一種刺痛的也伴隨而來。
無意中在陸忱書房發現的那份文件化作了無數殘影在她的眼前縈繞。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想要逃開這種折磨，卻悲哀地發現這是從心底直接浮現出來的折磨，就算摳掉眼睛、就算掏心挖肺也跑不掉、躲不了。
“陸忱，你沒經歷過那種生離死別的痛苦。你不知道突然失去的感覺是怎麼樣的。”沉寂了良久，楚凝突然開口道。
她覺得自己的喉嚨被卡住了，但她還是要繼續說：“你知道那個時候我的感受嗎？我只感覺我失去了整個世界。再也沒有爸爸抱着我舉過肩膀笑着說我又長高了；也沒有母親領着我的手在大街上問我想要吃什麼。”
陸忱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什麼，然而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垂着頭等着楚凝說下去。
“陸忱，我感激你將我從孤兒院拯救出來，感激你助養。我也發現……喜歡上了你……本來我以為跟你之間的距離是不可逾越的，你是助養人，我只是個孤苦伶仃的孤兒，我們就像海鳥跟魚。所以我一直控制自己，我千方百計地逃避、遠離，因為我不想承認對你的喜歡——也是因為這種喜歡，所以我才沒有將你的事情告到警察局。”楚凝的最後一句話彷彿一個平地驚雷在陸忱的耳邊炸開。
果然，這件事情還是沒辦法翻篇。
他的心像掛住了一個秤砣一樣的沉重，不停地下沉，下沉……直到陷入痛苦深淵。
“我一直覺得那場車禍很蹊蹺，可身邊的人不斷的跟我說，那只是一場意外。我不相信……”楚凝的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凄涼的弧度來，繼續說道，“只是我沒想到……竟然是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那該多好。”
“阿凝！”陸忱的眉頭緊皺，聲音中帶着沉重與掙扎。
楚凝沒有看向他，目光悠遠的看着那遠方的殘陽。
“如果，不是我，你會怎麼辦？”陸忱低沉地問道。
“那我發誓此生一定要讓那個人鋃鐺入獄！”楚凝不假思索地答道。
她斬釘截鐵的回答讓陸忱像被灼燒一般，本想伸出的手默默地收回。
他是應該高興，高興於她因舊日交情沒有讓自己鋃鐺入獄？還是難過於他們之間的鴻溝再無跨越的可能性？
“我謝謝你剛才在珠寶店幫我解圍，但那戒指太貴，我負擔不起。陸先生，你自己留着吧。”楚凝淡淡的說。
現在與陸忱在一起，話題總是嚴肅沉重的，讓她的心情都變得壓抑。
“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的那麼及時嗎？”
“……”楚凝想知道，面上只能不動聲色，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神色。
陸忱熱切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說，“因為我想你了，就去找你。”
楚凝的面龐彷彿被他的視線所感染，也變得發燙。
情話婉轉動聽，她卻只能如頑石，不作反應。
瞧見她冰冰冷冷的態度，陸忱覺得一陣挫敗。在她的面前，他不再是那個攪動風雨的陸先生，也沒有了那種令人望而生畏了世家貴氣。
她，是他的底線，他的軟肋，更是他的剋星。
兩個人一言不發，靜靜地站着高處許久許久。
最後，陸忱低低的說，“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說罷，他轉身先朝着下面走去。
楚凝靜靜地跟在陸忱的背後，始終保持着兩個身位的距離。
西方的天空，晚霞漸漸暗下去，夜幕在逐漸籠罩整個城市。長庚已經迫不及待地將自己掛上了最後一片還未完全褪去的晚霞上，閃耀着夜空中最明亮的光芒。
兩個要歸去的人走在孤兒院的小徑，不發一語、各懷心事。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降臨在兩人之間。
彷彿感受到了這種快要凝結成實質的沉重氣氛，天地間開始起霧了。
等到走到車門邊時，兩人衣裳微潮。
陸忱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有幾分憔悴的楚凝，幫她打開了車門。
兩人上了車，很快汽車就發動了。
回去的路上，一路無話。
楚凝靠在座位上，這些天趕製那套婚紗實在是太累了，今天發生的事情也令人心累，再加上車廂內靜悄悄的，她閉着眼睛，本來只想閉目養神，沒想到直接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沉很沉……
當陸忱察覺到她睡著了，片刻錯愕，隨後將車內的空調溫度調高了一些。
車速也漸漸降低，他開的盡量穩一些，生怕驚擾了她的夢。
但不論開得多慢，終究是有到達終點的時候。
車子緩緩停在梅若家樓下，陸忱看着身側的楚凝，她依舊是睡着，睡着的容顏那樣的安靜平和。長長的睫毛根根分明，微微卷翹，如同蝴蝶般。
他的心忽的軟起來，這是他的小姑娘，他從小看到大的小姑娘啊。
可是現在，她豎起渾身的尖刺，將他拒之千里之外。
阿凝，他的阿凝。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想要觸碰她的臉頰，可始終保持着距離，沒有碰觸到，猶猶豫豫。
這時，楚凝動了一下，嘴裏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間，陸忱的手觸電般收了回來。
楚凝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黑亮的眼眸中因着睡意蒙上一層水霧般，眼神迷濛的看着陸忱。
“你醒了。”
“嗯……”她眼中的迷濛漸漸地退卻，眼神清亮起來，轉頭朝着窗外看了一眼，低聲道，“不好意思，睡過去了。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太熟，不忍心叫醒你。”
“我先走了。”楚凝垂下目光，生怕透露心事。
“工作別太拚命，身體最重要，晚上少熬夜。”他叮囑着。
“嗯。”
陸忱還想說些什麼，楚凝並不給他更多時間，語氣生硬的說了一句，“再見”，便打開車門，快步的下了車，“啪”的一下關上車門。車門框發揮了與豪車相配的優秀緩衝，車門只是發出了柔和一聲輕響就合上了。
陸忱透過車窗的單面玻璃，看着楚凝頭也不回地離開。
窈窕的背影被昏黃的路燈逐漸的拉長，就感覺像是他和她之間的距離漸行漸遠。
收回目光，陸忱看着留在後座的珠寶袋。
阿凝，你想要我怎樣……
漆黑的車裏，陸忱點了一支煙，纖長的手指夾起煙嘴，一點煙頭的紅光在漆黑中顯得特別的孤寂。
*
楚凝強自走上樓，即便沒有聽到車子發動的引擎聲也不回頭看一眼。她現在只想好好的躺倒床上歇一歇，腦袋已經亂成一團。
掏出鑰匙打開門，發現客廳燈火通明。
梅姐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桌上已經空了一個紅酒瓶。而她的左手正拿着另一杯紅酒往嘴裏灌。
“咦，梅姐你在家？”對於早出晚歸的梅若來說，這個點在家出現實在是難得景象。
“阿凝，回來了啊。”
“嗯。”楚凝一邊彎腰換着拖鞋，一邊好奇的問道，“梅姐，你怎麼沒跟易明勛出去，反而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
“姓易的出差去了。”梅姐端着紅酒杯，隨意回答。然後對着楚凝抬了一下酒杯，示意楚凝過來一起。
楚凝本不怎麼愛喝酒的，但今天一天實在是紛紛擾擾煩心事太多。她想到“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拿起一個酒杯，坐到了梅姐身邊。
“怎麼了？”楚凝一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邊問梅姐，她這個狀態似乎有點不對勁啊。
梅姐的臉頰因着酒精作用而帶着兩抹緋紅，她只穿着一件淺灰色絲綢弔帶睡裙，微卷長發隨意的披散在身後，一縷髮絲調皮的落在迷人的鎖骨旁，媚眼如絲。
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梅姐的皮相極佳，骨相極媚。
別說是男人了，就是楚凝看着都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心裏暗暗地想，梅姐要是放在古代，肯定是一禍國妖姬啊。
“姓易這個王八蛋出差之前也不讓人安生，”梅姐抬起酒杯，用優雅的姿態喝了一大口酒拋出一個讓楚凝驚呆的的事實，“今天晚上，他跟我求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