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年一度選秀(4)
她一把將手中素帕扔到他臉上,傷痛失望過度,早將素日對他的畏懼拋之腦後,轉瞬,卻又期期艾艾地哭了出來。
“你說‘不想選秀,就安分點’……我聽你的話,你理由也沒有就將我禁足,我就什麼都不問克制着自己不出去……什麼都聽你安排,你卻又反悔了……你算什麼三賢王,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蕭宸景,我恨你,恨死你!”
三日之後,秀女進宮。
擇日便是選秀的日子,按照慣例,已定秀女家人選秀頭一天會一同將參選女子送至門口,以示祥瑞和祝福。
傾歌親情單薄,幸得南斷章未上戰場,總也趕來王府送她一程。
倆人雖是親兄妹,耐不住平日相處時日不多,傾歌心中與他也不甚親厚。
蕭宸景沒來。
她心中抑鬱,不願多說話,南斷章長日征戰沙場,又是個不善言辭的主,由而那場景便越發戚戚了。
宮中轎輦早侯在王府大門外,選秀期間不帶婢女,這是規矩。
秋螢素日與她親厚,向來大大咧咧,此時也在一旁低聲掩嘴哭泣。
臨上轎之際,傾歌卻陡然轉過身來,拔腿提裙不顧眾人訝異直往王府內奔去。
她果然在書房找到了他。
又是伏案,你此生便有如此多公事辦不完,可也曾想過朱顏短,不堪歲月荏苒?
是否早忘了那一年纖指紅塵蒼茫,我及笄環佩琳琅,你為我琯發點雙眸?
而今彈指間流年一瞬,你還是你的賢王,我還是當年模樣。
好像那日情景還沒過,好像煙花還沒落,好像你我都沒有錯……
卻原來,掌中流年不堪一握,卻原來,你再不願見我!
傾歌捂緊心口,好疼!
她還想問他最後一個問題,如此,才甘願去涅槃,去重生,去徹底死心。
“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不是。”
似乎早預料到她會來,他甚至頭也未抬,淡淡的語氣,永遠謙謙君子。
傾歌狠狠壓下了心底那股狷狂的自嘲,去他娘的不請自來的淚花!
她怎麼忘了他早超脫了紅塵,便是素手焚香也是無愛無恨亦無嗔……
那麼,留我一個人,如何去傻傻天真,如何用一生去陪你等緣分認真?
“王爺,若有來生,傾歌願再不與你相識!”
淚水終於無聲滾落,她笑着點頭又搖頭,聲音卻止不住顫抖。
死死掐緊掌心,她一步步,一步步退出了他的書房。
悠悠的低喃隨着最後的轉身飄散在風雨里,她背影決絕,沒發現案前的男人在宣紙上落下的那顫抖又狠厲的一筆。
那張宣紙上,橫橫豎豎堆滿了來來回回的四個字。
再無處落筆。
南斷章親自扶她上轎,眼見即將分別,便是這鐵骨錚錚的英雄漢子,也不免多了一些感懷。
“宮中生存,明哲保身,傾歌,莫要忘了。”
傾歌眼眶紅紅的點頭,臨拉上轎簾之際,突然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哥,下次再見,帶個嫂嫂來。”
轎子一路行至地安門,那裏早侯了個領催姑姑,專門負責安頓她們這些待選秀女。
黃昏時候開始按年齡排車,又來四個宮女在各個秀女轎子上豎雙燈,上書秀女家門及姓氏芳名。
傾歌不經意瞥了一眼,發現自己轎前宮燈上書的是:
南恆老將軍三女,前罪臣蕭潛三女,南傾歌。
傾歌看完嘴角冷冷一抽,眸光越發悠悠。
皇家果然最是不講情面的地方。
她自小被南恆老將軍養在府中,從不曾見過她那傳說中反賊父親,只是爹爹一生戎馬,才得了個老將軍敬稱,而她的生父,罪臣還是罪臣,哪怕多加上一個端親王,皇家也不肯!
待到一切準備妥當,領催姑姑會最後檢查一遍秀女的雙燈是否掛錯,傾歌排在中段,那姑姑行至她轎前,在看到那宮燈上的字時,不出傾歌所料的對她多看了一眼。
便是這譏諷的一眼,已足以說明許多事。
南家三小姐系亂臣賊子么女;為朝廷立下赫赫戰功的南大將軍胞妹;當今三賢王的小姨子。
這些身份,便註定了她與其他參選秀女不同。
更遑論,她還“自小體弱多病”,一直養在深閨,鮮有外人見過。
傾歌突然彎唇涼涼一笑,她想,她終於明白了當初姐姐嫁給那人時頭頂的那些謠言壓力。
轉念又一想,她方才該慶幸那為她掛宮燈的小宮女不識字。
不過,不妨。
時候到了,總要見的,她姿容美醜,資格有無,到時候有權評判的,才是真正的洪水猛獸。
隨着酉時的鐘聲敲響,領催姑姑一聲令下,幾十輛轎子浩浩蕩蕩向神武門出發。
約莫是兩盞茶的功夫,終於落轎。
傾歌掀開轎簾走出,心想這便是到了那傳說中的神武門了。
有女子在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三言兩語的逢迎,待到打聽到對方家世高過自己時,開口便是嬌笑奉承,反之,則再開口的語氣語調便畫風一變,越發高高在上了去。
傾歌在一旁漫不經心地聽着,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呼喚,有如天籟之音,令她忍不住循聲望去。
原是眼前來了個主動找她搭話的主。
一張巴掌大的鵝蛋臉清清秀秀的,看那面容,芳齡似乎比她還小約莫一兩歲。
她方才問的是——
“姐姐,大家都在聊天解悶兒,你自個待着作甚?”
傾歌突然想笑,小丫頭較之她那貼身丫頭更像個孩子,哪怕她們看起來年歲相仿。
孩子?
她心下一股子酸澀突涌而來,不免又多瞧了這女子一眼,只見她面容姣好,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圓溜溜的,說話的時候便眨巴眨巴,一看便是個不諳世事的。
這樣的孩子,若是此番得蒙聖眷一朝選中,又將如何融入那後宮中的權斗里去!
“你叫甚名?”
她心生憐惜,不覺便對她多問了幾句。
小丫頭見她主動問她,笑得越發歡脫了。
“我叫青蘿,草色青青那個輕,絲蘿的蘿,姐姐你呢?”
“傾歌。”
“傾歌?南傾歌那個傾歌?”
哪有人這樣問人名字的,傾歌一時被她逗笑,心間連日來的陰霾消了不少。
周圍好多雙眼睛明裡暗裏都朝這邊瞥來,傾歌暗暗斂眉,嘴上依舊不動聲色與青蘿說笑。
早春的風不解情,偏偏將周圍的隻言片語吹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