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鬼敲門

第四章 鬼敲門

按照杜立遠的安排,南檣搬進了聖心療養院,工作也很快上了正軌。

實習期杜立遠並未給她安排太多事務,由於他還要處理自己在醫院的事,所以按照胡經理的意思,當院長沒有號令的時候,南檣就在綜合部坐班學習。

綜合部的人早已有了自己的小團隊,每天吃飯都有固定的飯搭子,作為經理的顧勝男從未主動邀請過南檣加入,其他人也很有眼力架的不開口。南檣心裏知道顧勝男不喜歡她,也從來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做着各位前輩交代她的繁雜瑣事,每天第一個打卡為大家取福利牛奶,貼報銷票,整理文檔,處理表格……日子久了,看她做事還算踏實,有些前輩也會給她一些重要客戶業務上的行程安排,南檣全都不推遲的接手下來。

除了綜合部,南檣平時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財務部,她嘴巴甜,做事也機靈,常常帶些點心零食在下午茶時間去那邊坐坐,幾位前輩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她也跑得最快。於是漸漸的她和財務部的員工熟悉起來,終於有天,其中一位年輕員工小曾向她主動發出邀請,每天中午相約一起吃食堂。小曾來聖心工作有好幾年了,相貌普通,為人活潑開朗,很喜歡打聽各種消息,和南檣相處時間一長,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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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兩人吃飯,說笑間提起好久沒有高質量的睡眠了,小曾的臉色忽然變得奇妙起來。

“知道嗎?你們那個顧經理,年輕時有個外號就叫‘自然醒’哦。”

“什麼意思?”南檣有些詫異。

“因為每個人都想‘睡、到、自、然、醒’啊!”她一字一句說完最後六個字,笑得眉眼彎彎眼睛都眯起來。

南檣頓時明白過來,捂住嘴表示驚訝,同時小聲回了一句:“啊?不會吧?”

“什麼不會呀!”小曾鄙夷着她的天真,“就她那本事,一部門經理,憑什麼開積架拎不重樣的香奈兒?她可不是簡單角色!”

“怎麼說?”南檣不動聲色。

“都說她是朱副院長的情婦!”小曾臉色頗為得意,“聖心傳奇資深美女,有上面罩着是不一樣,走路都橫着呢!”

朱副院長是聖心元老,現任副院長,二把手,負責聖心建設和後勤採購部門。

“不會吧,朱副院長不是女兒都在美國留學嗎?”南檣表現得很驚訝,“他應該有50出頭了吧!再說顧經理不是有老公嗎?”

“什麼呀,你根本就不知道!”小曾對南檣的反應非常滿意,湊近了低聲道:“顧經理跟了朱副院長好多年,她那老公也就是個幌子,早離婚了。”

南檣瞪大了眼睛。

“朱副院長也是,在集團呆了那麼久,當初是作為元老下派籌建聖心,雄心勃勃計劃是要成為院長的,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杜院長。”小曾邊說邊搖頭,“杜院長一上任就幹掉了他從集團帶過來的心腹,自己從社會上招聘了一個胡經理管人事,還提拔了原來是副職的孫經理主管財務。朱副院長壯志未酬,肯定對杜院長恨之入骨,你呀!既然是杜院長欽點的助理,顧勝男自然也不待見你啦!”

南檣若有所思點點頭。

“說起來,你知道杜院長為什麼空降嗎?”說得興起,小曾額外多送一條八卦,“你知道咱們集團的前任太子女吧?一年前在澳大利亞因為海難死了那個。”

南檣抿住下唇,沒有答話。

“之前她爸爸不是因為心肌梗塞死了嗎?把財產都留給太子女了,結果沒想到她也出意外了。據說她死前留了封遺書,把自己名下聖心的股份都轉給了她的同學,那個人,就是杜院長!”

“天哪,那麼多錢!”小曾忍不住搖頭慨嘆,“竟然說送就送了!有錢人的世界我真的不懂!“

她轉頭看南檣,氣鼓鼓嘟囔:”你說,都是非親非故的,她咋不送給我呢?”

南檣本來還想說什麼,聽完最後一句,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

“可能他們之前有什麼非比尋常的交情吧。”南檣輕聲道。

“姦情?婚外情?”小曾八卦的眼睛炯炯有神,“可是不對呀,都說駙馬爺是人中蛟龍,人特別帥,手段特別高,太子女當年要是喜歡杜院長,怎麼還會和駙馬爺結婚啊?都說她和杜院長是青梅竹馬,認識在前呀!”

南檣愣了一下,笑道:“誰知道她後面是不是後悔了呢?”

“是哦!”小曾茅塞頓開的點點頭,“我聽說太子女和駙馬爺感情一般,好幾次在集團總部大吵,大家都聽見了。大家都說駙馬爺看不上老丈人暴發戶出身,而且當初也是太子女死磨硬泡倒追駙馬到手的,駙馬一開始有別的女朋友!唉,真沒想到白富美也要倒追,還要搶人男友,結局還這麼凄慘!”

南檣沉默着,再也沒有接話。

小曾還在自顧自八卦着別的話題,然而她的思緒早已經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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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候杜立遠來電話,讓南檣做下準備,陪他去一個飯局。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南檣在電話里懇求起來:“院長,您讓我做什麼都行,就是千萬不能喝酒,我真的酒精過敏。”

電話那頭沉默一下,吩咐道:“你先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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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戰兢兢來到定好的包間,南檣這才發現,參加飯局大多是一些外表儒雅的中老年人,並不是她想像中大腹便便滿面紅光的商賈官員。

“王教授。”

“張院長。”

等到杜立遠一一招呼寒暄,她才明白原來是S市醫界精英的聚會,其中還有杜立遠的恩師,他們是專門聚在一起為杜立遠慶祝的。

而南檣的身份是負責接送杜立遠的司機,無需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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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分子聚會相對斯文許多,大家談的話題大多是醫療界的新聞軼事,偶爾穿插一些學術界的小道消息。

“我這個學生啊,什麼都好,刻苦,優秀。有天賦。”

酒過三巡,德高望重桃李滿門的王教授興緻起來,忍不住八卦自己的得意門生。

“就是一個不好。”他放下小酒杯,滿臉嚴肅狀。

“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他目光灼灼看向杜立遠。

大家哄堂大笑。

“立遠啊!男人再優秀,也要成家。”王教授語重心長教育起來,“成家立業,成家立業,你以前總說,要先立業再成家,現在已經立業了,成家的事可要放在心上啊!”

大家繼續鬨笑,杜立遠點點頭,神情有些尷尬。

“大家有合適的,趕緊給他介紹!”王教授環顧四周發話,“我這個學生,那可是相當的前途無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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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兒還真有個合適的。”席間一位牙科主任舉起手來,“我侄女,現在在英國留學,身高1米68,很漂亮很優秀。”說著還拿出手機開始翻起照片來,“來,教授你看看,她明年就回國了”。

教授接過手機仔細看了看,點頭道:“我覺得不錯。”說著把手機遞給了杜立遠,“你也看看。”

杜立遠無奈的接過手機,南檣坐在他旁邊,也好奇的看了一眼。

那是一張來自朋友圈的照片。一個高挑健美的女孩環抱着一大摞紙倚靠在白色欄杆上,她背後是一圈一圈的旋轉階梯,朋友圈的圖配文是:我可以掛,科不能掛。

俏皮又可愛。

“小姑娘,你也是女孩子,你覺得她怎麼樣?”王教授轉頭問南檣。

“非常優秀。”南檣由衷的讚美,“能在帝國政治經濟學院念書的女孩子,很出色了。”

牙科主任點頭,面帶驕傲:“是啊,但是我侄女都管那兒叫大倫敦金融技校。”

大家又開始哄堂大笑。

南檣也不無附和的微笑着,直到她轉過頭來,看見杜立遠鷹一樣銳利的眼睛。

尖如冰刃,颳得她的臉頰都開始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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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局結束,杜立遠已經頗有些醉意,南檣將他的SUV開出來,坐上駕駛座,發動了車子。

車廂里一片安靜,只有向前行駛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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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學會開車的?”

倚在靠背上小憩的杜立遠忽然發問。

“大學暑假。”

南檣手握方向盤,神情平靜。

“不是家庭條件不好么?怎麼還有心情去學車?”

杜立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煩躁。

“做兼職掙了筆錢,老師說會開車好找工作。”

南檣的答案聽起來非常合理

杜立遠沒再說話,只是疲憊的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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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他會就這樣睡過去,然而很快杜立遠又再度睜開眼睛,雙目炯炯。

“你怎麼知道照片里的是帝國政治經濟學院?”他單刀直入的問,“你去過?”

南檣微微一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答案。

“啊,那兒是我嚮往的學校,我曾經看過很多資料。”

她的神情是如此的輕鬆,答案也是滴水不漏。

杜立遠轉過頭去,似乎是被她說服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能做上聖心的院長嗎?”

他望着行駛的路面,神情有些恍惚:“我這個年紀,本來應該在三甲醫院熬資歷的。”

南檣沒說話。

“我不是富二代,家裏也沒有背景,我是憑自己成績實實在在考進醫學院第一名畢業的。”杜立遠喃喃說著,“學車是在研究生階段,因為之前就算學了也沒錢買,而自費去英美留學,那更是想都不敢想。”

南檣眨了眨眼睛。

“既然你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應該懂我的意思。”杜立遠笑笑,神情有些自嘲,“普通人家的孩子就算有夢,也不敢做的太大。”

他甚至連自費留學的資料都沒有去拿過,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父母要砸鍋賣鐵才能提供這筆資助,他的人生必須要靠自己去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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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從小長大的朋友,我們本來特別好,什麼話都說。直到有一天,她家裏突然變得很有錢。”

杜立遠望着遠方,聲音飄忽,彷彿陷入了往事回憶里。

“我曾經的理想是給她買套帶花園的大別墅,直到我發現,我一個月的工資還夠不上她一晚酒吧的酒錢。”

“我辛辛苦苦攢的首付,不過是她家裏幾天的理財收入。”

“她隨隨便便買一條項鏈,我要不吃不喝存上大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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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頭滾動一聲,杜立遠揚起臉,把過去的苦澀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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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檣還是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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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想抽根煙。”

杜立遠伸出一隻手,打開了副駕的抽屜。

幾乎是立刻的,南檣注意到副駕的抽屜里有一張塑封的照片。

照片中央站着一位穿着學士服的女孩,女孩笑靨如花,她身邊簇擁着幾位同齡人,猶如眾星拱月。而其中一位,正是青春而意氣風發的杜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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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識她嗎?”

杜立遠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張照片,眉頭緊鎖,點燃香煙,狠狠抽了一大口。

南檣搖搖頭。

“她很有名。”杜立遠朝天吐出一大口眼圈,神情疲憊,“很多人都知道她。”

“這位女士很漂亮。”

南檣斟酌了一下用詞,按照杜立遠如今的年紀推算,稱呼照片中的女孩為女士可能更加妥當。

“是啊,她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人。”杜立遠咧開嘴,滿是苦澀的笑了,“她和你名字一樣,也叫南薔,只不過,她的薔是薔薇的薔。”

南檣沒有說話,只是坐着一動不動。

“她死了。”

說完這句話,杜立遠彷彿突然被煙嗆住一般,開始大口大口咳起嗽來,咳得撕心裂肺,肝膽俱損,彷彿五臟六腑都要全部吐出來。

南檣依舊坐在原地。

好一會兒后,她似乎回了神,這才翻開自己的書包,手忙腳亂拿出一包紙巾遞了過去。

“您好些了嗎?”她的聲音聽起來怯生生的。

杜立遠終於咳完,漸漸恢復了平靜。

他接過紙巾,抬起頭,蒼白的臉上,一雙漂亮的杏仁眼猩紅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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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的很慘,到現在也沒找到屍體。”

暗啞的聲音漂浮在車廂里,繼續訴說往事,滿是無力與疲憊。

“她曾經風光大嫁,嫁給了一個看起來很登對很完美的人。”

“可是她並不快樂。她和她的丈夫總是吵架。”

“有一天她哭着給我打電話,說得了抑鬱症,想離婚。”

“沒過多久,她因為意外死了。”

“臨死前,她通過一份遺囑把聖心的股份給了我,任命我為院長。”

杜立遠筋疲力盡閉上雙眼。

“你看,我就這樣平步青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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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檣咬住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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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忘了說了,她那個老公,畢業於ISE。”杜立遠轉頭看她一眼,臉上滿是嘲諷,“也就是你嚮往的,帝國政治經濟學院。”

南檣沉默着,避開他投射過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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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喝多了才會跟你說這些。”杜立遠滿是自嘲搖搖頭,“雖然你和她名字一樣,但你怎麼可能是她?現實生活里怎麼可能有借屍還魂這麼詭異的事兒?”

“我只是,太想她了。”杜立遠別過頭去看窗外,“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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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連三個非常,彷彿耗盡了他所有力氣,說話間男子的肩膀都在微微發顫。

南檣心裏明白,此時此刻他的眼中恐怕也滿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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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言,車到公寓樓車庫裏,已是午夜時分。

杜立遠早已靠着椅背睡着,呼吸均勻而沉穩。

“院長?”南檣輕輕叫了一聲。

杜立遠沒有回答。顯然酣夢正沉。

南檣解開安全帶,輕輕靠在椅背上。

她臉色的表情從人前的溫柔單純,漸漸轉為獨處時的滿是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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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杜立遠忽然叫了一聲。

“是你嗎?小南?”杜立遠在夢裏喃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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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檣轉頭凝視着沉睡的青年,眼神清冷。

隔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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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開口答了一句。

“是我呀,阿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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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而來的汽車呼嘯掠過,前燈煞白的光源打在女子晶瑩的臉上,鬼氣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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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南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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