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1章 書語一生
“波士,外頭那個英俊的惡棍還是賴着不肯走!”
嘉芙蓮端着兩個大玻璃酒杯,晃着傲人的胸走了進來,臉上看似是不痛快,可是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門帘外頭就是櫃枱,那個年輕的男人坐在窗邊。隨着門帘起落,容書語遠遠能瞧得見那張英俊的側臉。
那人很年輕,看上去彷彿二十歲上下的模樣。身材修長,卻精壯有力。
就像春天的新筍,鮮亮而挺拔。
他的側臉在燈影下有一弧極好看的輪廓,不似西羊人那般高高低低,而是寧靜又深邃,像是銀刀裁出、月光點染。
可惜他頭上戴着粗牛皮的牛仔帽,叫人看不見他的眼睛和鼻樑。只能注目於他那一泓薄唇。
時常緊抿着,線條清晰而有力。唇角卻偏偏總勾着一抹邪邪的笑。
矛盾的傢伙。
此時是初三十年。春意朦朧。位於鍶國西海岸一座小鎮裏的地下酒館。
沒有牌照,上不了檯面的那種。只能靠夜晚偷偷營業,賣私酒。能來這兒買醉的,也都是靠賣粗大力謀生的傢伙們。礦工、船工、機修工……偶爾,也有國人,被騙來挖黃金、修鐵路的苦命人。
想到這兒,容書語輕嘆口氣。如果那人也是這樣被騙來的,生得那樣好看的皮囊,倒是可惜了。
容書語淡淡瞟一眼嘉芙蓮手中的空酒杯,“他今晚喝了這麼多,有錢付賬么?”
嘉芙蓮點頭。
“他買酒付賬一向大方,還肯給小費呢!可就是――非要見見咱們店的老闆不可!”
容書語輕垂眼帘,她早看見了嘉芙蓮那搖晃的、明晃晃的溝溝兒里,塞的一卷鈔票。
嘉芙蓮生得艷麗,又是洋妞面孔,相貌熱情如火,一向是酒館裏最受歡迎的女招待。容書語早就見慣不怪了,只當沒看見。
“還是告訴他,我不在。”
“我說了!”嘉芙蓮煩惱地皺眉,“我都快出賣我的美了,可他肯給我小費,卻就是不肯信我的話!”
容書語揚眉,“他到底為什麼一直要見我?”
嘉芙蓮聳聳肩,“誰知道呢。問了,就知道沖我笑,笑得我暈頭脹腦的,到後來都忘了繼續問。”
容書語也只能無奈苦笑。
“算了,不搭理他。有種叫他自己分辨出,店裏這些人哪個是老闆。”
嘉芙蓮又有生意來,嘆了口氣就也出去了。
容書語垂首去翻掖在桌子抽屜里的幾張報紙。
中文的,漂洋過海從國內來。
可惜船從國內來,海上耽擱日子久,這報紙也都是舊日期的。便是最近的,都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了。
可即便日期不新鮮了,容書語還是珍惜地看了良久。
祖國,家鄉,哥哥嫂子們。她也想他們。
外頭有人敲櫃枱。
容書語嘆口氣,將報紙放了回去,整理整理衣領,這便走了出去。
櫃枱邊,竟是那個年輕男人。他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斜倚在櫃枱上。
見她挑簾而出,他向她勾了勾手指,“就是你……過來。”
煤氣燈忽然被誰調亮。頭一次這樣近,看他的臉。
一雙長而清冽的眸,從他帽子下的陰影里幽魅浮現,映着忽然明亮了的燈光,瀲灧着戲謔的笑,艷若桃花。
容書語深吸口氣,不動聲色走上前去,先不理他,伸手將煤氣燈擰暗。
“怎麼不點電燈?”他狹長的眼凝住她,彷彿好笑。
她瞟他一眼,也不開口,搖了搖頭。
電燈一來是貴,二來這做地下生意的小酒館,要那麼亮做什麼?
他卻不追問她搖頭的含義,卻只凝視她的嘴。
“怎麼光搖頭,卻不說話?嗯,怕我?”
她霍地抬眸,露出驚詫。卻依舊只是搖頭,還是不說話。
他揚眉,更認真地凝視她。
“怎麼,還不想承認,你就是這間店的老闆?”
她笑了,那般笑不可抑,像是聽了什麼大笑話。
不過,依舊不出聲。
他終於有些沉不住氣,“我聽說。這間店的老闆肯用一大杯酒,來換來自國內的報紙。不管什麼日期、什麼內容、什麼報館的,只要是從國內帶過來的,就能在這兒換滿滿一大杯不用付費的酒?”
容書語心底呼啦一熱。
難道,他有報紙?是哪一天的,都寫了什麼新聞?
她急忙篤定地點頭,動手倒了一大杯酒,另一隻手向他平伸過去,掌心攤開。
他卻笑了,目光繞着她上下打量,紅唇緩緩輕啟,“真是誘人……不過可惜,我今晚已經為自己買過酒了。我的報紙,不換酒。”
容書語心尖一顫,有些莫名地懊惱。。咬住嘴唇盯着他看,依舊不做聲。
他又笑了。在她這樣怒目而視之下,竟然還嫩笑得那麼自在,那麼――該死地好看!
“怎麼樣,承不承認你是這間店的老闆?承認了,我的……就是你的。”
他的凝視有一種莫名的磁力,像是他的眼珠子是換成磁石雕刻的。
容書語一陣心慌,急忙硬生生轉過身去。
懊惱地,將杯中酒都倒回去,反正不搭理他就是了。
她是想要報紙,可是卻不想面對這樣一個人。
“喂,為何就不能坦率承認你就是這間店的老闆呢?你我一起分享,難道不是一件彌足珍貴之事?”
他仗着個子高,身子幾乎平貼在櫃枱上,即便隔着櫃枱竟然也幾乎就能碰着她。
她小小心驚。連忙退開一步。
不管怎樣,還是不做聲地搖頭。
那邊廂嘉芙蓮急忙過來救場,艷麗地笑着挽住他的手臂,“你這人真是花心,說了今晚只跟我說話,回頭又去招惹她?”
容書語悄然鬆一口氣,轉回身來,故意沖那人張嘴,“啊――阿叭,阿叭。”
那人長眉倏揚,問嘉芙蓮,“她是說,她自己是啞巴?”
嘉芙蓮也嚇了一跳,回頭來跟容書語確認眼神。
容書語點頭,又“阿叭,阿叭”地嘀咕了兩聲。
嘉芙蓮忙笑着扭頭回去繼續跟那人纏,“……對啊,她就是個啞巴!你問她話,那就跟問一堵牆似的。你便只問我吧,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嘉芙蓮主動的熱情像是毒藥,沒有幾個男人能扛得住。那人卻只是淡淡一笑,壓根兒就沒心旌搖曳。
他只凝視着容書語,將一直藏在袖筒里的中文報紙,不經意地攤開,平鋪在櫃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