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重大使命

十四、重大使命

不久,兩人便堅辭而出,找了家紹興府最著名的“景隆客棧”住下。這時,店小二進來,哈了哈腰,道:“兩位客官要吃點什麼?這裏無論是揚菜、蘇菜、杭菜、京菜、川菜、粵菜是應有盡有,酒也有杜康、茅台、汾酒、竹葉青、紹興黃酒和只有我們這店才配有的正宗女兒紅,以及其他各類名酒。”黃嘯雲徵求了一下唐賽兒的意見,然後隨便點了幾樣紹興地方菜,其中還特別點了一樣紹興腐乳。當店小二問起要什麼酒時,黃嘯雲和唐賽兒都有些躊躇,因為他們平時吃酒並不多,對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嗜好。

這時店小二帶着神秘兮兮的神情討好地說道:“那我就向兩位客官推薦本店的特產‘女兒紅’,包你們一嘗之下,終身不忘。”黃嘯雲看了唐賽兒一眼,見對方沒有表示反對,遂點了點頭。店小二飛快地將菜與酒一併呈上,親自替他倆斟上酒。

黃嘯雲仔細看了一下,只見這酒殷紅如血,芳香撲鼻,遂呷了一口,但覺神清目爽,意興喚發,脫口贊道:“果是好酒!”

店小二滔滔不絕地敘述起來:“這酒取名‘女兒紅’有一個來歷。以前我們紹興有個傳統,就是當某家生了一個閨女時,便埋起一壇米酒,等這個女兒出嫁之日再取出來供客人喝。一來這酒經過十多年的埋藏之後,這酒的顏色便由無色變為紅色;二來這酒是嫁女兒時才拿出來喝的酒,故而取名為‘女兒紅’,由此可知這種酒不可多得,是極名貴的。”

唐賽兒揶揄道:“那你們掌柜的女兒今天出嫁呀?”

店小二臉微微一紅,略顯尷尬地道:“兩位客官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這只是一種風俗而已。其實這種精製的米酒人人都可釀得,也不一定非要有女兒出嫁這酒才變紅。只不過這酒確實要埋上十年以上才可見紅。像你們喝的這酒已埋了十六七年了。因此,把酒制好了,還要等存放十幾年後再喝,這在一般人是沒有耐心的,只有當他家裏生了個女孩時,出於風俗習慣,才存放一壇半壇的。不過,你們想,我們這家客棧已有幾百年的歷史,比起金陵最古老最著名的‘萬家樂’客棧還早一百年,每年存上一批酒,等過了十幾年後再取出來並不是難事。”

黃嘯雲見店小二很健談,便又問道:“那麼這酒是不是存放得越久越好?”

店小二眨了眨眼,道:“我們沒有試過。據說這酒超過三十年就會變酸,五十年就會幹掉,真的假的我也說不清。”

唐賽兒恨恨地向地上猛“啐”一口,道:“簡直是胡說八道,黃兄,你還要信他不成?”

黃嘯雲寬容地笑了笑,攤攤手道:“還是下次再聊吧。”

唐賽兒見店小二走了之後,仍舊憤憤不平。“真是無商不奸!他們編派出這套鬼話不就是為了賺錢?一壇好酒存放十年八年的人家有的是,虧你還聽得津津有味,活像個――鄉巴佬。”說完,將筷子一推不吃了。

黃嘯雲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唐賽兒為何突然生出這般怨氣來,臉一紅,忙陪不是:“好兄弟,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裏能行船。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

這一席話,卻把唐賽兒說得更加生氣。“好,你是君子,我做小人吧!”話未說完,突然眼圈一紅,兩行熱淚奪眶而出。這一來大出黃嘯雲的意外。他一時茫然無措,開口不是,不開口也不是,只得埋頭悶悶地吃飯,酒也不喝了。不久,兩人還像以往一樣分房而睡。這一夜,對於他倆來說,是何等的漫長。

第二天一早,天未完全放亮,黃嘯雲忽然聽到有人叩門,以為是店小二或掌柜的來查房,衣服也未及穿齊,忙起身開門。門剛打開,卻見唐賽兒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覺暗鬆一口氣,一夜來的苦惱頓時煙消雲散,立即請對方進來。唐賽兒剛才跨進門檻一步,卻突然又縮了去,紅着臉道:“看你衣冠不整,袒胸露背的,我還是在門口等一會再進去吧。”黃嘯雲一陣大窘,臉微微發燒,忙不迭地又是打招呼又是穿衣服。黃嘯雲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他每次見到俊秀瀟洒的唐賽兒都有一種特別親切的感覺,能和對方在一起便感到全身舒泰,唐賽兒的話對他來說不啻是聖旨,比聖旨還聖旨,看對方的笑,聽對方的音,他便有種陶醉。

黃嘯雲迅速穿戴完畢,便請唐賽兒進來。兩人在桌邊坐定后,黃嘯雲首先對昨晚的事表示歉意。唐賽兒笑笑道:“這不怪你,只能怨我的脾氣太古怪了。有時候我會無緣無故地大笑一場,可有時候又會無緣無故地傷心落淚。”

黃嘯雲駭然道:“這是為何?”

唐賽兒雙眸凝視黃嘯雲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一個人在江湖中行走?為什麼我對自己的事總是那麼諱莫如深?”黃嘯雲試探道:“你不是說你喜歡在江湖中磨鍊?至於你從不談及自己的正事,也許有你不得已的苦衷,這我能理解。”

唐賽兒一把拉住黃嘯雲的手,嘆了口氣道:“有些話我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這不是我的性格,可我又沒有辦法。”黃嘯雲感到對方的小手在顫抖。“可這事事關重大,比你我的性命還重要,因此外公、母親在我臨行時再三告誡我保密,我……”

黃嘯雲忙打斷對方的話:“這是可以理解的,你不必為難。”

“可你對我這樣信任,我不告訴你實話,卻是對你的不義。”唐賽兒的眼中閃出了瑩瑩的淚光。

黃嘯雲起身倒了盞茶遞給對方,寬慰地說道:“你多慮了。其實做朋友貴在相互尊重、信任、理解,又不是一定要兩人之間毫無秘密。”唐賽兒緩緩地點了點頭,竭力抑制了自己的強烈衝動,慢慢地說道:“可我們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我們雖不是親兄弟卻勝過親兄弟。你是我生平遇到的第一個知己。”他說到這裏,臉紅了紅,接着又道:“但我這個秘密牽涉到許多人的生家性命,希望你能守口如瓶。我這次與你相遇並非純系偶然,我本來便是要走這條路向南,經浙、粵、閩,至雲貴一帶的。”他說到這裏,停了停,然後壓低聲音道:“我要去尋見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建文帝。”

黃嘯雲嚇了一跳,一時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他萬萬想不到建文帝還活在世上。他有些擔心道:“難道你不知道十五年來朝庭鷹犬一直未放鬆搜捕?上至西洋,下至回疆,動用了成千上萬人力物力卻一無所獲,你一個人又哪裏找得到呢?”

唐賽兒嘆了口氣,道:“要想找到聖上確非易事。十五年來我母親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卻一無所獲。直到二個月前,我母親接到寧國府信箋后,方始確知聖上還活在人世。”

黃嘯雲驚訝道:“寧國府怎會得知這一秘密?”

唐賽兒解釋道:“寧國長公主殿下本是當朝皇帝朱棣的親妹妹,又是建文帝的嫡親姑姑。她的丈夫即武狀元梅殷梅附馬,因參與推翻朱棣政權的密謀,被朱棣派人暗中陷害於笪橋之下。從那以後,長公主殿下便看破紅塵,深居簡出,修心養性,吃齋念佛。除了邀請我和母親每年定期到她家玩玩之外,概不接見外人。長公主殿下對我和家母都極好,與我母親彷彿親姐妹一般,許多大事都與我母親商量。數月前,寧國府來了個和尚,指定要見長公主殿下,說是有重要消息稟告。長公主殿下半信半疑,便垂簾接見對方。那知見面之後,長公主殿下一下子就認出了對方。原來此和尚正是前朝大內總管王鉞,因王鉞乃是與建文帝一起失蹤的,長公主殿下便問及她的親侄兒建文帝的下落,這才知道逃亡十五年的建文帝雖然歷盡千辛萬苦,但還活在世上。王鉞臨走時便與長公主殿下約定今後雙方聯繫的時間地點。長公主殿下便邀請我母親和我一起去見她。不巧,我母親這時正卧病在床,只能由我單獨前往。於是我立即進京去見長公主殿下。長公主殿下猶豫再三,因時間緊急,又事涉機密,不得已同意了由我一人去見建文帝。”

黃嘯雲熱心道:“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唐賽兒使勁地握住黃嘯雲的手,道:“自從我知道你的不幸遭遇后,我便有此想法,否則我不會和你在一起。”

黃嘯雲若有所悟,笑道:“難怪你會幫助一個欽犯逃離京城。”

兩人一旦道破秘密,更感到彼此的心非常貼近,彷彿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唐賽兒為自己今後的艱險歷程找到一個知己而高興,而黃嘯雲卻更為一種神聖的光芒所籠罩,心胸為之寬廣,視野為之開闊,想到自己的復仇能與這樣一件偉大的事業聯繫到一起,而感到信心百倍,力量無限。兩人吃過早點之後,黃嘯雲便問及當年建文帝是如何逃出京城的,唐賽兒道:“這次我進京之後曾向長公主殿下請教此問題。長公主殿下講,當年燕王兵攻破京城時,建文帝見宮外火光衝天,御林軍全軍覆沒,肆意屠殺的燕王兵已在包圍皇宮,曾想投井自盡,幸虧被及時趕來的翰林院編修程濟老爺一把抱住,死命救回。程濟老爺一面苦勸,一面派人喚來王鉞,問他有何良策。王鉞在太祖時已升為大內總管,可算是兩朝*。只見他苦思片刻后,忽然回憶起一樁事來。他道:‘當初太祖彌留時曾留下一個匣子,分付奴才若宮內遇有大難時打開,現藏在奉光殿內。’建文帝一聞此言,忙命王鉞將匣子取來一見。眾人見此匣原來是鐵液澆注而成,極其笨重牢固。匣子表面塗有一層紅漆,因年久現已轉為黑紅,且有剝落,此匣下面的兩把銅鎖的匙芯也早用鐵液封固,無鑰匙可開。眾人正在着急,這時王鉞不慌不忙地說道:‘不礙事,請借皇上御劍一用。’建文帝趕緊取出腰佩寶劍,遞與王鉞。王鉞用寶劍將兩把銅鎖一齊劈開,然後用寶劍挑開鐵匣蓋子,裏面居然有三張度牒,一名應文,一名應能、一名應賢,白銀十錠,及絹書一封,拆開一看,原來裏面是張地圖,裏面詳細註明了從何處可以出宮,以及應帶的人馬。眾人一見之下,盡皆大喜。程老爺迅速為建文帝削髮換裝,總管王鉞分付眾人立即去尋找馬皇后、太子、小王子以及剛滿周歲的小公主。不料太子和小王子早已不知去向,馬皇后投火自盡,只抱來哭個不停的小公主。建文帝驚聞噩耗,傷心得昏厥過去。在場之人莫不流淚。

“不久,建文帝清醒過來。他忍住巨大的悲痛,分付另兩套袈裟由程濟和王鉞穿戴,挑選九名大內高手隨眾君臣逃難。此時燕兵已衝進皇宮,到處殺人放火,建文帝一行二十餘人慌忙從御花園后的欽安殿內,按圖示方法,打開機關,然後鑽入早在建宮時便挖好的秘密通道。王鉞為了安全起見,遂在自己進洞前分付隨行侍衛搬了幾具屍體進來,又在這些屍體上找出一具身材與皇上相似的,然後換上皇上剛剛脫下的袍服,又點了一把大火。這等精心安排,果然使燕王朱棣大抵相信建文帝已投火*。

“眾君臣一鑽入地洞,發覺這洞身極窄,只能容納一人單行,而且因數十年來無人走過,洞內蛛網密織,潮濕陰冷,積水頗多。程老爺想用火石點燃火熠子,哪裏點得着!眾人只得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前行。好在洞內路面較為平坦,沒有岔道,雖然好多地方已有齊腰深的水,但眾人因無退路,還是摸索着硬往前闖。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經過多少時辰,眾人方始摸到洞口。

“此時晨曦初起,眾人在洞中已然呆了十多個時辰,真是又冷又餓又累,個個急於出去。這時總管王鉞忽然發話禁止大家喧嘩,側耳細聽一下,心情沉重地說,外面怎會有這許多的馬匹,莫非這裏駐有燕兵?眾人一聽,猶如一盆冰水從頭淋到腳下,俱都凜惕靜聽。此刻就連不會武功的建文帝亦已聽出了紛亂的馬蹄聲。眾人靜待了約一個時辰,連大氣也不敢出,但洞口四周的鏗鏘蹄音,非但不減少,反而加劇了。眾人又擔心燕兵從洞中追殺過來,真是進退兩難。

“程老爺說,還是先派個人到洞口察看一番,實在不行,那就準備搶幾匹馬衝出去。建文帝見亦無其他良策,躇躊再三,便分付總管王鉞出去看看。王鉞領旨從洞口冒險而出。見洞口正在馬房的槽口下,心下疑惑,便慢慢舉起馬槽向洞外四處張望,但凡聽到這棚內十餘匹帶鞍駿馬走動嘶鳴的聲息外,一點也聽不到嘈雜的人聲。於是他慢慢挪開馬槽,從洞口一躍而出。將洞口原樣封好之後,到馬棚外一見,不禁驚喜萬分,淚珠盈眶。暗叫一聲‘皇天有眼’。原來這裏已是城外紫金山下的一個皇家養馬場,養馬的人俱都因戰事藏匿不見了。他迅速將君臣從洞口救出,然後將洞口封實,又到另一間房中搜得好多套百姓服裝替各位大臣和隨行侍衛換上。眾侍衛牽來二十餘匹駿馬,一行人直奔東南方向。

“連續馳騁三四十里路后,太陽已然初升,見前面竹林里有一座寺廟,眾君臣便進去歇腳一會,順便找點吃的充饑。計點人數,連建文帝及小公主在內總共二十四人。寺內眾僧見這一行人雖然行色勿勿,服飾零亂,三個和尚甚是可疑,但顯得氣度非凡,極像是逃避兵禍的王公貴族,便善置茶點。眾人苦了一夜帶半個白天,到現在方始吃到一點東西,不免有點狼吞虎咽。建文帝感慨萬分,為了留個記念,便在寺中親手植了一株牡丹。這株牡丹來年便產千蕾,開放時白潔如雪,名貴異常。後來有位得道的高僧到此寺中一推算,知道手植牡丹之人乃是天子。於是,此寺僧人便改寺名為‘東明’,因建文帝君臣到此地時,天方大亮。僧人還回憶建文帝的形象,請名畫師作其遺像,僧服而袞龍,以志記念。這一切是王鉞總管此番回京路過東明寺而聽說的,但他並沒有向他們點破。”唐賽兒停了一會又接著說:“眾君臣幾經周折,歷盡坎坷,最後避難於廣西境內。”黃嘯雲聽罷感慨萬端。兩人吃過早點后,稍做商量,便到街上買了一些紙錢,再到城西荒廟前叩拜黃子清的在天之靈。只見整座荒廟已然成為一堆廢墟,燒毀的木樑餘溫猶存。黃嘯雲點燃紙錢,叩了幾個頭,酒了一把英雄淚,然後與唐賽兒毅然聯袂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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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劍屠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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